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输定了么。
她的视线,又落在对面的白衣身上。
阿青还是一副淡淡的表情,不过这种淡不似先前的冷淡,而是在淡然境界。
看来,他是喜欢下棋的。
没走几招,秦少和终于意识到自己败局已定,抬头抱怨:“你看你,害我输了吧!”
苏缈一耸眉毛:“师父赌的什么?”
秦少和焉了吧唧的:“哎,一套文房四宝。”
苏缈抱臂:“您也不知他的底细,就敢跟他赌棋。输了却怪我打搅,好没道理。”
秦少和:“你师父既然敢赌,自问我这一手棋艺绝不逊我书法的水准,哪里晓得……”
哪里晓得对面坐了个高手。
苏缈再次撇眼阿青。
一局下完了,他正清理棋盘。白净的指尖拈着黑色的子,动作轻轻地将子丢进盒内。
“叮——”棋子敲响出清脆的声音。
林风沙沙,有叶飘落棋盘,他捡子之余,以手背轻轻拂过,将那半黄半绿的叶子扫下棋盘。
如此画面,倒有几分诗情画意。
苏缈:“那阿青,你赌的什么?”
“叮——”回答她的是棋子落下的声音。
秦少和帮他答了:“他若输了,那就一直陪我下呗!”
一边说着,一边把白子捡了,笑呵呵地交换棋盒,“这回你白我黑,咱们三局两胜!”
苏缈见他们居然还要继续,多少有点无奈:“早点下完吃饭,别等饭凉了才完。”
又瞄了两眼,她便去厨房了。
待午饭出锅,她把饭菜送到秦少和书房,见秦少和已下完棋回来,正依依不舍地把宝贝砚台装进篮子。
“连输两局?”
秦少和抚摸着他崭新的毛笔,咬牙切齿:“那小子忒不厚道,一点面子都不给我老人家留。”
这不对,肯跟您下棋,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那小子步步为营,招招用计,杀得老夫丢城失地,开局就被克得死死的!”
苏缈:“……”
秦少和不服气,吃饭都没啥胃口:“他还会什么?书法?作画?抚琴?近日闲着无聊,我要与他斗斗,必须把我这面子找回来!”
苏缈想了想。还会什么不知道,她也不了解这人。
反正吹箫他是会的。
说起来,已经好久没听到他吹箫了。
那箫的唯一作用,似乎就是在那一晚,吹那一首曲子给她听。
这人忒不厚道,坑完徒弟坑师父。
苏缈心头蓦地冒起一股不痛快。
罢了,这顿饭不送了,让他饿着吧,反正是饿惯了的。
后院小屋当中,阿青端坐桌旁,十分耐心的等着。
正午的阳光照的外头一片暖色,树枝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等啊等……
等到这午时都过了,太阳开始向西偏离。
不是说……
早点下完,有饭吃吗?
第20章 玬珠被逐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此句何解?”
“这句是说‘诚信乃立足之本’。”
桌上堆着一堆书,本本都已考过了。
秦少和搁下手里的这本,甚是欣慰:“不错,都难不倒你。”
苏缈:“师父不妨抽难一点的。”
“罢了,老季教出来的,我大可放心。”
秦少和说罢,起身去书架找东西。
苏缈安静等着。
接连温书几日,过关没有一点难度。师父并无为难她的意思,考得并不刁钻。
秦少和挪开层层的匣子,在最里头取出一本两指厚的册子,又从另一侧书架随手拿了一本册子。
他拍去上头的灰,将之放到桌上:“这是十二经脉图解,郎中手上常见的。你拿回去自行背熟,三日后我要抽查。”
然后,才把匣子里拿出的那本,郑重地放到苏缈面前。
苏缈轻抚封页,念出上头的四个字:“《流云心经》?”
秦少和颔首:“人之气,如流云,你不懂它时,它便如那流云漂浮不定。你若懂它,便能调它游走经脉调理内息,或将之汇于一点,助你使出聚力一击!”
不仅如今的江湖,就是再往前数个几十年,大行其道的也是外功。苏缈还是头次听说内家功夫,原来是这么个意思。
“师父可否使个一两招,给我开开眼界?”
秦少和捋捋胡须,跨过门槛阔步而去:“你且跟着来吧。”
师徒二人却没有往练武场去,而是拐进了山里。
秦少和将她领到某处堆满石块的平地——许是当年建房修墙留下的石料——一手叉腰,大手一挥:“你找块石头,别太小。”
苏缈不知其意,在附近寻了圈儿,按师父的吩咐选了个大石头,及膝之高,合抱之宽。
秦少和抽了抽嘴角:“……”
苏缈:“不合适吗,师父?”
师父他挺了挺胸膛,一脸正色:“别眨眼,看好了啊!为师只演示一遍。”
只见他伸出右手两指,于胸腹当中提上一口气,左掌沿着右臂前推,似要将一股看不见的气息,推至右手指尖。
骤然,两指向前,击在大石之上。
“咔!”
那石头齐整整的分裂成两半。
饶是见多识广,苏缈也惊得半张开了嘴。
这就是内家功夫?肉体凡胎,居然能以两指断开石头,且断裂处这般齐整。
“内功竟然如此厉害!”
秦少和高抬下巴,再度捋捋胡须:“如今你也见识过了,该回去好好研读我派这《流云心经》了。”
侧过身,挥挥袖子,“去吧去吧。”
苏缈捧着书,期待地问:“师父不亲自教导么?”
“你是个聪明的,且先自己看吧,不懂再来问我……今日晴好,为师要留此处看看风景。”
苏缈暗道,她这新师父跟老季好生不一样。当年老季教她,那是手把手的传授,先学哪招后学哪招,都是按照她的进展来安排的。
她也没多想,拿好两册书这就退下了。
待她的身影消失在拐角,秦少和终于没忍住——
“呼……呼……”抱着痛麻的手指呼呼直吹。
“这他娘也太大了!”徒弟太实诚了,给他选了个最大的。
嘶——啊——骨头没断吧!
苏缈本着一颗好学之心,半点没有耽搁,拿着新到手的秘籍回房研究。
先看了十二经脉图解。
倒也没什么可说的,这书郎中人手一份,她也不是没见过,懂得一些皮毛。
人身手足有三阴三阳十二经,包括手阳明、手少阳、手太阳、手太阴……
而十二经脉之本,为丹田,又名气海。
翻开《流云心经》,开篇又讲道:
若内功练成,气海之气可收可发,收时内气凝于腹脐之间,发时则气随意转,无所不至。
看起来高深的很。
“苏姐姐!”
刚看到足阳明篇,窗户就被拉开,从外头伸出颗圆溜溜的小脑袋。
“又去哪儿贪玩了,两天了才回来。”苏缈合上经脉图,笑问。
玬珠嘻嘻笑着从窗户跳进来:“这不是舍不得沁儿吗,顺路又玩儿了一圈——姐姐都开始学雁山武学了么?”
“是啊。”
“真好!”
玬珠开心地坐过来,“如今我也闲下了,往后挑水扫地的都让我来吧,帮你腾出点时间,姐姐也好早日学成。”
苏缈却是收笑,摇了摇头:“你还是别在门派当中露脸了,变回狐狸,只管去山上玩儿你的。若是被我师父看见你,指不定又惹出什么麻烦。”
秦少和的态度很明确,为了在这山上建立雁山派,他和三个弟子已和妖斗过好多回。他们都不喜欢妖,连带着对半妖也有成见。
能留下苏缈,已是看在老季的面子上。
“我可以隐身啊。”
“隐身也有暴露的时候。”
玬珠委屈,撅了撅嘴:“那,我跑累了,你让我睡一觉再走嘛。”
说完就缩成一只白狐,跳到苏缈腿上,企图蜷成一团就在她身上休息。
无奈她已经不是奶狐狸了,硬是调整了好几次姿势,才找到合适的位置。
苏缈:“……”这大可爱,有点重啊。
苏缈又接着看十二经脉图,这一看就忘记了时间。直到秦少和来敲门,她一抬头,才发现已到午时。
“冷锅冷灶的,我跟阿青下完棋,饿着肚子等许久了也不见饭来。”
苏缈赶紧叠好图:“师父还下棋呢,不怕把整个书房都输掉?”
秦少和对她这句话十分不满:“瞎说啥!下棋是高雅之事,赌什么赌,不赌了。”
说着说着,笑起来,“你捡的这个人啊,还真不错,给我解闷儿正正好啊。”
苏缈:“……”
两个闲得没事儿干的,天天催她一个忙着用功的去做饭,天理何在!
苏缈无语。
这就抱起腿上睡觉的小白狐狸,去厨房忙活。
秦少和眼皮一撑,这才瞧见她身上有只白狐。
“别动!那什么?”
“狐狸啊。”
秦少和眯了眯眼,声音像突然结了冰:“这山上何来的白狐?”
玬珠迷迷糊糊,睁开她的狐狸眼睛:“……?”
苏缈心头咯噔一下,抱着狐狸杵在原地,硬扯着笑说:“兴许有,师父没见过呢。”
秦少和那脸更冷下几分:“在师父面前撒谎?四大妖族之一的灵狐族,年幼时候,就是这个模样!”
玬珠刚刚成年,还未完全褪去狐狸崽子的稚嫩,一身白毛软软糯糯,脸蛋和眼睛也比成年的狐狸圆润一些。
可她这个体型,却已和人界的成年狐狸一样大了。
秦少和眼睛歹毒,竟一眼看破。
其实,苏缈本就没打算把玬珠留在门派里,方才还劝她多去山上玩儿玩儿,没事不要过来。
她知道的,秦少和与妖斗了这么多年,必定比常人更了解妖。
玬珠说她睡醒就走的,这还没走就被抓了当场。
今天早上,苏缈还通过了考较。
信不足焉,有不信焉,嘴上答得很好,眼下却向师父隐瞒起玬珠的身份。
苏缈赶紧抱着狐狸跪下认错:“师父容禀。这只灵狐救过人,也帮过我。”
“救人?”秦少和自是一脸不信,脸色阴沉得可怕。
“是,徒儿不敢扯谎。何况,那日在湘临城里,刘知州的公子闹事,后来也是这小狐狸抹去对方记忆,才避免我雁山一场祸事。她虽是妖,却万万没有害人之心!”
秦少和斜睨了玬珠一眼,眼底盘旋着一抹冷意。
玬珠这会儿清醒了,被那眼神一扫,下意识地就往苏缈怀里缩。
“这么说,我还得谢谢她?”
苏缈:“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
“住口!”秦少和打断她的话,“刘知州若要来对付我,那便放马过来!我秦少和沉浮江湖三十余载,什么乌七八糟的没见过!”
他就不是个怕事儿的人!
苏缈抬头,见师父挺拔而立,如一劲松。
师父这人风趣,瘦削,可他狠起来敢和妖斗。区区刘知州家的公子,那算个屁!
他压根儿不领玬珠这个情。
苏缈明白了,师父说了不许玬珠留下,那就不许留。
弄不好,连她一起赶。
秦少和骂完,见她低着脑袋跪在那里,一句话也不分辨了,这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平了心情。
他睇了眼那狐狸。
小狐狸耷拉着脑袋。
“滚吧,决不准再踏入我雁山派半步!”
说罢拂袖离去。
待他走远了,玬珠呜咽一声化为人形,当时就哭丧起脸:“姐姐!怎么办啊?”
苏缈目送师父远去,揉揉小丫头的脑袋:“还能怎么办。”
玬珠:“可是……”
“可是师父说的是,‘不许踏入我雁山派半步’,又没说不许踏入雁山。”
玬珠:“啊?”
苏缈失笑,暗谢师父还是口下留情了:“以后咱们就山里见吧。”
玬珠撅嘴:“……”还是好难过啊,她真的是只很乖的妖。
第21章 难修内功
苏缈做了两笼包子孝敬秦少和,火腿馅儿的。
秦少和吃得心满意足,再没提玬珠的事儿。
这样方便些,饿了厨房有吃的,不必她再一日三餐地做。
“对了,阿青不仅棋艺厉害,一手丹青也是绝了。来看看,看看!”
秦少和吃着包子,招呼她过去。
桌上摆着的是一幅山水,笔墨都还是润的。
他画的?
苏缈漂泊多年,历来没有那份闲情逸致,琴棋书画里头只会个棋。
但这幅画,纵她不懂欣赏,也看得出画得真好!
只是这画美则美矣,在她看来却稍显死板,若能在天空简单勾两只飞鸟,便更绝了。
秦少和已是个中老手了,对这画赞不绝口:“后生可畏啊!你看这运笔,你看这墨色……为师我练了半辈子,竟不如他这么个年纪轻轻的小子——啊对了,包子给他送去没?”
“还没。”
“还不快去,别饿着人家。”
苏缈语塞。看出来了,师父相当爱才。
很是没想到,阿青那懒手懒脚的,会下棋作画,便在秦少和这儿如此得脸。
苏缈端着两个包子去了。
还是在崖边寻到他的。
他正于亭中铺纸作画,满身悠闲。这么好些天,他几乎整日都在这个亭子里,看样子实在是喜欢这处风景。
苏缈走过去,好奇地看他又画了怎样一副画。
宣纸上的风景自有笔墨神韵,寥寥几笔勾出山明水秀。
一眼瞧去,心头便生疏旷之意。
“你还真是个文武全才啊!”苏缈不禁感叹道。
对方没说话,勾出最后一笔山涧水流,方搁了笔,抬眸瞄她一眼。
“有事?”
“师父怕委屈了你这位大才的肚子,叫我给你带了两个包子。”
阿青盯着盘子看了好几眼,没见过包子似的。
“不饿?”
他拿起一个包子,迟疑了下,才咬了一小口。
许是味道不错,接着又咬了第二口。
苏缈看着他吃包子的样子:“我真好奇,你以前都吃些什么。还是说王公贵族,富贵人家吃的是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