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眉惊异,见她居然能如此轻盈,手中剑更霸道了几分。
杨雀儿亮了眼睛:“哟,这逃跑的功夫倒是练得炉火纯青。”
玬珠气势不输,马上冲她做个鬼脸:“会不会说话,这叫身轻如燕!你可积点儿嘴德吧,一会儿输了,这里可没地缝给你钻!”
此时的四号房。
窗户微开,一道玄色立在窗边。男子一对丹凤眼,瞳仁随着苏缈的位置而移动。
这场打斗,他已注视了许久。
男子年纪轻轻,面容英俊,可眉中有一道悬针纹,又平添一分愁苦与老成。
见苏缈躲得艰难,男子忽笑了声,笑声冷冷淡淡。
他回身,先是对白衣男子躬身一礼,才道:“她一只半妖,打不过一个人类。尊上跟着她,当真稳妥?”
第6章 初战告捷
后院当中斗得激烈,苏缈并不占上风。
白衣男子并未表态。
他合着眼,坐在床沿,沐浴着照进来的稀薄月光。
黑色的小虫爬过床边,他指尖轻弹,虫子瞬间灰飞烟灭。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小小客栈实在简陋,灰尘、小虫遍是,叫人心生不悦。
玄衣男子捂住胸口,轻咳了两声。他的脸色并不太好,似有伤在身。
见尊上不悦,他也就不再言其他:“还是让奴为您簪发吧。”
神色、言语无不恭敬。
白衣男子依旧合眼养神,只问:“妖界之内,如今是何局面?”
钟曲上前,轻轻托起那如墨的长发,熟练地梳起来:“尊上脱困之后,四大族立即派兵搜寻。不过他们并不敢声张,目前妖界之内,还不知您已不在凝辉殿。”
“可曾怀疑过你?”
钟曲:“凝辉殿里的近侍自然是要被拷问的,奴也逃不过。不过,既已演了一出苦肉计,他们并未过多查我。”
长发柔顺,半挽半披。
“尊上暂避人界,奴留在妖界,又该做些什么?”
“不必做什么。”
白衣男子的唇角,几不可见的勾了一勾,“只等其自乱阵脚。”
头发挽好了,钟曲退后:“是,奴领会了。”
后院的剑击声持续地飘进屋内,他又看眼窗户。
眉间的悬针纹,皱得更深了些,钟曲拱了拱手:“尊上若无吩咐,奴就先回妖界了。”
后院的打斗还在继续。
苏缈虽疲于应对,但对手中骨剑到底是又熟悉了一些。
柳眉迟迟拿不下她。
剑身相击,频频发出着震耳之声。夜,就这样被打破了宁静。
陆续有窗户打开,偷偷地围观这场打斗,时不时还要叫声好。
用骨剑的那个,虽一直落于下风,可似乎,已将对方的招数学了个七七八八。
若她手中也有三尺双剑,没准会让对方也感受一下,被逼退墙角的滋味。
杨雀儿这会儿有点笑不出来。
换玬珠乐了。
她心情愉悦地搅弄着胸前的小辫儿:“哎哟,我还以为多厉害呢,还没打几下呢,你师姐那气喘的,墙外边儿都听得到咯。”
这叫“没打几下”?这都打了小半个时辰了。
起先柳眉一直占据上风,可始终没能击败对方。
对方骨剑虽短,却比她们的长剑更加强韧,柳眉格挡几次下来,手被震得发麻,怕剑不禁劈砍,便有意避让。
越让,越把苏缈的势头让上去了。
打了这么久,她体力有些不支了,可对方却不知道累似的,生生要把她熬败。
不能再拖,再拖下去,定会输在体力上。
柳眉发了狠力,再次将苏缈逼退墙角,实招攻腹,虚招攻心,对方若想破招,必会跃起,此时可攻腿部。
长剑倒映着月光,剑势凛冽。
苏缈高抬一脚,踢开攻心那一剑,顺势双腿下劈。攻腹这一剑,竟……
直刺进了她的胸口!
偷摸围观的看客们,忍不住齐齐倒抽口气。
天爷,出人命了!
周遭一片寂静。
“你输了。”苏缈道。
不!并没有刺中心脏。
骨剑,悬停在柳眉腹部。
苏缈的手臂还在弯曲的状态,足够再往前刺三寸有余。
“你!”柳眉瞪圆了一双杏眼,狠狠地咬出二字,“疯子!”
杨雀儿跳脚,尖锐的嗓音又开始刮耳朵:“那可是当胸一剑,只要偏了一点,就是穿心的结果!”
玬珠也吓了一跳,别说半妖,就是个妖,被刺破心脏也是一命呜呼的下场。
苏姐姐这胆子又太大了吧!
可惊吓过后,她却是得意的。
“可这不是没偏吗,也没刺到心,也没碰到肺,就是失点儿血。你家师姐要是真被我姐姐一剑穿腹,那才是真的完蛋了呢。”
“不怕没命吗,你们!”
“怪你们胆子小呗!”
“你们胜之不武!”
“管你呢,反正我们赢了!”
玬珠嘴上骂架,心里偷笑。
苏姐姐这伤一个晚上就能好,连疤都不会留。这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游戏,半妖玩儿得起。
就说嘛,不用妖力的话,明显打不过的。苏姐姐硬要挑衅,原来,一开始就想好了退路。
苏缈收剑入鞘,对柳眉拱了拱手:“承让。”
此时,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骂声——是二楼哪个房间里的。
半妖的耳力好,能听到细微的声音。
“正阳弟子这么菜!?”
“我说不赌,你非要赌一把。来,帮哥把脚舔干净!”
“舔你爹!”
“我爹脚更臭。得,原来你好这口啊。”
苏缈听笑了。
笑罢垂眸,撩开后堂帘子,径直回屋去了。
柳眉的耳朵,却听不到二楼的这桩趣事,只看到对方脸上这一抹笑。
笑得那么扎眼。
她本就累红的脸,更憋得通红。
那高挑的背影早已消失不见,她却还盯着那摇摆不定的帘子,紧紧地拽住剑柄。
正阳。
首徒。
居然败了。
杨雀儿着急地跑上来:“师姐!”
“走开。”
“现在怎么办啊,那骨剑……”
“走开!”
杨雀儿被吼得双肩一抖,紧咬嘴皮没敢再作声。
夜恢复了宁静。
经这一架,苏缈浑身的筋骨都舒展开了,可也出了一身汗。回房叫了桶热水,洗洗干净。
“刚才吓死我了,苏姐姐,你也不怕刺偏了!”玬珠的兴奋劲儿还没过去,小脸蛋红彤彤的。
苏缈解下双剑,给自己倒杯水喝:“那要多谢她手稳。”
她虽算好了位置,可但凡柳眉手抖一下,可就真的刺偏了。
尚在整理衣物,热水就送上来了。是掌柜和小二一道来送的,可送来的却不止热水。
玬珠提着两坛子酒,迷茫了:“伤药就罢了,干嘛还送酒啊?”
掌柜的脸上堆满笑:“开门做生意,广结善缘嘛。再说了,伤口浇浇酒,好得快。”
“那就多谢掌柜好意了。”苏缈上前,道了句谢。
能让正阳弟子吃败仗的,掌柜自是不敢怠慢。这讨好的意思,她是懂的,不过仍摸了铜板递过去。
掌柜连连摆手:“酒是送给女侠的,可不收钱!”
这位流了许多血,胸前染红一大片,可气色、精神,竟还都不错,可见是个厉害的!
“掌柜误会了,我有个事,想要打听打听。”
掌柜愣了愣,见她唇角含笑,这才将钱收下:“女侠尽管问,我必定知无不言。若是我不知的,这城里有个包打听,我把他给您请过来!”
如此甚好。
苏缈扭头,瞥了眼隔壁四号房的房门:“有个朋友,想寻家人。”
掌柜:“好说,明天一早我便去把包打听给您请过来。”
“那就拜托了。”
今天跑了一下午,属实是笨方法。许久不曾在人类城镇生活,有些谋生的技巧,她竟一时忘了。
关门,沐浴。
醇厚的酒香混合着澡豆的香味,扑上鼻尖,令人迷醉。
胸口的伤还有些痛,但已经迅速凝出血痂,待明天一早,就能好个大半了。
水温合适,热气升腾,蒸得人十分舒服。
苏缈饮了口酒,终于享受到了宁静。
玬珠帮她擦身,小心地避开还未长出新皮的伤口。
“姐姐身上好多伤。”
本是白嫩的肌肤,竟遍布着大大小小许多伤痕。
“吓到你了?”苏缈掀开眼皮。
“不是。就是觉得,姐姐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吧……”
小姑娘撇撇嘴,避开背上两块干了的痂。
那里,原本该长着翅膀。
苏缈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经历过多少次战斗,受过多少次伤。
她眯着眼睛,享受着热水的浸泡:“已经是容易的了。”
对比其他半妖而言。
玬珠:“这些疤痕是怎么留下的啊?按说半妖的妖身也很强啊,可以自愈的。”
苏缈摇了摇头:“若是被妖力所伤,就会留疤。半妖敌不过妖,生而如此。”
“哦……”
所以这些伤疤那都是被妖伤的。
玬珠很是不忿地哼了声:“妖族杀半妖,无非就是嫌半妖血统不纯。可是,血统不纯就合该死么。我倒觉得,为祸人间,糟蹋女人的那些妖,才该被清理干净。”
自己是妖,却能骂妖,真是难得。
苏缈屈指敲敲她的小脑门儿:“瞧你这嘴,撅得都能挂油瓶了。”
玬珠的嘴皮子翘得更高了。
苏缈喝了口酒,懒懒地趴在桶边:“你跟我说说,妖界是什么样的吧。”
玬珠:“你父亲没跟你讲过?”
“不曾。”
妖界于父亲,似乎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
苏缈想了想:“我知道的不多。听说,妖族有四大族——灵狐、鸣蛇、陵鱼、金翅鸟。余下的,巨猿、灵蛛……似乎都不是很爱往人界跑。”
玬珠放慢搓背的速度,撅起嘴:“妖界还有很多的族群呢,像狼族、虎族、蝶族、花草族……只不过四大族太强了,对这些族类压迫甚深,底下的族群自己都顾不过来,哪有工夫来人界晃悠。”
苏缈:“你是说,四大妖族不光为祸人界,对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呃,是这个意思……”
“妖界混乱,妖皇不约束么?”
“唉……”玬珠叹了声。
苏缈挑了下眉:“你叹什么?”
玬珠无奈地道:“可别妄想了……妖皇是泥菩萨过河,连自己都顾不过来。”
“嗯?”
小丫头摊着手说:“就像姐姐说的,四大族真不是好东西——他们合伙软禁了妖皇,想自己掌权呢!”
“嗤——”
“姐姐笑什么?”
苏缈叹息着,摇摇头:“那这妖皇,还真够没用的。”
第7章 箫声如旧
妖皇弱?
“不不不,不是的,妖皇可一点儿不弱!”
玬珠连连摆手。
窗外头,挂着一轮圆月。
小姑娘丢下帕子,过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指着那月亮说,“妖界的月亮,和人界的月亮都长这样,却有天大的不同。”
苏缈看她模样认真:“哦?”
玬珠比划着:“妖界有个特——别,特别高,直达妖月的碑,唤作‘月影皇碑’。每隔一万年,皇碑之下就会诞生一个新的月之子。这个月之子,就是你们说的‘妖皇’。”
竟有如此神奇之事?
苏缈捏着酒坛子,一时忘了喝:“你是说,妖皇不是世袭罔替的。而是……妖月的化身?”
玬珠飞快点头:“对!月之子与人界的帝王不同,更像是妖族的信仰。”
苏缈:“……”头次听说呢。
“他孤身临世,并没有同族势力,就连身边的近侍,都是从大族里头挑选出来的呢。”
苏缈听明白了,失笑:“不仅没帮手,还群狼环饲?”
谁说不是呢。
玬珠耸耸肩:“一开始也不是这样的。月之子的力量源自妖月,单论战力,可是屹立巅峰不倒的。”
说到这里停顿了下,又叹口气,“但是这几万年间,四大妖族的力量极速膨胀。现在的月之子是四百年前降世的,在降世之初,就被四大族联手软禁了。”
苏缈饮了口酒。
蓦地,竟生出几分同情。
小到一寨之主,大到一界之主,世人对权力趋之若鹜。
它,真就有那么大的魅力么……叫人为之宁愿丢掉良知和本心。
“叮当——”
苏缈拿脱了手里的坛子,掉在地上发出一声响。
连喝两坛,她有些醉意了:“也就是说,到现在为止,妖皇已经被软禁了四百年。”
单是想想,就挺难熬的。
玬珠吐吐舌头:“最可怕的是,月之子有万载寿数,如果一直被这么软禁下去,那不就是要坐一万年牢啊!”
“不一样。”苏缈眯着眼睛,打起哈欠,“坐牢还能有探监的呢。”
“……”
是哦,月之子真的好惨。
洗完澡,困了,又是一夜好眠。
次日醒来,伤口意料之中的已好得差不多。
一大早,掌柜的当真把那位包打听给苏缈请来了。
其实,苏缈想打听的,不止是四号房那位究竟是从哪家走失的。
进长佑寨十年,她对外头知之甚少,她更想打听清楚人间事。
半日的询问下来,该知道的都知道了个差不多。
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份,依然成迷。
次日,苏缈带着玬珠与他,又亲自找了一遍。
玬珠这一路上又是吃又是玩儿,买了许多小玩意儿。
活蹦乱跳的,不像狐狸,像只猴子。
相比之下,跟在后头的白衣男子,更显得沉闷。
不过,当路过丝竹馆时,他的眸光动了一动,进去选了支竹箫。
“可是想起什么了?”苏缈付了钱,忙问。
“没有。”
“那买它作甚?”
“喜欢。”
苏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