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禧呼吸不畅,生生在睡梦中被憋醒,稍微清醒点就开始找他的不痛快。
“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梁津轻见她还有力气骂人,就知道她体力应该恢复了一些。
“休息好了我们就走吧。”
宋禧其实还困着,意识并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走?走去哪?”
“回家。”
梁津轻拉着她起身,又扶着走了两步之后,看她捂住伤口每走一步都很难受的样子,只能又停了下来。
他把外套穿上,拉链拉好,趁宋禧没注意的时候他动了动脚踝——还是很疼,但走慢点应该还可以撑一段路。
现在天太黑了,就算村民找到了这里也不一定能发现他放的手帕和石子。
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不然等到半夜,降雪加上气温骤降,他们在这里坐着干等,是会越来越危险。
只要能走出去,就算只有一段都好,就算碰不到来找他们的村民,等手机有了信号,许见川应该也能找到他们。
他走在宋禧前面,弯下腰。
宋禧不解,“你做什么?”
“上来,我背你。”
宋禧往边上挪了一步,“你别开玩笑了,雪这么大,你怎么背?”
梁津轻担心再晚路会更不好走,索性也不跟她多说,直接把人腿一拦,站起身颠了颠,就锁在了自己的背上。
“别别别,你把我放下来,我好多了完全可以自己走……”
梁津轻的耳朵像是屏蔽了外界所有声音了一样,根本不理会她的挣扎和拒绝。
“你还是省省力气吧,还不知道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出去。”
梁津轻单手把口袋里的手机递给她,“帮我把手电筒打开。”
入了夜的雪地,并不好走,加上他还执意要背着宋禧。
冬天身上的衣物厚重,宋禧爬伏在他的肩上时,仍然可以隐隐约约感受到他身上透出羽绒服的体温热度。
如果把鼻子凑近他的脖颈处,再深吸一口气,还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似青苔又似露珠,那种雨后草地湿润的味道。
他早就不是原来那个身上还带着若有似无中药味的苍白少年了。
如今他还能背着她,步履稳健地在雪地上行走,朝后望一眼,明明都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距离,但他气息依然平稳有余。
“你现在身体挺好的。”
看样子国外的这几年,倒是把他身体养得愈发得好了。
“如果你坚持泡在健身房,你身体也会好。”
梁津轻气息有些急,他暂时停下来,将宋禧又往上颠了颠,顺便调整了一下呼吸。
“所以晨跑的习惯,也是在健身房养成的?”
宋禧想到今天出门时遇到的他,没想到曾经那个为了不早起宁愿旷两节课的人,如今竟然还会在冬天天不亮时就起床跑步。
“不是。”梁津轻又颠了颠她,“你抓稳点。”
宋禧收到指示,赶紧把刚刚逐渐松开的手又环了上去。
“刚去的那段时间,早起了一段时间,后面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美国和中国隔着近十三个小时的时差,每天宋禧这边吃晚饭的时间就正好是他那里的五六点。
那个时间,是他们约好每天电话联系的时间。
宋禧知道他赖床有起床气,有提议过要不要换个时间,但她那时入学不久正是学业压力大的时候,试过几次别的时间不是她有事被打断就是他有事。
后来这个固定的联系时间,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会比高三起早床痛苦吗?”
大片的雪花簌簌往下落,可能是夜色太静,也可能是他们呼吸太近,总之,突然在那么一瞬间,宋禧想跟他好好说说话。
“不会。”
风一吹,梁津轻说出口的话也似随着风散了开来,宋禧听到耳朵里,有点不太真切的空间感。
“高三是痛苦,但那时候不是。”
不是痛苦,那是什么呢?
梁津轻只说了一半,宋禧也没继续往下问,有些话他们自己心里就行了。
“你恨过我吗?”
分手闹得最僵的那个时候,他也只是红着眼盯着她,表情哀伤但不说话,最后那次见面,他要咬着牙说出的那句:
宋禧,你辜负我的坚持。
在之后无数个午夜梦回之际,都不断侵扰着她的心绪。
这个问题她曾经无数次问过自己,恨他吗?他会恨她吗?
恨他吗?
宋禧的答案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过。
她不恨。
虽然他们并没有如刚开始在一起时承诺的那般,会永远永远在一起,但和梁津轻在一起过的这件事,是她从不后悔的决定。
那他会恨她吗?
或许吧。
那时候她心里藏着无数个秘密,就算是对他,宋禧也没办法坦然地向他言说倾诉,那等于是把自己好不容易腐烂愈合的伤口再次血淋淋地扒开。
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尤其是梁津轻。
有时候她会回过头去想一种可能性,如果那时候他们不是异国,如果那时候他一直始终陪在她身边,如果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他可以及时给她一个拥抱……
那他们应该不会走到分手这一步。
至少不会那么快。
梁津轻的脚步微顿,但很快,他又重新抬起脚往前迈了出去。
“没有。”
过了好一会,他又继续道:
“我怨过你,但没恨过。”
宋禧眼睛里的酸涩几乎就要喷涌而出,她轻轻吸了口鼻子,努力用一种自然又轻松的语气说着:
“有爱才会有恨,你看我,问的什么问题。”
“答应会和你一起留在南陵的人是我,后来因为家里又临时决定出国的也是我。这段感情你坚持了四年多,已经做得很好了。”
“所以,该有恨意的人是你,不是我。”
宋禧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嗒”一声,打在梁津轻肩膀处的羽绒服上。
他看不见,但那一瞬间,他的肩像是突然加了一百多斤的重担,压得他心头憋闷得快要喘不过气。
后面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两个人都没在开启一轮新的话题来打破沉寂。
走得时间越来越长,但回过头去看,他们也没有走得多远。
天地一片雪色,宋禧手上的手电筒也几乎只能照亮他脚下的这一方路。
夜越来越深,宋禧的伤口隐隐作痛,新一轮的困意又试图在慢慢侵蚀她的大脑。
“他们真的能找到我们吗?”
他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雪地里啊?
宋禧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梁津轻看不到她的脸,但能察觉到她状态不太对。
他使劲颠了下宋禧,“喜喜别睡!你还想跟我聊什么,或者有什么想问我的,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
宋禧双手死死地环住梁津轻的脖子,把头轻轻歪靠在他的肩上。
从背后看,两个人的动作亲昵又密切。
“你不该来的——”
“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俩是殉情了呢!”
梁津轻脸黑得不太好看,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在那胡说八道的来气他。
“你担心谁会误会?”
宋禧人都快困懵了过去,“谁啊?挺多人的啊!”
“我师兄,我师姐,还有你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哦对还有你哥——”
宋禧嘴巴里嘟囔着,说着说着,她声音又低了下去。
“我拖也会拖你出去,不会让你和我殉情的……”
一个不察,梁津轻的左脚陷进了雪坑,他腿一松,背上的宋禧直直地摔了下来。
梁津轻脚疼,加上走得太久身上都被冻僵了,在宋禧摔下来的那一瞬间,他脑子想要去接她,但等手伸过去的时候,她“咚”的一声,已经掉进了雪里。
宋禧完全没觉得疼,她的意识像是飘在了半空中,正冷静地旁观着梁津轻拼命的呼喊和大声的呼救。
但这里,除了雪就是山,他的呼声喊出去,碰到山体又荡了回来。
一声接着一声,像是寂静山林里的无尽的呜咽和怒吼。
但是却无人知晓。
第55章 第五十五喜
宋禧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
她盯着天花板上的一处青灰色的霉块,眼睛一眨不眨, 许见川进来时以为她还没醒, 一转头看到她静悄悄地瞪着双大眼睛,差点没把手里的药碗扔出去。
“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头还疼吗,肚子呢?饿不饿, 要不要喝点水……”
宋禧慢慢把视线收回来, 看向一脸焦急的许见川。
“他还好吗?”
许见川剩下的话全被堵在嗓子眼里,上不来下不去。
“他没事。”许见川低头拖了把旁边得凳子过来, 坐在床边,准备给她喂药, “你先好好养伤。”
宋禧没说话, 看到许见川手足无措地拿纸巾往她脸上放, 她才后知后觉到——
她竟然哭了。
其实她内心一点情绪都没有, 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哭, 好像就是泪腺开关突然就被拨开, 完全不受她的意志控制。
“你还病着,别哭了。”
许见川似乎是暗叹了一口气,帮她擦拭干脸上的泪后, 他手指无意识地摆弄着那团纸巾,很快纸巾就越捏越小,越捏越紧。
“他真的没事。现在在隔壁养伤, 估计跟你差不多, 也快醒了。”
梁津轻情况比宋禧要严重得多。
前天晚上找到他们时, 他们两个人都躺在雪地里, 只不过, 梁津轻是半个身子都被雪掩着。
而宋禧, 是被梁津轻用羽绒服包着,紧紧地抱在怀里。
漉水镇医疗条件非常有限,唯一一家诊所的医生如今自己还就是患者,许见川找到他们后第一时间就打了120。
但最近的救护车过来也要将近半个小时,他们两个人在雪地里待了太久,身体失温得严重,情况都非常不好。
许见川还在琢磨是不是要自己开车去医院时,多亏了梁津轻的哥哥带了一支医疗队及时赶到。
也是托了他们的福,宋禧也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医生帮她包扎好伤口,就跟他们说,她的情况已经基本稳定,至于腰上的伤再养个几日就没什么太大问题。
但梁津轻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脚伤很严重,加上受冻失温,昨天回来就反反复复一直在发烧,医生都在那边守着……”
“脚伤?”宋禧听到这,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他脚受伤了?”
她回想了一下,他昨天从上面摔下来时好像是在地上趴了一会,但他后来起身到走到她身边,他脸上完全没有任何不适和难受的表情。
昨天天气暗是真的,但他演技好也是真的。
梁津轻那样的人,如果想瞒着什么事,应该没有他瞒不过去的。
如果她要早点发现,她是不可能让他背她的……还走了那么远。
“我想去看看他。”
宋禧被许见川扶着,半躺在床上,她仰着头一脸恳切地望着许见川。
“你才刚醒……”她的眼神让许见川无法正视,他重新端起药碗,把药送到宋禧嘴边,“至少先把药喝了。”
宋禧大口喝着药,等碗见了底,她再次抬头,期待地盯着许见川。
“你再躺一会,我先去把碗放了。”
房间里窗帘早就拉上了,其实如果没拉,现在外面已经全黑了,窗外应该什么也看不见。
宋禧拥着被子,边发呆边等着许见川回来,后来好像过了好一会,许见川都没有再回来。
闭上眼睛前,宋禧心里还想着,是不是要喊他一声提醒提醒他,但她现在有点气虚,估计喊的话声音也不会太大。
应该用手机的。
但她手机现在在哪来着?不会是掉雪里了吧?
等宋禧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四周所有的一切,都静得像是不存在一般。
她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确定是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宋禧掀开被子,她身上穿着秋天的长袖款睡衣,屋里虽然开着取暖器,但刚从被窝里出来她还是狠狠地抖了一下。
出了房间到院门口的那段路,宋禧走得非常小心。
一是她体力并没有完全康复,躺在床上时还不觉得,一动了身走两步就有点喘:
二是,她怕吵醒了许见川和方谊,如果他们真醒过来,应该也不会愿意让她出门去看他。
要不然傍晚那会,许见川就不会送个碗送到人不见了。
宋禧猫着腰钻出了门,回头确定一眼屋里依然没有动静后,她才合上门松了一口气。
她腰上的伤让她没办法走得太快,这短短的一短路,宋禧几乎就是一步挪一步。
为了节省时间,出门时她直接在睡衣外面裹了件羽绒服,现在几步走下来,她背上都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走到隔壁门前,宋禧才意识到,这已经是深夜了。
这个点大家都睡了,没人给她开门的话,她也还是进不去。
宋禧没准备敲门,就在门口站了会,刚要走,门突然从里头被打开了。
她和门里站着的陌生男人面面相觑。
“你找谁?”
宋禧指了指隔壁诊所,又指了指他身后,“我来看看病人。”
“哦——”男人单手插着兜,另只手上还夹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睛很快在她身上扫了一眼,故意拖长的语气让她有些不太自在。
“他在里面,你进去吧。”他侧身一让,把进门的位置让给了她。
宋禧在拖着腿往里挪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呲——”一声打火的声音,她回头去看,正好看到那个男人倚靠着墙,把猩红的烟往嘴里递。
梁津轻的房间门虚掩着,宋禧在上手推门之前,突然就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情怯之意。
宋禧进去的时候,他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安静。
但太安静了,以至于宋禧有点担心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宋禧走到床边,半弯下腰,伸出右手的食指,探到他高挺的鼻梁下。
鼻息均匀、温热。
还活着。
宋禧终于松了口气。
他身上的被子盖得严实,让人看不到他的身上的伤,但他睡得一脸沉静,给了她一种他只是在睡觉并随时都有可能会醒的样子。
床边有凳子,宋禧站得有些累了,就拉过来坐了下来。
她的手伸进被窝里,几乎没费什么劲就握到了梁津轻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