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通镇司出来,裴聿川与潘应淮直奔皇宫方向,一道进宫面圣。
再从宫中出来之时,已经暮色四合。
二人在宫门口分开,分离之前,潘应淮对裴聿川拱了拱手,面带歉意:“知行,麻烦你了,本该是我去的……”
他话没说完就被裴聿川打断了,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若说是该,也该是我去,前朝余孽的事一直是我在跟进,陛下方才也说,盛京这边的事还离不了你,老潘,放宽心吧。”
这声老潘一出,潘应淮顿时乐了,“行,那你路上小心,我今晚回去就给你挑几个身手好的。”
“那提前谢过了。”
“这有啥可谢的,路上小心。”
“明白。”
……
回到安国公府,一大家子一块儿用过晚膳,等到孩子们各回各院,裴聿川便跟老太太提起自己因公务要去一趟宁州的事。
果然,老太太第一时间担心的也是他的身体。
“这么远的路,会不会撑不住?”
裴聿川无心让老太太担心,闻言便道:“安大夫上回来诊脉的时候,不是说我现在的身体已经好多了吗?已经与寻常人无异了,您就放心便是。”
话虽是这么说,可操心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放下心来,老太太摇了摇头,试探着问:“这件差事,就非得你去不可?”
裴聿川颔首,挑拣着将其中能说的部分说了。
老太太闻言,母子同款皱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那还真是非你不可啊……”
“罢了。”她道:“既然如此,那就去吧,不过得把安大夫带上,我才能放心。”
裴聿川点点头,算是应了。
老太太又接着道:“你还是头一回出远门呢,孩子们那边,得你自己过去跟他们说,要不然,这么长时间不见你,要闹翻天了。”
想到这里,裴聿川也有点儿头疼,但还是点了点头:“儿子省的。”
“对了,还有一件事儿。”
裴聿川应声抬头,耐心地道:“您说。”
“阿月他们好像也要回宁州了吧?”老太太琢磨着:“你派个人去问问,要是也是这段时间回去,你们干脆做个伴儿,他们既能给你打打掩护,跟着你一块儿回乡也安稳些,两厢都有好处的事儿。”
这倒是确实。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出声应了。
……
打发人去枣花巷问了几句,杜家人果然欣喜,一口便应了下来,约好了出发的时日。
裴聿川这边收到消息时,正在与南山还有奔雷商量带多少人,带什么人的具体事务,闻言便“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安排事务。
等到都安排妥当,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他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脖颈,转了转手腕,站起身来,打算去跟几个孩子将这件事提一提。
本以为难以说服的顺序是:裴静容最难,裴守静次之,裴守愚,裴静柔以及最小的裴静婉应当很容易说服。
然而万万没想到,裴静容这个二女儿,这次居然是态度最软的,很快就答应了,而裴守静却熊孩子属性爆发,死缠烂打要跟着他一块儿去,还美其名曰:“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
裴聿川的手有点儿痒。
“你最近的书读得怎么样?”
熊孩子立马缩了缩头,随即又理直气壮地道:“挺好的!师父都夸我了!”
“这句话是没错。”裴聿川先肯定了这句话,随即话头便转了个弯:“但这次我有公务在身,不方便带着你,下次出远门的时候再带着你如何?”
熊孩子不说话了,裴聿川就当他答应了。
然而在出发那日,两家人在驿站准备歇一晚上,第二天再去东山码头坐船,就在这时,从装行李的马车上偷偷溜下来个灰头土脸的小孩儿,还被裴聿川瞧个正着的时候,他的血压蹭的一下就飙升了。
在外不好直接教训孩子,他忍着气,让奔雷把熊孩子给拎到自己休息的房间里。
“说说,怎么溜出来的?”
听出自家阿爹语气不善,裴守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老老实实地把自己怎么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支开小厮,溜进放行李的马车中的过程一一道来,说完还不忘认错:“阿爹,我知道错了,不过您能不能带上我啊。”
“不行。”
裴聿川冷酷无情,让南山去把奔雷叫过来,然后对熊孩子道:“我已经跟你说过,这次是因为公事,不方便带上你,你是不是没有听进去。”
裴守静梗着脖子不说话。
裴聿川有些头疼,果然想让熊孩子一直不作妖是不可能的,但相较于之前闯的祸,裴守静这次做出来的事,已经涉及到了他的忍耐限度。
再次开口:“你出来的事,跟你祖母说过吗?”
尽管他面上的神情依旧温和,语气也不凶,但裴守静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声势也弱了许多,结结巴巴地说:“没……没说过……”
裴聿川面带微笑,继续往下问:“那你觉得,你阿奶发现你不见了,会不会担心?”
“……”
答案是肯定的,裴守静的面色渐渐发白。
他溜出来的时候,只是凭着一股劲儿和不服气,不是没考虑到过阿奶会不会担心的事儿,只是下意识忽略了。
现在被阿爹点出来,就不得不面对了。
裴聿川暂时没继续往下说,任由熊孩子先反思一会儿,也让自己的心情平稳下来。
在教育孩子这件事上,并不是家长越凶就越有用的,道理是这个道理,只是他还是功力不够,时常被不听话的孩子在破功的边缘推搡。
一直到奔雷进来,瞧见自家世子在房间里,被吓了一跳,熊孩子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裴聿川揉了揉额角,对奔雷道:“你亲自送世子回去,务必送到老夫人面前。”
奔雷点头应下。
裴守静却骤然出声,倔强地看着裴聿川:“我不回去!”
奔雷为难地看了过来。
世子爷不愿意回去,自己也不能把他强行绑回去吧……
屋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半晌后,裴聿川改了主意,他看着依旧犟着脖子的大儿子,点了点头,平静地道:“你不愿意回去那便罢了。”
不等裴守静露出欣喜的表情,他便同奔雷道:“你先等一会儿,我写封信给老太太,你派个人送回府里去。”
奔雷“哎”了一声应下。
裴聿川看也没往熊孩子那边看,自顾自走到桌旁,南山赶忙取出东西,替他铺纸研墨。
不多几时,一封家书便写好了。
奔雷接过书信,很快出了门。
……
“要去宁州,水路最快,约莫七天就能道榆州,再行三日陆路,就能到宁州了。”
薛怀真显然是对路线做了研究,在裴聿川问起的时候答得头头是道。
“嗯。”
这个回答与裴聿川知道的一般无二,他点了点头,“今日已经有些迟了,在驿站休息一晚,明日一早便出发。”
盛京城外虽有护城河,但却并无大型码头,若是想要坐船去榆州,且要先去三十里外的东山码头才行。
正当他思索时,薛怀真便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随即又往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杜家人都在房内休息,忍不住小声问起:“裴叔,方才我好像瞧见大郎跟过来了?”
裴聿川面不改色地颔首:“是。”
想到这儿,裴聿川上下打量了一番薛怀真,倒是觉得这是个托付熊孩子的好人选。
薛怀真被他打量得浑身不得劲儿,不由得开了口:“裴叔,您这是……?”
“怀真啊。”
裴聿川温和地笑了笑,然后道:“叔拜托你一件事。”
有种不好的预感,薛怀真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您说。”
“这段时间,大郎就交到你手里了,我把他送到你身边当个小厮,不必把他当世子,该摔打就摔打,该锻炼就锻炼,他也长大了,不用惯着他。”
薛怀真还当是什么事儿呢,原来是这件事,听完便一口应下,“成,您放心把大郎交给我便是。”
他心大得很,从小到大都是孩子王的存在,别说一个裴守静了,再来俩都没问题。
裴聿川道了声谢,还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了。
到了傍晚,派去安国公府给老太太送信的人回来了,还带着一车行李,裴聿川不用看,都知道是老太太给大孙子准备的各类东西,同时还有给自己写的回信,一看便是让许嬷嬷代笔的,上面的字迹工工整整,没写别的,只是让好好教训一番熊孩子,让他好好见识见识外头的风霜,要是耽误了他的差事,就直接让人给送回去就行。
老太太的反应不出裴聿川所料,他收好信,对上熊孩子期待又紧张的眼神,没卖什么关子:“好好待着吧,没让你回去。”
其实老太太的意思,裴聿川也能懂,他之所以改变了把熊孩子强行送回去的想法,也是因为如此。
自家这几个孩子,自出生以来就长在盛京,连城门都没有出过,说句不食人间疾苦,并不过分。
反正去往宁州这一路上,带上他并不耽误事,那就正好趁此机会让他多见识见识,想来老太太也是这个打算。
毕竟他是安国公世子,将来安国公府是要交到他手里的。
他可以平庸,却不能眼高手低,想原著中那般,带着安国公府走上歧途。
裴聿川话音刚落,裴守静的小脸上顿时高兴起来。
然而还没等他高兴完,就听到自家阿爹的声音再次响起:“虽说如此,你自己偷溜出来,也是犯了错,一份检讨是少不了的,就在这儿写吧。”
裴守静苦着脸,不知道小声咕哝了句什么,还是应了。
……
翌日。
东山码头,人声鼎沸,裴聿川双手负在身后,看着奔雷等人指挥着脚夫们将自己与杜家一行人所携带的东西陆陆续续地往船上搬。
杜家人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声说着话。
“裴叔,我想起来了,方才那人是谁。”
身后传来薛怀真的声音,裴聿川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嗯”了一声,又道:“随我来。”
接着便率先抬步,走到一个远离人群,稍微僻静些的地方,站定后,薛怀真也跟了上来。
先问了句:“大郎呢?”
薛怀真挠了挠头,“许是早上起得太早了,他这会儿还犯困呢,我就让他在马车里先补觉了。”
裴聿川:“……”
他欲言又止,想说什么,又放弃了。
还是先听正事吧,“调查得怎么样了?说来听听。”
“是,裴叔。”
薛怀真思索了片刻,像是在组织语言,很快便开口道:“驿丞称那人为彭参军,看他们来的方向,又是从盛京中出来的,故而我思来想去,也只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卫国公的侄孙,叫彭元昌的,现在正任龙武右卫的录事参军。”
“在龙武右卫,那就是在秦将军麾下?”
“是。”
裴聿川若有所思地颔了颔首,“卫国公府啊……”
他是没想到,能这么巧,今日早上在驿站碰见的一个人都能跟卫国公扯上关系。
早上发生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事,严格来说都算不上是什么事儿,只不过他们此行任务特殊,再加上龙骧卫出身,大概是职业病,所以习惯多做调查。
他们前一晚宿在驿站,早上刚准备好出发去东山码头时,还未出门,便瞧见了一行人,从身上所穿衣裳来看,应当是军中之人。
为首之人长着一张四方脸,蓄着短须,进门正好碰见同宿在驿站的商人出门,许是见他们穿着平常,态度便相当跋扈,驿丞的态度也极其讨好,点头哈腰地上赶着来巴结这些人。
为了避免麻烦,裴聿川并不想同这些人打交道,便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才让自己人出发。
然后让薛怀真带着龙骧卫的人去调查这些人的身份,尤其是为首之人。
不管怎么说,谨慎些总是有好处的。
良久,裴聿川沉默不言,手按在码头护栏的木桩上,无意识地看了一下又一下,心中思索不停。
录事参军这个职位,在大魏虽然关节不高,只有七品,但却十分要紧。
平日里掌受主曹及五府,还要负责外府之事,句稽抄目,印给纸笔等,但说它要紧的原因,则在于它的另一个职责,或者说权利——监察各处,举弹善恶。
要知道,大魏的中央监察制度,包括御史台,谏官和封驳官这三个部分,而地方监察制度则包括巡察使的监督和录事参军的监督两部分。
监察职责有多重要,自不必说,这也正是裴聿川陷入沉思的原因。
“国公爷,都收拾好了,可以登船了。”
沉默的氛围被奔雷打破,裴聿川摇了摇头,将脑海中那些杂乱的思绪都清理干净。
多想无益,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宁州那边的事。
他转身看向薛怀真,言简意赅地道:“走吧,先上船。”
“是,裴叔。”
作者有话说:
第95章 095
095/文:吃梨
潮平两岸阔, 风正一帆悬。[1]
在船上的日子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唯一能说道的, 恐怕只有裴聿川与裴守静父子俩都晕船这件事了。
杜怀月怀中抱着一贯盐渍青梅, 手中牵着阿菀,来看望这对父子。
“吱呀”一声。
门从里面被打开,面色有些苍白的裴聿川出现在门口, 月白色的广袖大衫穿在他身上, 衬得他比起前几日更清瘦了些。
仅仅是在船上待了几日,杜怀月便明显地觉得对方仿佛清减了许多。
说起这个, 裴聿川自己都有些无语,他怎么都没想到, 自己竟然还会晕船?
分明先前从来都不会晕船的, 肯定是这副身体的原因,
在采取了诸多办法, 都起效甚微的情况下,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 那就是喝了安神茶,然后闷头睡觉。
虽然呼吸新鲜空气有用,但去船舱外面的甲板上吹风, 又不被安大夫允许,说是会受凉,到时候若是旧疾复发, 恐怕会更麻烦。
“国公爷好些了吗?”
杜怀月将怀中的罐子递给南山, 然后问候了一句。
“已经好多了。”
裴聿川对杜怀月颔了颔首, 又对上小姑娘杨菀之眼中明晃晃的关心和担忧, 不由得笑了笑, 语气温和地道。
小姑娘一听这句话, 立马松了口气,看得周围的人的面上都带上了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那裴伯伯,世子哥哥怎么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