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她在黑暗的房间里,睁着眼睛看着它发呆。
手机第三次响起时,宋禧似乎能感受到那头的焦急,她深吸一口气后,按下了接通键。
电话刚接通时,梁津轻也没说话,过了五秒左右,他才柔声地询问:
“刚才睡着了?”
宋禧侧躺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顺着太阳穴落到枕头上,很快浅紫色的枕头就湿了一大片。
“嗯。”
她怕自己鼻音太明显,也不敢多说话。但简短的回应并没有打消梁津轻的聊天欲。
他又问道:“那是不是晚饭也没有吃?”
宋禧又很轻很快地“嗯”了一声,这次梁津轻察觉到不对劲了。
“今天遇到什么事了吗?还是工作太累了?”明明上午给他发照片那会,还是好好的。
宋禧不知道要如何开口。
“没事,就是睡久了头有点不舒服。”
梁津轻在那边顿了两秒,再开口时语气也很轻,“那快起床吃点东西吧,厨房里阿姨给你熬了粥也炖着汤,你稍微吃一点。”
宋禧本来想问他怎么知道阿姨做了什么,但一想到第二通和第三通电话之间间隔的三分多钟,也就想到他估计是给阿姨电话了。
“好。”
宋禧说完之后就打算互道再见了,可他一直没说话,她也只能继续举着电话。
“你先起床,我陪你吃晚饭。”
“你不忙吗?”宋禧明明听到电话那头,时不时就有人敲门说话的声音。
“也不急这一下。”梁津轻很了解她,“不然等挂了电话,你肯定又继续睡过去了。”
宋禧前一秒确实是这么打算的。
宋禧不想耽搁他工作,所以吃得很快,最后她催着他挂电话时,梁津轻的语气突然多了一丝不满。
“你下次吃饭,吃慢一点。”
挂完电话之后,再看到满屏的消息提醒,宋禧好像也没那么害怕了,她点进微信页面,看到半数的消息都是来自于群聊后,她才稍微舒了口气。
公益队的微信群里一直有人在转发今天的直播片段,宋禧出镜的那一段,甚至被专门截成了动图,并贴心地反复艾特她。
宋禧没有点开视频,但几乎每张图和视频下都有人在讨论,跟宋禧的有关视频下面,大家都在打哈哈地问,怎么小宋大夫人长得这么好看还这么害怕镜头啊?
宋禧一直没出现,其他话题再一插进来,这个问题自然也就被岔过去了。
剩下的消息是下午许见川和方谊在群里的回复,两个人非常敷衍地夸了几句她的摄影技术,并叮嘱她要好好吃饭,她没说话后群内又迅速陷入沉寂。
看完了微信消息,宋禧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看样子是她多虑了,虽然今天的采访是现场直播,但因为本身观看人数有限,多数都是梁氏自己员工,大家估计压根就没注意到她。
就在宋禧终于放下心,再次进入梦乡时,事情突然开始在网上发酵。
半夜网上流量并不高,但横空突降的一个“最美乡村医生”的微博话题,还是引起了一些网友的关注。
倒也不是这个乡村医生有多美,而是几十转发和点赞的微博空降热搜榜这件事,本身就透露着怪异。
刚开始没睡的网友们还只是嘲,如今这浪是越来越不做人,竟然什么便宜钱都赚,这买热搜就买热搜,大半夜的买到底是图便宜呢还是担心强捧遭反噬呢。
没有人能回答。
如果事情到这就结束了,那这个热搜的寿命也不过一晚,但这个热搜空降不到半个小时,一个自称是宋禧大学同学的网友开始在网上大规模爆料。
说跟她本人接触过,根本不像视频里别人说过的那样,其实她很难相处,非常不好沟通,上学时大家就很不喜欢跟她一起组队做小组作业;
后来又说她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从大学一进校就跟在导师屁股后面,导师上哪她都跟着,就为了毕业想保研进三甲医院;
到这里,网友大多还比较理智,觉得这是个人的性格问题,可能不太适合做朋友但也还不到值得在网上遭爆料的程度。
但后来那个网友又继续发文,说宋禧根本不是像直播中介绍的那样,什么为了理想为了振兴乡村医疗才做的乡村医生——
她是实习时犯了非常严重且原则性的错误,因为毕业没有医院敢要她,她才不得不去做的乡村医生。
“……听说这次乡村公益行的赞助商,背后的大佬跟她有一点关系,具体什么关系你们可以自己想。而且这对她也不是什么新鲜操作了,她大学就搞过这一套,后来实习时为什么翻车,多少跟男人也扯了点关系。所以我合理怀疑,这次什么所谓的公益直播,就是她背后的人帮她立人设搞的……”
这下,义愤填膺的网友们都坐不住了。
事情经过一晚上的发酵,宋禧第二天一早再醒来时,天都变了。
明明她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无关紧要的人,但网上针对她的热度和流量,好像她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业界顶流一样。
所有人疯了一样,冲着“宋禧”这个名字扒到了她的生活她的高中甚至是她的过往。
她从小学的中医知识,她一起长大的哥哥姐姐,她的外公,她高中和梁津轻那段似是而非的“绯闻”全都成了大家攻击和吐槽的焦点。
当然,值得庆幸的是,梁津轻的名字全程没有出现过,而她的角色也只是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中的那只“□□”。
在三月渐暖的春天,宋禧坐在庭院灿烂的阳光下,手脚冰凉。
她是怎样关的手机,是怎样回的房间,是怎样锁的门,她通通都不记得。
她只记得,最后起身离开的那一刻,向来宁静平和的漉水镇突然多了很多嘈杂的人声,网上那些本来隔着屏幕叫嚣的污言秽语,一瞬间像是通过网线,直接跳到了她的面前。
她眼前一片发黑。
应该要跟书记请个假的,不不不,得先跟乡亲们还有陆其扬道个歉啊,本来是好好的一个直播宣传视频,最后却因为她,搞得一团糟一团乱。
所有人都跟着遭了一次无妄之灾。
漉水镇的村民、陆其扬、许见川、方谊、魏孰言还有……梁津轻。
都是因为她。
或许她就不应该逞这个能,非要坚持办什么乡村医疗公益活动,一个人有多大的能力干多少事,方晋竹从小就教他们的话,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又或许,她根本就不应该来这里。
她把自己看得太重,以为自己真的能帮漉水镇做一些什么,可到头来呢,不仅事没做成,反倒还扰了这里的一方平静。
宋禧拖着毫无知觉的四肢,走进那间阴冷的杂物房,锁上门,顺着墙壁慢慢滑坐下去。
她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却还是止不住的生寒发抖。
-
梁津轻赶到漉水镇的时候,镇头的桥上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
以桥为界,路边只要是能走人的地方全都围起了高高的木板墙。
木板前,是一群群拿着铁锹拖把的村民们。
被拦在桥外围的,是拿着拍摄设备在说话没人理之后恼羞成怒试图用身体强闯的“记者”们。
梁津轻大家都认识,也知道他是宋禧的邻居兼朋友,他一靠近还没等说话,一个村民立即把自己负责的那块木板移了个小缝。
梁津轻快速通过后,人群又是一阵骚动和争吵。
但他也顾不上那些了。
他朝着诊所的方向一路狂奔,到了她门前,敲了半天门还没人来开门时,梁津轻心里突然有了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先进了自己家,然后搬了个梯子,直接从他们两家相连的那个院墙,翻了过去。
落地的时候他着急了一些,着力点没掌握好,之前受伤的右脚又扭了一下,本来就没有完全恢复好的脚,顿时新伤引旧伤,难忍得疼痛让他脸上的五官都皱了起来。
他拖着腿,一间屋一间屋地找,但都没见到宋禧。
只剩下最后一间房。
梁津轻试着拧了下门锁,没拧动,他一路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了落。
只要在家就还好。
他敲了敲门,不出意外没人应。
“喜喜,我来了……”
梁津轻一开口,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他握着门把手的右手,也抖得厉害。
说完这句之后,梁津轻也没有再继续敲门,他提起裤子在门外坐了下来。
里头的宋禧呆了多久,他就坐了多久。
很久之后,久到他口干腿也麻的时候,门锁终于“咔嚓”一声,随后门把手从里面被压下。
宋禧沙哑到不成调的声音从黑暗阴冷的角落里传出来:
“梁津轻……”
“你抱抱我。”
第62章 第六十二喜
“梁津轻……”
“你抱抱我。”
梁津轻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上前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般,死死地抱住她。
宋禧刚开始还只是趴在他的胸口默默落泪, 后来在梁津轻一下一下的轻柔拍打下, 她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放声痛哭起来。
像是要把这些年的所有难过和委屈全都释放出来。
后来她哭累了, 就缩在梁津轻的胸前, 一抽一抽小声啜泣着。
“渴不渴,我们出去喝点水好不好?”
梁津轻低头, 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她哭得太久, 眼睛鼻子全红成了一团。
“腿麻了……”
她在阴冷的房间地上坐了太久, 腿先冻僵了, 后来直接像被人强行打进去了一万根针, 整条腿都密密麻麻的酸软着。
梁津轻一手托着她的背, 一手从她的腿弯穿过, 一把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
稳稳当当的。
这是宋禧原来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除了小时候生病时有被方晋竹这么抱着外,后来再大一些,被成年男人这么抱着——
还是头一次。
宋禧吸了口鼻子, 带着明显哭过后的鼻音,关注点有点偏:
“我重吗?”
梁津轻听了,抬手颠了颠她, 这个动作太多突然, 宋禧毫无心理准备, 当下就被惊得立马抱住了他的脖子。
“你再少吃两顿饭, 人都没了。”
梁津轻毫不费力地抱着她, 走到外间, 把她放在椅子上,然后人顺势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桥头那边围了很多人,现在是村民们自发地在那里守着,但是他们也没办法二十四小时没夜没休地在那里……”
梁津轻在想要怎么跟她说接下来的话,顿了顿再要开口时,和宋禧茫然的眼神对上,心头又无法抑制地涌起一阵酸意。
“……你要不要暂时先跟我回南陵?”
“那诊所怎么办?”
宋禧抬头环顾了一圈四周,这么些年她搬过很多次家,从之前有妈妈的家搬到方晋竹的医馆、后来又去南陵宋海东家,再后来上大学、毕业再到这里。
如果说之前那些地方都是其他人的家,那这里才算是真正意义上属于她的地方。
只要她一直留在这,那它就会一直属于它。
她没想到要离开,起码在这之前,从没想过。
“……可是方谊这段时间在出差,我没她家的钥匙……”
“跟我回家好不好?”
宋禧愣愣地看着他,眼睛里还有之前哭过未消的红血丝,像只即将离开森林老家要出门探险的小兔子。
“我家房间很多……”
说完,像是怕她误会,梁津轻清了清嗓子又继续道:“最近公司忙,我不常回家住,你可以安心住在那。”
“我把富贵也接回去。”梁津轻用手指帮她擦了擦眼泪,“让它陪你好不好?”
宋禧吸了口鼻子,“不会麻烦你吗?”
梁津轻扯起嘴角,扬了一抹耀眼的笑,“我愿意被麻烦。”
宋禧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喝着温水的时候,梁津轻就站在门口打电话。
屋外的光打在他的身上,在背后形成了一道阴影,从宋禧的角度看过去,他头顶似乎有一圈光晕。
他打完电话,转身回来的时候,看到宋禧在看他,本来拧着眉严肃的五官立马柔和起来,他走到她身边,非常自然地蹲下来帮她按小腿肚。
“怎么样,还麻吗?”
本来不麻了的,但被他一碰,好像又有了种被蚂蚁啃食的酥麻。
和之前被万针齐扎的麻感完全不一样。
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宋禧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来。所以她只能点点头,梁津轻听了,又稍微加了点力。
没缓解,好像更严重了。
“书记怎么说?”
梁津轻边帮她按边和她说刚才打完电话的结果。
“让我们晚点走,等天黑气温再降一些,那群人没地方住肯定会离开或者去车里,到时候他想办法带我们走小道离开。”
现在离天黑也不远了。
宋禧进屋收拾行李时,梁津轻一直在外面打电话,断断续续的声音隔着距离传进她的耳朵,听不太真切,但好像是在处理她的事。
宋禧坐在床上叠衣服,叠着叠着又开始坐着发呆,其实脑子里乱乱的,想的东西也没有逻辑,但片段里都有梁津轻的身影。
她必须得承认,在事情发生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确实是他。
就像当年那件事发生时,她也曾幻想过,他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她身边然后一把抱住她。
世人大多义愤填膺又忘性大,她也并非什么了不得的公众人物,多则一周短则三天,这件事就会被人遗忘。
之后,再记得这件事的也无非就她一个人而已。
所以她只需要熬过这一周,周围的世界就会重新恢复平静,这一周她把自己关进房间,再看看好几个月都没看完的书,很快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他来了。
他来了她才发觉,有他在真好。
这就是有人依赖的感觉吗?不需要想下一步该往哪迈,只需要信任他静静跟着他就好。
敲门声响起,宋禧抬头看到梁津轻靠在门框上,问她:
“需要帮忙吗?”
宋禧快速把手上这件快叠了五分钟的衣服放进行李箱,“不用,都收好了。”
梁津轻扫了一眼她几乎没怎么装的箱子,提醒道:“要不要再多带几件,或者书什么的?”
宋禧低着头关箱子,随口回他:
“不用,也不会待太久,这些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