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一刻不停,径直往上。
“我后悔了,我不该告诉你那些道理。你回来,我们明明说好再也不分开的……这样的你,叫我如何原谅!”
够不到,一点都够不到呀……
她却已竭尽所能。
白色的光终于越来越远,彻底的,永远的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胸中骤然闷痛,一口鲜血喷出,苏缈眼前顿入一片黑暗。高空的寒风割在她的身上,吹不凉她越发焦热的脸颊。
突然的,她的翅膀好似忘记了扇动,她立时便从那万里高空直坠而下。
下坠的力道冲击着苏缈的神智,她浑似在堕往深渊,身体也好,理智也好……
“阿青……”
她为了来陪他,强行修到第九层心法,已然在走火入魔的边缘。
他怎么可以,这样的辜负她。
短暂的下坠后,苏缈突然震动翅膀,在跌落云层之际,止住下坠的势头。
她睁开眼,巍峨的月影皇碑便耸立在她的面前。方才瘀堵在胸口的那口气,登时换了个法子瘀堵着她。
苏缈盯着这座皇碑,眼底一片猩红,泪光中汹涌起躁动的情绪。
好一座月影皇碑!
尧光出现在她手中,剑身渐渐裹起滔天的妖气,引得狂风四起,乌云蔽日。
突然,她举臂挥剑,竟若发狂一般,直砍向这巨大高耸的碑。
“我不要新的月之子,我只要他!”
“咔哒——”那亘古以来便屹立在此的月影皇碑,竟在尧光挥砍之下破开一道齐整的裂痕。
向上观望的灵狐王等,皆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直达妖月的月影皇碑居然被拦腰击裂。一时天地震动,天光晦暗。
“这怎么可能!”
陵鱼王久未赶到,三族便无一个主心骨,碰见这样的事,只慌忙后退躲避。
一片惊惶之中,但见苏缈俯冲而下,从祭台捞起月影杖,再给月影皇碑悍然一击。 原本破了一道裂口的月影皇碑,突然上下错开,居然——
被拦腰截断了!
顿时风更烈,云更黑,巨石自头顶纷纷落下,如坠陨星。
“把他还给我!”天际响彻着女子愤怒的喊叫。
那长长的半截皇碑,摧枯拉朽般自苍穹坠落,于空中列作数段,倒落下来,瞬间砸得地动山摇,响声震耳欲聋,宛如末日。
众妖吓得脸色惨白,阵脚大乱,只恐撤得慢了。
“陵鱼王怎还不来?!”
陵鱼王久未露面,反倒那飞扬起的尘埃之中,一只半妖飞杀而至。
“都是因为你们!”她挥舞着剑,穿越天降巨石直逼灵狐王面门。
灵狐王还没反应过来,脖子一凉,已被她一剑削首。他那惊愕的眸子里,倒映出一张妖性爬满的脸。
妖性激发,走火入魔!苏缈想杀,她想要杀光这妖界所有的妖。为他,也为她不该如此的命运,陪葬!
妖界各族从未将半妖放在眼里,这一刻却从心底生出无限的恐惧。
新上位的灵狐王虽不及他父亲厉害,可也是经过厮杀,踩着兄弟尸体起来的,居然就这么轻易死在她的手上。
在场众妖赫然惊觉,杀戮已然开启——
那岂是一只半妖。她承继了月之子的本源妖力,内功修到了顶层,今发了狂,便如天降的邪神,不放过任何一条命。
“快撤!”鸣蛇王惊惧大喊。
他话音刚落,却已身首异处。尧光光芒扫荡,连同他身后数以百计的妖兵,也一起毁灭为漫天灰烬。
今日,拦她的要死,不拦她的,也死!
第152章 生命苦涩
“发生什么事了?”
大地突然震动, 天边似乎有无数的巨石往下坠落,惨叫声不绝于耳。
“啊——”引路的小花妖捂住耳朵,尖叫着跑去角落, 就地化作一朵小花。
曾书阳与宋林风面面相觑, 大地突然晃动,晃得他们都有些站不稳。
“好像情况不妙啊。”宋林风扶住一旁的树,说。
他们这一路过来,遇到不少小妖。小妖们好奇地打量他们,跟他们聊天, 还给他们指路呢。
没想到妖界很美, 也不如传说的恐怖,他二人原本心头稍定, 想着解救玬珠或许也能这般顺利。不料便突发了这等动乱,一路跟着他们的小妖怪们, 全都害怕地躲了起来。
“兴许是师妹大显神威了吧。”曾书阳望着天边的金光,如是说道。
她发起威来一向可怕。
“姐姐到了哪里都那么厉害,果然谁也别想欺负她。”宋林风感叹道,“别看了,我们还是快走吧, 我好像已经看到潭水了。”
前方地平线上, 如霜的月光荡漾在水面。曾书阳便是一喜,两人稳住身形继续往前。没一会儿, 还真到了陵鱼潭。
“珠儿!我来找你了!”曾书阳一路小跑, 扑到岸边, 对着水面大声喊起来。
水面平静无波, 等了良久也没有一点反应。
宋林风眉头皱起来:“她怕是听不到。水好像很深,咱们也下不去啊。”
话没说完, 曾书阳已脱下靴子和外衣:“不试试怎么知道,你等着,我下去看看!”
宋林风一把拉住他:“别那么莽撞,鬼知道那下面有什么!”
曾书阳:“难道就这样干等么。你放心,师妹给咱们套了防御盾,我轻易出不了事的。”
说着便甩开她的手,拿好他的剑,一个猛子扎下水去。
“喂!”宋林风阻拦不及,急得原地跺脚。这小子还这么莽撞,为了珠儿真是命都不要。
宋林风正气着,忽然间大地又是一阵猛晃,迎面一股劲风袭来,排山倒海般。
万幸宋林风身上套着防御盾,否则便要如岸边的大树一般震垮了去。
她心惊后怕地拍拍胸口,一个人守着岸边,左瞧右顾,到底心生惧怕。
眼前幽静的潭水,在这股强风之下荡起了波浪,荡得她心头越发不安。
“曾书阳你快上来!”宋林风扯着嗓子喊。
无人应答。
也不知这小子水性如何,下去这么久了还不上来换气。宋林风急得快哭了。
她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天边,终于看清那片金光里有一道她熟悉的身影,正挥剑大杀四方。
布满蛇鳞的高塔已倒塌下来,乃是苏缈一剑斩断的,这才有了刚才的地动山摇。
她似乎追着妖族在杀,愤然斩了鸣蛇族一族的王之塔。
发生什么事了么,姐姐为何如此动怒?能不能……能不能先过来帮个忙把曾书阳捞起来。
宋林风心里很是不安。这头也担心,那头也担心。
与其干等着不如做点什么,宋林风把心一横,脱了鞋袜,自己下去捞人。
正要下水,只听“哗啦”一道水声,她不及躲闪,突然被溅了满身的水。
曾书阳竟乍然飞出水面,摔落在她旁边。
宋林风:“?!”
少年趴在那里大口喘着气,脸色煞白,身上的防御盾已经没了。
“你怎会来此?”一道女声从水潭方向传来。
宋林风匆忙扭头,见一个女子怀抱着一个婴儿,慢慢朝岸边飞来。
这个女子亦脸色煞白着,眼角眉梢似乎隐藏着悲伤。
听对方这话,莫非认识曾书阳?
宋林风忙道:“我们来找玬珠的,我们很担心她。敢问姑娘可认识她?”
“嗯,我是珠儿的朋友。”女子答道,眸光忽闪了一下,喃喃低语,“最好的朋友。”
难怪认识曾书阳。
曾书阳咳过劲儿,摇摇晃晃地坐起来:“那太好了!原来上次,咳……她想带我们见的就是你啊!你能不能带我们去找她?”
眉沁在岸边落脚,垂眸看了眼怀里的女婴,抬起袖子为孩子遮住天边刺眼的金光。
而后,才又看向曾书阳,眼中大有责问之意。
“这潭水凶险,只有水族可以畅通。若非水族,除非受过祀水宝珠的赐福,否则下去便只有沉底的份儿。你这般胡来,若非还有一层防御盾,早淹死在下面了。”
宋林风听得心慌,推了把曾书阳:“我就说别随便下去,你这么莽撞,要不是有人相救可不就死里头了!”
说罢,对眉沁千恩万谢。
曾书阳忙朝对方拱手作礼:“多谢姑娘相救。珠儿呢?她在哪儿?”
宋林风:“是啊,珠儿呢!”
“你们不必找她了。”眉沁瞥了曾书阳一眼,目光冷冷,“她已脱离苦海,永绝于世。”
……
手中的剑沾满了血,苏缈杀得好生痛快。
自她懂事,从未这样淋漓的发泄过。不必在乎一切的指责与期许,只求这一刻的满足。
原来,自私一点,会收获无尽的畅快。现在,她就要整个世界,都来尝尝她的痛苦。
妖界的天空晦暗不明,黑云掩月,四处充斥着惊叫哭喊,惨烈之状宛如那阿鼻地狱。
她曾经信奉的一切,也崩塌如那月影皇碑。
苏缈先后推倒了鸣蛇王座,屠杀了灵狐一族,连金翅鸟同族也没躲过尧光。
一切的苦难,都是因为他们!她便要统统杀光,一个不留!
苏缈一手执杖,一手提剑,踩过金翅鸟族一片废墟。圆月当空,她满脸的血在月光的映照下,散发着狂热却又凛冽的杀意。
风将她的衣摆吹得狂摇不止,她宛如一个杀神,一刻不停地赶往下一个战场。
月之子的妖丹之力,与她的内力、妖力融合在一起,便成就了神佛难挡的力量。没有谁,可以阻拦下她。
陵鱼族在哪儿?那不可一世,拥有着琉璃内丹的沣夔,为何还不出来!
风送来曾宋二人微弱的气息。
头脑还残余的点滴清醒,指引着苏缈追着这抹气息一路过去。
月光下,潭水泛着粼粼波光。她看见了那偏安一隅的陵鱼潭,心中杀意顿起,立即高举起剑,朝那方向挥砍下去。
“糟了!”刚与眉沁说得几句,宋林风大惊失色,“姐姐没注意到我们!”
惊惶之下,忙拉着失魂落魄的曾书阳躲闪。
可她却不知该往哪里躲。
不管往哪个方向逃,都躲避不开苏缈那毁天灭地的攻击。
两人一时呆愣原地,眼中倒映着半空中那道金色的身影。剑,即将挥砍下来,他们很快也要灰飞烟灭在这异界了么。
曾书阳被迫从痛苦抽离,往前一步直面尧光。
风已荡起,剑击即将杀至,他鬓角的发被吹得往后绷直。
“呜哇——”婴儿响亮的啼哭穿透杂乱的声音,回荡在天地之中。
苏缈挥到一半的剑骤然顿停。
她晃动了下脑袋,婴儿的哭声回荡在耳边,经久不息。
这是世上最纯净的声音,尚未沾染尘世的污浊。她不禁想要竖起耳朵,再多听一听它。
眼底的猩红稍有淡去,时间点点流逝,她的剑悬停半空始终没能挥砍到底。
宋林风心惊肉跳,推开挡在前面的少年:“我有盾你没盾,你逞什么英雄!”
曾书阳却只是望着上空,喃喃:“师妹她,刚才好像走火入魔了。”
还好及时控制住了。
宋林风抬头:“好像……妖性也爆发了。姐姐是遭遇了什么刺激么?”
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担心起来,暗道怕是阿青出了什么事。
眉沁抱紧了孩子,直往上空飞去:“姐姐,是我,眉沁啊!”她方止住的眼泪,此时却又飞撒一路。
“哇哇——哇哇——”许是感知到了什么,女婴的哭声更加响亮。小小的婴儿,还什么都不懂,哭声清澈纯粹,比那月光更加干净几分。
尧光慢慢垂了下去,苏缈感觉胸口闷痛,耐不住一口黑血喷出。走火入魔的感觉,立时随着这口黑血抽离了身体。
裹挟了她许久的妖性,也在反复的拉扯中,被理智取代。
风吹在脸上,凉凉的,使她逐渐、彻底地清醒过来。
她的疯魔,就此结束。
苏缈的头脑清明了。她揉了揉额角,抬起眼眸,愣愣地回过头。
她的身后,是广袤无垠的废墟,废墟上满地尸体。
远处那倒塌下来,砸得粉碎的半截月影皇碑躺卧在地上,周围飞扬着朦胧尘埃。
皇碑已倒,再不会诞生新的月之子,可他,也再回不来。
她都……干了些什么?
心脏猝然抽痛了一下。
妖气凛冽的尧光彻底安静下去,化作青烟钻入浩渺指环。
脸上有什么东西绷着,她抬起手,摸到一片黏糊。
指腹上沾满了鲜红的血,血中混杂着许多妖气,灵狐的,金翅鸟的,鸣蛇的,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妖。
还少了陵鱼的,但现在,苏缈突然丧失了乱杀一气的那股劲儿。
她本不是嗜杀的人啊。
婴儿啼哭越来越近,眼前一个女子朝她飞来。
苏缈望去,额角一颤:“眉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