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静了两息,他倏地把手一摆:“去去去,还不赶紧的!”
苏缈得了首肯,再又拱手一拜,出门就上山挖竹笋去。
天气真好,屋外的空气真清新。
拜入雁山这事,算是定了。
苏缈的厨艺还算不错,当初老季便是个好吃鬼,她多少上了心。只是再怎么上心,终究上手机会不多,自是和师娘没法儿比。
今日是个晴朗天。
可山上阴冷,春寒料峭,风刮在脸上还有一丝丝冷。
她挖了几根春笋,用竹篮装着。
原该早早回去做饭,却见林中有红色浆果长得诱人,便多摘了几把小果子。
多走这么几步,苏缈恍然瞧见一抹白色,立在前方崖边。
是阿青?
倒把他给忘了。
山间的风刮得广袖微鼓,白衣飞扬,他本就稍显清瘦,被风一吹便似要踏风而起。
他在崖边这里发呆?
苏缈走过去。
“你这么挑剔的人,这几日都吃些什么?这山里的浆果?”
男人没有回头,只是“嗯”了声。
苏缈在他旁边停下脚步,极目远眺,欣赏一遍他眼中的风景。
这雁山的景色也还算不错,水秀山明,空山鸟语。在此观景令人心旷神怡,不由的抛却烦心乱事。
苏缈:“我走过许多地方,如此的风景倒是见得多了。听玬珠说,你整日都在崖边看风景,怎的,先前没见过这些?”
阿青举目望着前方。
那里有鸟群盘旋,猿猴飞跃,好一片自由天地。
“不曾。”他应道。
苏缈在这儿站了一会儿,这人还是如往常一样,并不主动与她说话。她便懒得去贴那冷屁股。
“中午有好吃的。我会弄得很干净,给我们雁山派个面子,多少吃点儿。”
“嗯。”
苏缈挎着篮子,走了。
请他用饭,可不是讨好他。
这世上百姓疾苦,树根野菜但凡能饱肚子的都敢往嘴里塞。若是自管自的也就罢了,吃她的用她的,却还这么端着……
他这份儿挑剔,打第一眼瞧见,苏缈就看不惯。
他既然客居雁山,再不给人面子,就滚下山去好了。
苏缈顺路又挖了些野菜,想着中午的菜给玬珠和眉沁分些出来,让她们也尝尝新鲜。
这俩姑娘,这会儿要么隐了身,要么化了原形,不知在这山上哪一处玩儿呢。
妖能隐身,可半妖却不能。
施展妖法需要许多的妖力作为支撑,没有妖丹的半妖,就不要肖想了。
尽管这里灵气充足,苏缈也还是没有尝试成功。
厨房里还有几颗白菜,甚好。
苏缈忙活半个多时辰,半锅竹笋火腿汤,一盘子炒白菜,一碗蒸野菜端出来。
秦少和拿出他私藏的半坛子桂花酒,苏缈替他满上,他便美滋滋地享用起来。
这一顿吃得可叫一个心满意足,连汤都喝了个干净。
待吃饱喝足,秦少和擦干净嘴。
“一顿火腿汤算是拜了师,倒是有意思!”秦少和爽快地把桌一拍,“好!打现在起,你便是我雁山弟子。”
“师父请受徒儿一拜。”苏缈连忙跪下,磕头拜师。
“别、你别!”
不是说收她为徒么,怎么又‘别’?
“岁数比我都大呢,还‘徒儿’。”秦少和一脸恶寒。
苏缈:“……”
以人类的岁数算,她已是一百多岁的老奶奶?
秦少和将她虚扶起来:“称谓倒是次要的。为师丑话得说在前头——若我先前那三个徒弟容不下你,你该走还是得走。”
苏缈诧异:“师父?”
秦少和一脸严肃:“我那三个徒弟,说来也都命苦,自小跟着我四处飘。如今开山立派了,仍然过的是缺衣少吃的日子。元宵一过,我便让他们下山找活干去了。”
难怪没瞧见他们。
秦少和,“他们对半妖不甚待见。为师能容你,他们未必。”
这世间,只怕没有几个人是待见半妖的。
苏缈明白的:“徒儿知道了。往后会小心的,必不会透露自己的半妖身份。”
秦少和捋捋长长的山羊胡,揉揉饱鼓鼓的肚子:“懂得就好。”
起身长舒一口气,“你且休息片刻,自己转转,晚些时候为师再跟你说说我雁山功夫——啊,对了,晚饭你做。”
跨过门槛,她的新师父午休去了。
清风徐来,打门口刮过,幽幽吹回来一句:“真他妈好吃!”
第17章 雁山往事
一锅竹笋炖火腿,被吃得干干净净,玬珠和眉沁吃完还问她要。
苏缈却不能多给她们。
有灵气就够活了,再和人抢吃的可就过分了。
可实在架不住她们苦苦哀求,只得将准备给三位同门的点心,都给了她们。
同门不知几时回,反正放着也不新鲜。
阿青那边,一碗饭菜也都吃完了。
男人端端的坐在桌旁,取杯饮水,清水举到嘴边,手却没有继续倾斜。
片刻后,那水一滴未少的又被放回桌上。
竹笋的鲜和着火腿的香,残留在舌齿当中。
此亦是从未闻之人间味道。
如那一日傍晚,小镇的青石板路。再走一遍,抑或再尝一遍,也不是不可。
师父去午睡了,苏缈却无睡意,在门派当中走动走动,随便看看。
雁山派是座三进的院子,于普通人家来说已是够宽敞的了,但于一个门派而言却显得不够大气。
唯独练武场很是大气,够宽,够大。
就是那落叶太多,会扫得人想爆粗口吧。
那三位同门的房间都紧锁着,苏缈的房间和他们并排着,位于角落。
就是她被关了三天禁闭的那间。
屋小聚气,并且比长佑寨时的房间明亮多了。
她很喜欢。
苏缈把晚上要吃的菜都备好了,秦少和才打着哈欠过来找她,让她到书房说话。
书房也不大,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尤其那书,堆得满满当当,不知道的还以为秦少和是个做学问的。
她拜师送的那支狼豪玉笔,已挂在了笔架上,位置还挺显眼的。
秦少和泡了她送来的祁红,薄薄水汽与茶香弥漫开来,很有几分午后闲情。
“为师尝过了你的厨艺,你也尝尝为师的茶艺。”
苏缈却对茶艺不精,入口只觉茶味香浓,照实答:“怕是要让师父失望了,徒弟我只觉得好喝,若要我形容,却说不出什么。”
秦少和笑:“你倒是实在。”
他悠悠然然饮了一盏,道:“咱们雁山的现状,我也与你实话实说——确实,步履维艰,远不如隔壁逍遥派。”
苏缈:“为何呀?”
秦少和不免叹气:“从古至今江湖都是外功当道,内功却不盛行。”
苏缈:“咱们雁山派主修的是内功么?”
秦少和:“不错。外功修行,十年可见功力,而我内功大成却少说要二十年。近百年来,天下战乱频发,戾气横行,习武之人自然更愿意选择见效快的外功。”
那雁山派还真是独辟蹊径啊。
苏缈:“师父一直修的是内功么?”
“之前是外功。”
“……”
非要改为修内功,何苦来哉。雁山派若顺应风气,未必会像现在这么差。
秦少和:“习外功者,好战之心甚重,少见长寿。我主修内功,第一图的就是修心。须知,这世上许多事,本非一定要靠动武才可解决。”
某种程度上,这倒是和她的观点相似了。
秦少和放下茶盏,去拿了几本书过来,“这几本书你先拿去看,待我考较过了,再教你内功心法。若有什么不懂的,可来问我。”
苏缈接过。
是《大学》、《道德经》、《中庸》、《论语》还有《孟子》。
皆是修身养性的书。
苏缈:“……”
秦少和:“看你欲言又止,想说什么?”
苏缈:“要不,师父,咱们一门科考去吧,说不准能在官场有一番作为。”
秦少和也笑了一笑,眼角拉出几条皱纹:“去官场同流合污?”
苏缈失语。她就开个玩笑嘛。
那眼角的几道皱纹里,似乎尽藏着故事。
“今日,本就是要与你说说我雁山派,既然提到,不妨也与你说说往事。”
秦少和提起茶壶,为她满上一盏。
苏缈:“谢师父。”
“早年我走南闯北,攒下不少银子,曾经也是真富过的。我先是购置了田地铺子,等攒够了钱,才在山上建了雁山派。没过多久,这通州便闹了□□,朝廷赈灾的粮却迟迟发不下来……”
秦少和端着茶,喝酒似的一口闷了,“为了粮食,我先是卖了铺子,带着大徒弟去泰州买粮,回来施粥。苦苦熬了一月有余,赈灾的粮还是迟迟不到,只好又将田产也卖了,去平州买粮,这才终于撑到那生虫发烂的赈灾辆送到。”
苏缈喝了茶,满嘴涩味:“师父竟是为了数以千万张嘴,才败落了产业的。”
“城中富商也有不少出力的,隔壁逍遥派同样使人去别州买粮。只是我雁山派家底薄,两轮折腾就败了个精光……”
说到这里,泡起了二道茶,“像这样的祁红,再也不是想喝就能喝了。”
每年的田产和铺子的租金,是足以支撑起一个门派的。
若非贪官当道,雁山派虽说是个内功门派,也不至于败落至此。是以科什么考,当什么官,听了都污耳朵。
“后来这些年,咱门派的收入多是靠山上的野果、野味、柴火……背到城里卖。再要么,便是他们师兄姐弟三个,出去走走镖。”
苏缈知错,没敢再胡言,就在这书房中听秦少和说了一下午的雁山故事。
直到太阳西落,这谈话才打住。
秦少和摸摸饥肠辘辘的肚子,催她快去做饭了。
“忘了说,做饭、挑水、砍柴、劈柴、洒扫……近段日子都交给你了。初入门派,为师且看看你的能力。”
苏缈:“……”
那一瞬间,心底一片伤感荡然无存。
秦少和一捋山羊胡,又补充一句:“再有便是,门派之中不养闲人,也不事勋贵。你带来的那个,我看他好手好脚,脑子也没问题,好歹做点事。若他不愿,趁早下山去吧。”
……
苏缈得令,带着书退出书房。
这些书她早些年已都读过了,只是年深岁久忘了小半,还得再温习温习。
白天练剑干活,夜里还得挑灯读书。
苏缈想着,明天下山多买几根蜡烛回来才行。
天色渐晚,该做晚饭了。
做晚饭前,她先提了把斧头上山。
日头西沉。
山上晚霞甚美,如神女绚丽的裙摆拂过天际。
阿青坐在崖边松树上,闭目养着神。彩霞的金光映在他的白衣上,暖和掉他身上的清冷味道。
“你果然在这里。我有话要说,要么你下来,要么我上去?”
她赶时间,开门见山。
阿青朝下看了一眼,晚霞将他的脸也映照得柔和。
许是心情不错,他还真下了树。
苏缈飞快道:“我师父交代,咱们雁山派不养闲人,但凡不是客,多少得干点活——拿着。”
很突兀的,一把斧头就递到面前。他眼底一抹诧异闪过,紧接着就皱了眉头。
苏缈的斧头只往前送,半点没想往回缩:“我看你整日喜欢往山上钻,正好,砍柴这事儿就交给你了。知道怎么砍么?”
他盯着那斧子不说话。
晚霞在他身上镀下的那层暖意,悄然又被凉意覆盖。
显然,他有些不爽。
但苏缈当做未见。
“找找枯木给它劈了,够得着的树枝也可以砍下来用。若你实在不会,地上掉的干枝,多捡点回去也成。”
苏缈语调平缓地说着。
“别瞪我。这是我师父的意思。你若是不愿,趁早下山,没的坏了一门规矩。”
顿一顿,“倒是接斧头啊,我还得做饭呢。”
林间有沙沙响声,晚风拂面,他嗅到一股很淡的笋香,自她的袖口弥漫至鼻尖。
想是中午在厨房忙碌时,沾染上了一点汤汁。
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把斧头接了过去。
半新不旧的斧柄,衬得这只手更加净白。
苏缈薄唇轻勾,盯着他脸上的变化。见他的不痛快,并没有她想象的多,不由笑了下。
“怎么说你好呢——为了留下来,连柴都肯劈。你费尽心思跟着我,到底有什么好处?”
这话倒叫他愣了一下。
苏缈说完这话,转身便离开了,并没有一点期待能听到他的回答。
阿青提着斧头,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蓦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借着师父的意思,再一次试探他。
不过,这个问题于他自己而言,也不见得有答案。
是啊,跟着她做什么?
或许是为打发时间,或许是因初见那一丝缘分,又或许,是想吹开积年的尘埃,弄清楚下头埋藏的究竟是什么。
这只半妖,他挺感兴趣。
第18章 得罪权贵
苏缈第二天就下山买东西去了。
玬珠和眉沁开开心心的跟着去。
山下这城叫做湘临城,是通州省城。
前些年先是经过战乱,再又闹过饥荒,这几年倒是安稳下来,也热闹起来了。
街上熙熙攘攘,卖什么的都有。
“老板,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包起来!”琳琅满目的小点心,看得玬珠直流口水。
眉沁不好意思地扯扯她的衣角:“会不会买太多了?”
玬珠无所谓:“不多不多,姐姐可大方了。”
瞅瞅这成堆的点心,一只手拿不下的小玩意儿……苏缈失笑。
小馋嘴们花不了她几个子儿,倒是门派里的开销看样子她得担不少。
虽然师父说什么都不缺,可她看明明什么都缺。
她便买了蜡烛、菜油、草纸、碗筷,还有许多的干货……装了满满两篮子呢。
常言道坐吃山空,再多的金锭子也不够折腾。要是能做个生意,才能有活钱。
可苏缈却并不熟知生财之道,这事还得跟师父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