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说的,当真是自己面前这两个孩子?
兄妹俩这才真正放松下来,裴静容还凑到他跟前,扬起小脸,眨巴了下圆溜溜的跟猫似的眼睛,期待地说:“阿爹,我跟二哥这算是做了好事吧?”
“是啊。”
裴守静看得有些想笑,不过暂且忍住了,配合地应了一声,想看看她接着想说什么。
“那……您是不是得给我们奖励呀?”
“这个嘛……”裴聿川敲了敲桌面,假装沉思,就在小姑娘抿紧了唇,快要沉不住气的时候,他哈哈一笑,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行,爹给你们奖励,说说都想要什么?”
“真的呀!”
“当然是真的,爹什么时候骗过你们。”
他这话说罢,小姑娘顿时喜笑颜开,小鸡啄米似的一连点了好几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马上说道:“我想要爹教我骑马!”
似乎是生怕自己说慢了就来不及了似的。
八岁的孩子,骑马?
倒也不是不可以,安国公府也不缺几匹马。
裴聿川颔了颔首,算是答应了,不过紧接着又道:“你现在还小,像旁人那么骑可不行,爹也不放心,回头给你找一匹温顺的小母马,爹帮你牵着走几圈就好,知道了吗?”
他能答应这件事已经很不错了,就算附加条件再多,小姑娘哪有不答应的,赶忙嗯嗯两声,“阿爹我记住啦!”
“嗯。”
一直都是女儿在说话,裴聿川将视线移到裴守愚这个原身的二儿子身上,只见对方顿时挺直了腰杆,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他不由得心生疑惑,这父子俩的关系,好像不是特别亲近?
刚想说什么,忽然胸口发闷,嗓子发痒,不由得掩唇咳了起来。
然而越咳,非但没有好转,胸口更加发紧,心脏也像是被捏紧了一般。
“阿爹!阿爹你怎么了?”
兄妹俩顿时被吓得小脸发白,想要上前,又踌躇着不敢上前。
这个时候就体现出老人在的好处了,裴老夫人虽然焦急又担心,但还是稳住了心神,连声吩咐起来:“魏紫,去倒水来,姚黄,去拿国公爷的丸药过来,还有南山,赶紧让人去请安大夫进府。”
几人赶忙应下,该干嘛干嘛。
裴聿川一直咳了好半天才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从未感觉到呼吸顺畅是这么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又过了好几秒,他的呼吸才渐渐平复下来,发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少许血色。
他慢慢地喝了半杯水,放下杯子,面对着身边一众面露担心和关切,同时又小心翼翼的家人,仿佛自己是什么易碎品一般,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
真是这段时间过得太过安逸,都差点儿忘了,还有身体病弱这回事。
第6章 006
006/文:吃梨
下晌,忽然下起雨来,雨丝随风轻轻飘摇,更添几分悠闲。
城南的一处小宅,书房内的窗边,坐了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姑娘,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垂在胸前,许是自己梳的,不大均匀的样子,还有些毛毛躁躁的,此时,她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无对有,实对虚,作赋对观书。绿窗对朱户,宝马对……对……”[1]
“诶,宝马对什么来着……让我来看看。”
忽然间“吱呀”一声,院门从外被推开,一道窈窕的身影走进小院,来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烟青色的裙摆随着她的步子轻荡着,仿佛湖面上的层层涟漪。
小姑娘刚睁开眼睛,就透过窗户瞧见了那道身影,她顿时眼睛一亮,猛地从椅子上跳下来,掀开帘子跑了出去。
“阿娘!”
撑伞的女子微微抬起伞面,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远山眉,芙蓉面,双瞳剪水,唇边含笑。
然而等她瞧见自家女儿提着裙角大步跑过来,正正好好踩进了地上一个不浅的水洼里,溅起一片水花,就连自己的裙摆也被打湿了一大片时候,美人面上的笑意凝固了,握着伞柄的手逐渐用力……
“杨!菀!之!”
“啊这……”
小姑娘的冲锋被迫停止,只好站在原地,她揉揉耳朵,看着怒气值逐渐上涨的阿娘,缩起脖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阿娘,我要是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信啊,阿娘怎么会不信咱们阿菀呢?”
杜怀月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假笑,看着自己昨个儿刚做好才上身半天的新裙子,心里哀叹几声,还是先往前走了几步,把女儿护在伞下,低头对上她心虚地视线,气不由自主地就消了大半,“行啦,走吧,先回房再说。”
刚回到屋里,杨菀之就屁颠儿屁颠儿地去倒了杯热水,端了过来,殷勤道:“阿娘,您喝水。”
屋子里有个小炉子,冬日里还剩了些许碎炭没用完,今个儿天气不怎么好,杜怀月便把炉子点着,烧了壶热水放在上面温着,夏日易口渴,可自家这个女儿也不知道什么毛病,半点儿不爱喝水,一看她这嘴唇有点儿发干,就知道又没喝几口水。
杜怀月伸手接过杯子,摸了摸杯壁,还是温热的,慢吞吞喝了两口,心里想着回头干脆去药铺买几包煮酸梅汤的料包,阿菀这没味道的白水不喝,酸梅汤总该喝吧?
然后这忽然间,她就发现了不对,“阿菀,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阿娘今早上不是给你梳了髻的吗?”
再仔细一打量,“怎么连衣裳也换了一身?”
一看这是躲不过去了,杨菀之这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隔壁的方大娘早上送了蒸饼过来,我就想去给小六送一点儿,然后回来的时候路过书院,被一个不认识的小郎君给拦住了,他非要看阿娘你给我编的篮子,我还没答应呢,他就动手抢,他推了我一下,我没站稳,就跌在地上了。”
“推倒了?怎么样,没伤着吧?快让阿娘看看!”杜怀月一开始听的时候还没觉得怎么样,可越听到后面,就越不对劲,不等她说完,就赶忙放下杯子,拉过女儿,先把她的一双小手翻来覆去地看。
果不其然,右手手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块儿擦伤,红通通一片,可能是小孩子皮肤娇嫩,虽然只是微微破皮,有些发肿,没出血,也没青紫,但看起来颇为触目惊心,让杜怀月自责不已,方才被袖子遮住,她才没能在一时之间发现。
她轻轻地碰了一下女儿的伤口边缘,心疼地问:“疼不疼啊?”
杜怀月也知道自己问了句废话,怎么会不疼呢?
阿菀一直以来都被自己照顾得很好,哪怕是在杨家,她们母女二人处境艰难的那几年,也没让她蹭破过皮……
小姑娘却满不在乎,还用另一只手捂着嘴笑:“没事儿,娘,你是没看到,那个抢我篮子的人,伤得比我还重呢!”
“啊?”
杜怀月听了这话是真的愣住了,一腔慈母之心还没来得及发挥,就被打断了。
“这是怎么说的,你跟他打了一架?”
不等女儿开口,她便重重地点了点头,“好样的!不愧是我女儿,打得好!不光要打,还要重重地打,别听你阿奶说的那些什么女子就该娴静端庄的话。”
“阿娘,不是我打的哩。”
“那都是些没有用的东西……啊?”
杨菀之这句否认,成功让她娘沉默了好半晌。
良久,杜怀月看向一脸无辜的自家女儿,放开了她的手,幽幽地重新开口:“不是你打的,那是谁打的,总不会是他一头栽到地上,把自己摔了个鼻青脸肿吧?”
小姑娘“扑哧”一笑,顺势一屁股坐到了凳子上,双手托腮,晃了晃脑袋,眼睛里都多了几分光彩,声音也大了几分,揭秘似的说:“当然不是啦,是个路过的小娘子!”
紧接着就滔滔不绝了起来:“阿娘,你听我跟你讲哦,那个小娘子长得可好看了,心肠也好,见我跌倒了,就直接冲过来扶我,那个人还要继续抢我的篮子,直接被她给推回去了呢。”
“而且而且,那个人的小厮还跑上来帮忙,想两个人对付她一个人,真不害臊!”
说到这儿,杨菀之皱了皱鼻子,嫌弃极了,不过随即又开心起来:“不过就算是他们两个,也比不过那个小娘子呢,她一个人可以打两个!”
杜怀月没有打断女儿,听得很认真,眼中满是温柔,心软得一塌糊涂。
“那你有没有去帮忙呀?”她温柔地问。
“没有帮到。”小姑娘一听就叹了口气,语气里还有点懊恼,摇摇头说:“我那时候站不起来,不然一定要帮的,但是等我能站起来的时候,那个小娘子的哥哥也过来了,然后就是他们俩压着对面的人打了。”
“这么厉害呀?”
“对呀对呀。”
“那阿菀有没有好好谢谢人家呢?”
“谢过啦!”杨菀之一边点头一边说:“本来我还想请他们来家里做客的,不过他们好像赶着回家,就说不用了,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再来。”
说到这儿,她顿了顿,才有点儿不好意思,“阿娘,我没有先问你,就请他们上门做客,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杜怀月笑了笑,摸摸女儿的头,“这可是咱们阿菀的恩人呀,请人家来做客不是理所当然的是吗,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得了她的夸奖,小姑娘也松了口气,重新高兴起来:“那就这么说定了!”
杜怀月又问,“有没有问人家姓什么,家住在哪儿,人家帮了你,咱们可不能没有表示,阿娘回头带你上门道谢,这是礼数。”
“嗯嗯,问了的,那个小娘子说她姓裴,家就在城东那边。”
“好,阿娘记住了,身上还有没有别的伤?”
“应该没有吧?”回答的语气中有那么一点儿不确定。
“那咱们去内室,阿娘帮你看看,还有你这个辫子,不是我说,也太难看了,拆了吧。”
“不要!我扎了好久呢!”
……
城东,安国公府。
入夜,慎独院的正房中,蜡烛正在静静地燃烧,铜制的博山炉中升起袅袅青烟。
裴聿川靠坐在床头,手中握着一卷书,在淡淡的青桂香气中昏昏欲睡。
忽然间,门口传来丫鬟问安的声音,他睁开眼睛,反应了一下,稍微坐直了些。
裴老夫人一进来就瞧见他手里的书,就板着个脸,没好气地说:“身子不好还不赶紧休息,天天抱着书看,还能考个状元回来不成?”
说罢,就在桌边坐下,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起来了,“你前几天带回来那孩子,我方才已经帮你看过了,毕竟还小,许是不记事,现在吃得香睡得好,没什么不适应的。”
“辛苦娘了,都是儿子的不是。”
裴聿川配合地道,一边不着痕迹地把原本拿倒的书正了回来。
维持人设真是件麻烦事啊。
裴老夫人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也就错过了这个嘲笑儿子的机会。
她听罢便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这孩子是谁的,当真不能说?”
裴聿川感受到了压力,沉默了一会儿,刚要开口,老太太又补了一句:
“我生的儿子我了解,你就不是个在外面寻花问柳的人,再说了,你现在又没个正头娘子,要是有什么合心意的人,只要人品过得去,不管是娶妻还是纳妾都行,说什么在外头养外室,连个借口都找不好,别拿对付外人那套来糊弄你老娘我了。”
裴聿川尴尬地把还没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娘英明,那儿子就无话可说了。”
这倒不是他不想说,而是的确不能说。
“当我猜不出来啊?”
老太太轻哼了一声,施施然站起身来:“能让你把这种事儿认下来的人,天底下都没几个。”
裴聿川:“……”
作者有话说:
[1]出自《声律启蒙》
第7章 007
007/文:吃梨
翌日,裴府。
今个儿不是初一十五,全家人没在一起用早饭,在各自院里各吃各的。
裴聿川早饭只是就着小菜简单用了一碗白粥,并不是他没胃口,他自己实际上也不爱喝白粥,没滋没味的,没什么劲,但今日却不得不喝,不为别的,而是因为还有一大碗汤药等着他。
一想到这个,他眉头都要皱起来了。
熬药的差事是不交给大厨房的人做的,而是由他身边的丫鬟桐君负责,不愧是老太太亲自指过来的人,细心是当真细心,认真也是真的认真,就比如现下,他刚把粥碗放下还没有一会儿,人家就立马把汤药给端了上来,温度适宜,不凉也不烫,刚好能入口的程度,时间掐得死死的。
见他没有动作,还疑惑地瞧了他一眼,主动提醒道:“老爷,安大夫专门交代了,这药得温热的时候喝,现下正是适宜的时候,您快点儿喝吧。”
裴聿川没说话,沉默地盯着眼前这碗药,良久,才端起来,刚喝了一口,他的动作就僵住了,眉头都皱了起来,随即才一饮而尽。
“……行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桐君等人闻言便应声退了出去,走之前还不忘把空了的药碗端走。
等到房里除了自己再没了旁人,裴聿川终于露出痛苦面具,一连吃了好几颗蜜饯,口中的味道这才勉强去了大半。
呼出一口气,他单手撑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这个安大夫,是不是跟原主有仇?
说实话,他的确是不太能吃苦,尤其是以他上半生少数几次喝过中药的经历来看,汤药里面的味道不单是苦,还有些让人说不上来的酸、涩、甚至有些麻,总而言之就是两个字——难喝。
但是他刚刚喝的这一碗,前世喝的那几次与之相比,都能算是风味饮品的程度了。
怎么会有这么难喝,又难喝得这么丰富有层次感的汤药?
不过……话说回来,他隐约记得,在原著当中似乎写到过原主过世前的一段往事,当时负责为原主诊治的都是宫中的御医,然而原主已是沉疴难起,任凭景泰帝发了狠,给御医们下了死命令,都没能把原主救回来。
如果自己没记错的话,那些参与诊治的御医们,并没有姓安的……
安这个姓有点少见,如果见过,他应该不会忘记。
那这样说来,从五年前就开始为原主调养身体的这位安大夫,后期又去了哪儿?
过了片刻,他忽然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安大夫这边,不如先派个手下人先去查一查,虽然人家能进国公府给原主看病,背景上肯定是经得住查的,但以防万一,他还是想再查一遍,若是人家没问题,也好早点查清,早点打消自己的怀疑,这般想着,他便推开门走了出去。
在门口守着的寒山忙行礼:“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