那四个人高马大,腰间佩刀, 一瞪眼就看着十分凶残的衙役, 将庄稼汉围在里面, 吓得人裤子就没干过, 大冬天的, 一个劲地哆嗦, 连药都不觉着苦,抖着手一口就闷了。
有这个鸡在前头,他们哪敢再去当后头的猴啊。
杜大夫抬手一挥,唰唰写下药方交给眼前病人,皮笑肉不笑道:“记住,若没有韩微韩大夫的方子,不出半月你人就没了。”
那病人吓得一抖,紧紧握住药方:“多谢韩大夫!多谢韩大夫……多谢杜大夫,”
有了这一个开头,接下来的每个病人在看诊结束后都会带上这样一句谢。
杜泽听得耳朵都累了,却也不好去斥骂那些对他诚恳道谢的百姓,他只能愤愤不甘地瞪了一眼慢悠悠往后院走去的李禄——这小太监可算是走了!
不去圣上跟前伺候,反倒把那冷面不通人性的皇帝留在微微面前,可别把他家微微给吓着了!
李禄丝毫不在意身后那眼刀,只放慢了步调。
熙妃娘娘这些时日都没见圣上了,这会子见到圣上亲自过来,定是欢喜。
欢喜不欢喜的韩微不知道,惊吓是没错了。
韩微此刻只着中衣,为了方便行事治病,她穿着衣衫皆比较单薄,煎药时明火不断,室内并不冷。
如今褪去外衫,只剩下中衣,室内又无火盆燃着,外头寒凉的空气从窗缝门缝间钻进来,韩微回神,脸上不自觉带了点红,微凉的手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
楼傆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在距离韩微只剩一步时停下了脚步。
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中衣贴身,掐出极细的腰肢来,楼傆只那么看上一眼,曾经触碰过的嫩滑的感觉便立即涌上心头。
触及曲线隆起处,他目光猛得一沉,略显肆虐的目光将韩微扫了个遍,却在被发现时收回了视线,只留下墨色深邃的眼眸。
只不过是瞬间的事儿,他喉头滚动,稍偏开眼,发觉韩微瑟瑟颤抖的身子,他眉头紧了紧,快速脱下身上的大氅,大步向前,将人完完全全裹了起来。
那一点距离根本不给韩微反应时间。
待她意识到时,楼傆已经站在她面前,俩人近得呼吸可闻。
韩微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鼻尖满是龙涎香的味道,香味霸道地将她层层包裹,似是无处可逃。
她一抬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一眼撞进楼傆专注的目光中。
室内寂静一片,外头风声呼啸,呼吸间只能听得外头传来的喀嚓声。
院中枯旧的枝桠被凛冽的寒风吹折,待春日,又是新绿上枝头。
韩微惊醒,不自觉地舔了下唇,移开视线。她眼睫簌簌抖动,轻声开口:“圣上,您、您不冷吗?”
楼傆盯着韩微,声音略显暗哑:“不冷。”
他甚至觉得身子热极了。
眼前那红润软嫩的嘴唇,变得湿漉漉的,泛着水色,诱人得紧。
楼傆欲盖弥彰地咳了一声,低头看向桌上的茶盏。
圣上都咳嗽了,还不冷吗?韩微注意到楼傆视线,当即上前一步说道:“杯中茶水粗糙,臣妾给圣上换……”
“不用。”话音刚落,楼傆便将杯中冷茶一饮而尽,散散身体的火气。
韩微怔愣,连耳朵都染上了绯色。
那……那是她刚进屋时喝剩下的。
楼傆面色如常地放下茶盏。
他刚拿起杯盏,就闻到上方沾染着韩微身上清浅的香气,还混着一股药香。
楼傆已明白心中对韩微的感情,可如今俩人在外,自是不好随意孟浪,如此也算是饮鸩止渴了。
前方的视线热烈地有些令人不适应,韩微双手收紧了大氅,微垂着脑袋道:“今日多谢圣上解围,今日是出宫第五日,臣妾可否……再多加两日?”
两日用药、针灸后,病患们便可彻底清除病痛,第三日只需再喝一剂固本强身的药即可。到那时,她才能安心回宫。
只是不知圣上可会允她?
韩微略有些紧张。
听到这话,楼傆心中略显失落。
“嗯。”楼傆抬头抚上韩微的头顶。
柔软微凉的发丝在手下顺滑得不可思议,楼傆轻叹一声,将女子温软的身子拥入怀中。
“我等你回宫。”
楼傆温热干燥的薄唇擦过韩微的耳朵,听着钻入耳朵里低沉的嗓音,韩微身子忍不住软了下来,心中某处也仿佛传来细微的破碎声,露出里头的柔软来。
“好。”韩微靠在男人宽阔温暖的怀中,低声应下。
楼傆今日出宫隐蔽,不好多留。
他为韩微将大氅细细系好,目不转睛地看向韩微白嫩绝色的脸庞,眼中深沉的情绪全被隐藏在温柔之下。
待此次回宫,一切该入套的,皆能解决了,待那时……
“宫外不如宫内,记得小心身子。”楼傆收回手,再怎么不舍,如今也得走了。“治病时,别累着自己。”
“圣上。”
女子白嫩纤长的手指拉住楼傆袖口,抬起脸,眼眸清亮带笑:“我为你换个香囊可好?”
楼傆不言语,眼神却变得火热起来。
韩微正等着回应,可没想回应未等到,眼眸却被一双手给遮住。下一瞬,龙涎香的气息近到不可思议,嘴唇被重重碾下。
耳鬓厮磨间,她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以及暗哑的应声。
直到最后,韩微整个人都软在了床上,系好的大氅也散乱了开来。
她脸颊红扑扑的,坐在床上的时候甚至都回不过神来。
眼神随意一飘,还能看到地上散乱的一些草药。
她双手捂脸,却掩不住那满身的娇羞。
李禄见着圣上出来,瞧见圣上那松展的眉头,心中便有了成算,笑眯眯地跟在后头。
鼻尖却明显闻到了一股与龙涎香不同的药香味。
“圣上,”李禄小心开口,“这香囊……”
香囊依旧是熙妃送的那个,只是香囊口怎么还漏了片叶子出来?
楼傆低头一看,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韩微红着脸,软着身子,颤抖着手为他换香囊的样子,实在是令人心热。
他将漏出的草叶子放了回去,淡声道:“何事。”
李禄连忙道:“香囊精致,香味别致,实属佳品。”
“嗯。”楼傆心情大好地应了一声,大步向外走去。
李禄连忙跟上,心中大惊。圣上何时会是注意这些小玩意儿的性子!不成想,熙妃在圣上心中地位竟如此之高!
当夜韩微忙完外头药馆的事,满身疲惫地回屋时却发现屋内温暖如春,四处角落皆燃了炭盆,噼里啪啦地发着声响。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身上疲累仿佛一下子就卸了下来。
*
“可是当真?”王贵妃直起身子,挥退宫人,惊喜道:“那贱人果真被人砸了?”
巧儿用力点头:“回贵妃娘娘的话,千真万确,伯府传来的消息。且表少爷手下大夫医术高超,据说凡是去了他那儿的病人,每个都早早治愈回家了。”
她躬下身,为贵妃轻轻敲着腿,谄媚道:“且听闻每个患者都精神奕奕,丝毫看不出曾得过疫症。”
“哼,”王贵妃躺回榻上,脸上满是讽刺,“那贱人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德行,圣上也真是,怎么就给她升了妃位。一个自甘下贱的人,也配当宫妃?”
王贵妃越说,心中越是不忿。
韩微也就那张脸看得过去。
可如今,讨了出宫的恩典又如何,还不是在长安城里丢人现眼。
也不知圣上可知晓此事?
巧儿悄悄抬起头,见着王贵妃一脸思索的模样,越发弯了腰,手上动作更为轻柔。
过了不知多久。
王贵妃懒懒道:“巧儿。”
“奴婢在。”
她瞧了瞧手上鲜红的蔻丹,冷笑道:“将这消息传给楚婉仪,让她在宫外使人做件事。”
如今年关将至,封笔前圣上事务繁多,如今毫无动静,定是尚未知晓。
既然这事情不够大,最起码不够大到圣上知晓,那她就来添把火。
让韩微出丑的样子暴露在圣上面前,在全长安城的面前。
到那时,她再会什么狐妖魅术,圣上也绝不会姑息!
巧儿乖顺地低头,眸光闪烁:“是,娘娘。”
不过是一俩日的功夫,长安城郊那些被官衙警示后安分的百姓突然变得有些浮躁。
人人都讨论着城郊包子李准备大摆筵席的事儿。
如今雪灾刚过,城郊农民们为了过个好年,没得瘟疫的都在连日忙着盖房子,得了瘟疫的整日苦药相伴,日子说不上过得有多好。
反倒是这包子李,从仁同医馆痊愈回来后,直呼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决心摆个几桌,请同村的人一同乐呵乐呵。
那几个与他一道痊愈回村的,俱面色红润,精神奕奕,直呼着帮忙摆宴。
也不知怎么的,这消息就从李家村传了出去,从城郊传到了城内。
百姓们纷纷议论着,原本对蒋氏医馆观望的态度完全变了个样。
“什么东陵医圣,连瘟疫都治不好。”
“可能是个冒名的,那女娃娃看着就不像是吃苦学医的,哪能当大夫呢。”
“这不是拿百姓的命不当命吗?!”
“我们都被骗了!”
“我家那口子可还在蒋氏医馆啊!”
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报官!”
“圣上不会不管我们!”
“对!我要去报官!我要去报官!”
“报官!”
街口的人碍于带刀衙役的威压,不敢往里冲,群起积愤之下,皆高呼着往府衙走去。
哪知走到半路,突然撞见一队形色慌张的人,拉着辆牛车往这条街跑来。
隐约能看到车上仿佛躺了个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第91章 91
俩队人迎面撞了个脸, 竟不知为何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地静了好一会儿。
直到有人仔细看了看牛车上的人, 惊骇到:“这不是包子李吗!”
众人目光齐齐投向牛车, 只见躺在牛车上的人盖着床厚被子,露出张发黑的脸来,嘴唇青紫得吓人。
正是那红光满面离开仁同医馆, 说要请客吃饭的包子李!只见他眉头紧锁, 双眼紧闭,嘴唇微张, 似是喘息都累得很,已然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众人看着他发黑的面容, 心中发骇:“这是怎么了?”
推着牛车的几人这才惊醒过来, 急急将车往前推, 慌里慌张地往前冲, 因蒙着脸, 只能闷声吼着:“别挡着了别挡着了!”
“蒋氏医馆可在前头?可还治人?”
“这可真是造了大孽了!”
“仁同医馆可真是个黑心肝的!猪油蒙了心的!”
城中想去报官的几人来不及阻拦, 让牛车冲进街里,最后只来得及拽住最后一个汉子,细细问了一番, 这才明白了情况。
原来那包子李今日本该请客吃饭,这招呼都打出去了,同村的人却发现他家今晨却一点炊烟都没升起, 等到日上三竿了都没见着门打开。
乡邻心中奇怪, 又想着怕不是包子李舍不得出这钱临时反悔, 便好奇地过去查看。哪知敲门没人应, 好不容易撬开了窗, 只见得包子李摔倒在地上, 脸色发青乌紫,只有力气抬抬手。
众人见他身体突然大变,立马便想到了近来的瘟疫。乡里乡亲的这几天不该接触的、远的近的都接触了个遍,众人心中惶惶然,吓得赶紧拿了衣服捂嘴就将人带了出来。
“可别碰我了!”这汉子说着人就往边上挪,扯了扯面上遮脸的歪歪扭扭的衣服,忿忿道:“要不是我听韩大夫的,说是要蒙脸捂鼻,你们怕也要染上了!”
话音刚落,扯着他衣袖的手立马收了回去,在路边石头上赶紧擦了擦。
“这碰上我们可不是什么好事,我还得赶去蒋式医馆看看。不过你们这是急忙干什么去呢!”
本想去报官的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答不上来。
这官……可还要报?
队伍中的瘦小个子的见状,悄悄后退几步,连忙转身跑开。
那汉子可不管他们在干什么,被松开后就往蒋式医馆方向跑去。
且说几人推着牛车来到医馆处,尚未来得及扭头敲响蒋式医馆,就听得仁同医馆霹雳乓啷地吵了起来。
窗户都被人用桌椅给砸开,里头的病人皆面如土色,站着都两股颤颤,讲话一句三喘。有个身子骨还算好的书生,指着个穿锦衣华服的胖子吼道:“医者仁心,你这医馆医的是什么!”
“我儿,莫跟这掌柜多扯!”一老太太从书生后头颤颤巍巍地拄拐出来,“走!去见官!”
“见什么官!见什么官!”那肥头大耳的胖掌柜捂着额头,凶狠道:“我表姐就是那宫里贵妃!那是圣上最宠爱的妃子!见官?笑话,大爷我就是官!”
“你医死了人,竟还有脸如此狂妄!”那年轻人指着人的手都在颤抖,“天下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可没绑着你进我医馆!”那胖子得意道:“医馆可是贵妃娘娘开的,你告了官也是你自个儿吃不了兜着走!”
他冷笑几声,目露凶光:“我看你就是想讹本掌柜!本就给你医好了,现是你自个儿身子不行,还赖我身上,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
胖掌柜拿下捂着额头的帕子,上头沾了血。
他手一抖,抬头面容狰狞道:“你敢打我!贵妃娘娘不会放过你的!那可是我亲表姐!”
他这话一出,不仅屋内的人气得直抖,连窗外听着的人都义愤填膺地骂道:“贵妃娘娘又如何!百姓的命难道不是命!”
此次瘟疫波及人数众多,更别说包子李还回村大摇大摆晃了几天,这段时间接触的人不知凡几……
细思极恐,加上那仁同医馆的胖掌柜如此厚颜无耻,高傲自大,不将人命当命,当下医馆内闹得更厉害了。
但凡能起身的人,都冲胖掌柜围了过来。
那胖掌柜想躲开却逃不出人群,身上的绫罗绸缎被拽得东一片西一片,仁同医馆内传出阵阵杀猪般的喊叫。
韩微本在安稳把脉的手被这叫喊声吓得一颤,刚想抬头看看是哪儿的叫声,就见窗口处、门口处都有几个人在焦急地探头。
"韩大夫!救命啊!"
韩微来不及细想,起身便朝门口走去。
待韩微收治好这些病人,那仁同医馆的吵闹声早已安静。
韩微也早就将之抛于脑后。待彻底安置好病患百姓,交代好医馆内事务,已是第三日清晨。韩微刚更衣出门,就见医馆门口蹲守着李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