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车也停那边?”
“我没开车,你顺路带我一脚。”
他说得一脸自然, 完全没有一点是要麻烦她的意思。
“我不顺路。”
宋禧现在没心情跟人交流,更没有想做好人好事的想法。
她现在就想自己一个人呆着。
“那你去哪我就去哪。”
宋禧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很明显的拒绝, 但梁津轻就像是突然听不懂话了一样, 就赖上了她的车。
他跟着宋禧一路到了停车场, 宋禧没理他, 把后备箱打开放东西, 再回车上时,梁津轻已经坐上了副驾驶。
连安全带都系好了。
宋禧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只能先把车开出停车场。
“你到底要去哪?”
梁津轻想都没想, 脱口而出,“南枝巷。”
说实话,宋禧有点意外。
但她也没多问, 从N大去南枝巷的路她并不陌生, 方向盘一转就正式上了大路。
南枝巷前些年拆迁改造, 原来住在那里的一批居民也早都搬走了。
梁津轻离开的那年, 南枝巷正式动工拆迁, 他临走之前, 宋禧和他又去过一次。
那一次,他们牵着手在巷弄里穿梭、走过那棵大桑树,最后在河边等太阳落下。
或许是两个人内心有很快就能重逢的笃定,所以离别的心绪在那一刻并没有影响到他们。
-
那时候,桑树下。
宋禧坚持要摘一片桑叶留作纪念,但周围的房子早已被搬空,梁津轻没有办法,没做他想,直接从背后把她抱了起来。
宋禧突然腾空的那一秒,脑子“唰”一下,顿时一片空白。
“你,你做什么?!”
他的双手在她的腰上环成圈,两只手腕交叠在她的腹部,不会过紧,但也足够让她感受到那不容忽视的力量。
不知从什么时候,他的细胳膊都已经这么有力了?
“你不是要摘桑叶吗?”
宋禧回头看他,他唇抿得死死的,虽然他面上尽力在忍耐,但从他微微颤抖的双臂还有浮了薄薄一层汗的额头上,还是能看出——
他在装。
宋禧起初还有些害羞,后来见他这副样子后,便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她一会要去左边,一会要去右边,摘完了前面的又觉得后面的要更好。
一通指挥下来,梁津轻被她折腾得不轻。
等宋禧终于提出要下来,梁津轻几乎半秒都没有犹豫,立马就松开了手。
他转过身,大喘了几口气,又拿手往脸上扇了扇,但效果约等于无。
他热得不行。
“你头低一下。”
宋禧拿着纸巾,招呼他蹲低一点。
梁津轻长腿往两边张开,双手撑着膝盖,把脸凑到她的面前。
宋禧再给他擦汗的时候,他舒服地闭着眼,浓密的长睫在眼睑下形成一道很浅的阴影。
宋禧看着看着就动起了坏心思,她直接上手去扯了扯他的睫毛,也没用力就轻轻往外拽了拽,梁津轻察觉到指腹温热的触感,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在做什么?”
他们的距离本来不算近,但因为要方便给他擦汗,宋禧只能又靠近了两步,刚刚为了好玩儿去摸他的睫毛,她又近了两寸。
近到,梁津轻一睁开眼,宋禧就能在他干净的眼瞳里,看到两个清晰的自己。
“睫,睫毛……”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她,宋禧被看得莫名气虚,说起话来也开始磕磕巴巴。
“喜欢吗?”
喜欢当然是喜欢,但睫毛长在他眼睛上,就是再喜欢她也得不到啊。
宋禧心里的台词跑马一样闪过无数句吐槽,但实际说出口的却是——
“……喜,喜欢。”
“那你把眼睛闭上。”
宋禧不太懂她为什么要闭上眼,但她还没来得及再问,梁津轻突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盖在了她的眼睛上。
他的手掌厚实干燥,靠近她时几乎就帮她挡住了眼前所有刺眼的强光。
他的手腕就在她的鼻尖处。
宋禧浅吸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近来经常和她待在一起呆在医馆,他身上又沾染了一些中药味。
本来是让她安心的味道,但在那一刻,却让她愈发紧张和兴奋。
还有一丝丝的期待。
宋禧的心,像击锤像重鼓,咚咚咚——好像下一秒就要急不可耐跳出胸腔一样。
温软的触感落在她的唇上,像小孩嘴边的果冻,也像最后一片即将融化的雪花。
战栗,又小心翼翼。
宋禧睁开眼,夕阳的余晖打在他右侧半边脸上,光影之下,他五官轮廓被照耀得愈加清晰分明。
这一眼,感觉像是过了很久很久。
但其实从她闭眼到睁开,整个过程也就大概三秒左右。
可宋禧再看他时,却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
车行往故地,身旁坐着故人。
宋禧的脑子里像是装着一台自动调频播放的DVD,放的全是和他有关的过去。
红灯间隙,宋禧的脸微侧,看到旁边的梁津轻单手撑着头,手指轻压着自己的唇角,可能是余光瞥见她的视线,他转头过来也看着她。
两个人都没开口,密闭的车厢里,车载暖气在呼呼往外送着风,吹得人口干面热。
“绿灯了。”
宋禧很快回过神,假装无事发生一样,启动车继续上路,
等到了南枝巷附近,宋禧把车门锁打开,手给他指了个方向,“前面不好停车,你自己走两步。”
梁津轻坐着没动,宋禧很客气地又催促了一遍:
“你要去的地,就在那边。”
“这里变化真大。”梁津轻手摩挲着安全带的边,一副故人偶遇随意叙旧的样子。
“刚看你开车过来也没看导航,常来啊?”
宋禧一点都不想跟他聊这个,“车费就不用了,慢走。”
他要是再不起身,宋禧都打算过去直接开门请他了。
好在他自己动了,宋禧那口吊在嗓子口的气还没呼出去,梁津轻已经绕过车头,在她落锁之前一把拉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他一手把着车窗,一手扶着车门边,一米八多的个子在她身旁一站,宋禧觉得眼前的光都暗了好几度。
“你,干嘛?”
宋禧下意识往后一缩,靠近门边的左腿抬起,横在自己的胸前,一副抵御的状态。
“我请你吃个饭。”
梁津轻看她那个避之不及的模样,眉头狠狠一皱,说话时语气还依然硬梆梆得很。
“我不饿。不吃。”
车门被他拉到最开,宋禧伸手试图去拽,但试了一下,如果想拉到门把手,她几乎整个人都要扑进他的怀里。
梁津轻人又矮了几分,和她之间的距离也再近了几分。
宋禧看着和她越来越近的长睫、挺鼻还有……薄唇,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他把手伸到她面前,宋禧视线从他好看的五官移到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宋禧吞了口口水,才让自己的语调稍微正常了一些。
“干,干嘛?”
梁津轻用手轻轻敲了敲表盘,清脆的敲击声让宋禧的注意力再次集中了上去。
“十二点二十了。”梁津轻的声音很轻,几乎是在对她耳语一般,轻柔低沉的嗓音,在嘈杂的大马路旁,像一阵清音,瞬间蛊惑了她的耳朵。
等宋禧再回过神时,她已经站在了南枝巷的巷口。
巷口竖着一块很高很大的石牌匾,虽然尽力做旧了,但从外观颜色上依然可以看出年岁不久的痕迹。
上面用行楷写就的“南枝巷”三个字,古朴自然,又透着一股现代气息,和南枝巷如今的商业属性倒也还算契合。
梁津轻像是第一次来,他一路走走停停,时不时还掏出手机拍几张照,完全一副外地人来旅游的架势。
他说了请吃饭,但一路都快走到地了,他还没开口说要请她吃哪一家。
宋禧走在他旁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陪游。
天还阴着,虽然没下雪,但气温还有些低,在室外时间长了,她没戴手套的手被吹得有些僵。
这里她常来,也根本没什么心思赏景。
“啊……原来它还在。”
宋禧顺着他看的方向看过去,是那棵桑树。
当年南枝巷改造完,刚对外开放宋禧就抽时间来过一趟。
那棵老桑树能被保留下来,她非常意外,也很开心。她悄悄把这个小秘密藏了起来,没在电话里告诉梁津轻,就是打算在下次见面时直接带他来看——
“河也在。”
-
那天,桑树下的那个吻过后,他们两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别别扭扭地也不敢看对方的眼睛,连再牵手都是勾着对方的小指头。
生怕再多一点亲密接触。
夏日的晚霞总是格外迷人,片片粉色的光洒向水面,目之所及的眼前,全是让人心醉的难忘。
宋禧趴在河栏上,眼睛望着慢慢往下坠的夕阳余晖,左手轻轻晃着,和他的小指头一起。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宋禧嘴里无意识地小声哼哼着,起初梁津轻没听清,后来听清之后,他嘴角翘了翘,笑意止都止不住:
“想要我答应你什么?”
宋禧先一愣,再看到他脸上的笑之后,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很大胆的想法。
“你刚才占我便宜了!”
宋禧佯装生气,脸颊鼓着,控诉他。
梁津轻咳了一声,刚才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热度又有再次席卷的趋势。
还没等他开口,宋禧扬着头,眼睛明明都不敢看他了,但脸上还强装着镇定。
“我要亲回来——”
宋禧脚尖垫起来依然还碰不到梁津轻的唇角时,和他相牵的小指轻轻往下一拽,梁津轻的腰弯下来,唇角也送到了她嘴边。
在她毫无章法亲下来的那一刻,梁津轻的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她果真不服输。
但幸好,这次是他先主动。
第50章 第五十喜
“河也在。”
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梁津轻在想什么她不知道,但宋禧很清楚, 那一刻她又无法抑制地想到了过去。
初见时那个病弱的冷漠少年, 后来那个满眼都是她的男孩,再到眼前这个矜贵疏离的男人。
都怪回忆太黏稠,才让她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
“还吃饭吗, 不吃我走了。”
但人哪能一直活在过去, 一切都变了,包括眼前人。
宋禧抬脚就要走, 梁津轻没有多言,也跟了上去。
起初还是宋禧在前面引路, 后来经过一条支巷时, 梁津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 带她拐了进去。
如果不是梁津轻引路, 宋禧根本想不到那扇简单到朴素的院门推开, 里面竟然还藏着一处庭院。
这是家私房餐厅。
清幽雅致, 古朴自然。
和原本的南枝巷融合得很好。
“你怎么会知道这?”
他这般轻车熟路,完全不像在国外多年才回来的人。
“朋友的店,来捧捧场。”
宋禧点点头, 难怪了。
在等菜的间隙,他们包厢的门被突然敲响,宋禧本来以为是来上菜的服务员, “请进”的话音刚落, 她一转头, 看到了一头白毛怪。
白毛怪连正眼都没给她, 进门口半低着头径直就朝梁津轻的方向走去。
“回来这么久才来看我, 果然重色轻友。”
梁津轻起身, 拍了拍他的肩又顺势抱了一下。
“这里不错。”
宋禧从他进来视线就没从他的那头耀眼的白头发上移开过。
这头发,白得真实诚,镇上九十多岁高寿的老人头上的都没他的白。
宋禧还想看看他的脸,但他像是后脑勺上了眼,她的视线到哪他都能灵敏地侧脸。
他越是躲,宋禧越觉得不对劲。
但凡是个正常人,在跟朋友见面打招呼时都不会完全忽视朋友的同伴吧?
何况他还是一家这么大私房餐厅的老板。
如果他有正常的情商,那他这番行为只有一个解释——
他是故意的。
宋禧从对面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她歪着头,想从他垂落的发丝间看他的脸。
一个想看,一个拼命躲。
梁津轻在一旁站着无奈,“行了,她认出来了。”
他这么一说,宋禧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想。
“你好啊,宋禧。”
白毛怪一转头,宋禧看到他明显清晰的下颌线,一时有点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从头精致到脚的男人,跟记忆力那个憨楞的大高个子联系到一起。
宋禧吞了口水,半响才开口道:
“你去军队整容了?!”
陆其扬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
旁边的梁津轻还非常没有眼色地“噗呲”了一声。
“你俩又合伙虐我是吧。”
陆其扬怒视着他俩,像是一只气鼓了的河豚,其实他现在这个样子跟青蛙更像,但谁让他顶着一头白发。
想到这,宋禧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笑不像梁津轻刚才的那般见好就收,而是越笑越起劲,每次一快要消停,再抬眼对上他的眼,她的笑穴又像是被人轮番击中。
到最后,陆其扬都无语了。
他就叉着腰,在那看着她笑。
梁津轻怕她再把自己笑过气去,把她拉到自己旁边,拍了拍她的背,帮她顺好气后又顺手给她递了张纸巾。
宋禧自然地接过纸巾,刚碰到自己的眼角,她才后知后觉刚才发生了一声。
她侧身一让,和他之间的距离彻底拉开。
“我现在长得有那么好笑吗?”
陆其扬把梁津轻往边上一推,自己抢先一步坐到了他的位置。
宋禧边擦着眼角沁出的泪,边也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不是,是你刚才生气是的样子,眼睛真的很像青蛙……”
一听这话,陆其扬的脸又黑了下来。
恰好这时真正来上菜的服务员敲门进来,乍一看到自家老板时,她还愣了半秒,但很快反应过来,把菜稳稳端上了桌。
宋禧见他脸色不好看,马上就住了嘴。
上大学那年陆其扬就去了军队,后来直到和梁津轻分手,他都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