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缈笑了笑:“嗯。”
可她却是撒了慌。
这怪病不仅没有放过她,还发作得越来越频繁。
每一次发作,都像有一股气在体内游走,堵得浑身剧痛。
往往要折磨她半日光景,才会自行消退。
一想到这痛,苏缈的指尖就忍不住颤抖了下。
从前,它半年发作一次,如今每隔三四个月便要折磨她一回。
往年她住在长佑寨中,即便发作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可如今身在外头,丢了尧光与双翼,若是不恰当的时机犯了病,难说她还有命活。
细细算来,距离上次病发,已足三月,十日之内必会再来一遭。
第12章 拜师之路
元宵那天,村里在晒场拼桌子,不管姓什么,都来这儿吃碗元宵。
就连黄家的也来了。
听秀儿说,原黄家祠堂那块地已被推平,等春耕过后,要建成一个“仁义堂”,只供奉仁义之士。
而村长,也要选贤选能。
黄姓一手遮天的日子,就此成为过去。
局面的改变,却没闹出一条人命,唯本就病重的老村长气得蹬了腿儿。他儿子黄贵怒火攻心,在床上躺了好多天。
听说偏瘫了。
元宵这一晚的热闹,一直过了子夜才消停。次日一早,不必老季催,苏缈已收拾了行装,自觉上路。
师娘、秀儿还有冬娃一路相送。
老季却坐着马扎,在院里编斗笠,只背对着她挥了挥手。
长长的竹条抖动,时不时发出哗哗的细小声音。他的头低埋下去,显得脊背佝偻,越发有了老态。
师徒两人都不擅长道别。一个偷溜,一个干脆不送,倒是怂得一致。
师娘送她一行,一直送到来时的洞门口。
苏缈停下脚步,回头又望了眼桃源山谷。
临近晌午,炊烟袅袅散在空中,隐隐约约的鸟鸣唱着宁静。
她真的,很想在这里生活。
日子虽然清苦,却胜在安稳。
外头打了好多年仗,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再起烽火。
百姓的日子越不好,便越迁怒半妖。
也许,苏缈再也不会来了。
又或者,再来的时候,老季已不在了。
苏缈一行和师娘道了别,转身进了小洞。
玬珠走在后头,觉得苏姐姐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落寞。
唉。
待出了洞来,苏缈扒拉了些藤条,尽可能地把洞口遮好。
但愿,不会再有其他人来打搅此间宁静。
进来的时候还有马,出来以后全靠两条腿。
走了一段路,苏缈感觉不对,回头扫了眼玬珠的腰:“你铃铛呢?”
一路都没清脆的铃铛声。
玬珠嘻嘻笑道:“送给秀儿了啊。”
苏缈莞尔:“我看你这些天,和她玩得挺开心嘛。”
玬珠耸耸肩:“是啊。其实,人类和我们妖也没什么不一样嘛。只要妖族不乱来,明明可以好好做朋友的。”
要是都跟玬珠一样想,那两界可就太平了。
苏缈用余光扫眼阿青,见他无声地跟在后头,一副没有故事的表情。
罢,跟他就不废话了。
雁山在西,远在百里之外,苏缈去小镇买了两匹马。
镇上没什么好马,两匹都瘦不拉几的,毛色也不好,看得阿青直皱眉头。
不奇怪,他素来是挑的。
天气日益见好,马蹄踏浅草,早春花已开。今早一上马,抬头便闻喜鹊欢叫。
苏缈向来是不信这些的,却难免愉悦了心情。
还望这拜师之路,能顺顺利利。
太阳偏西时分,三人遇到了条岔路。
“咱们往哪边走?”玬珠问。
苏缈也不清楚,见路边摆着茶棚,索性下了马来:“先歇歇吧。”
路边立着个简陋茶棚,顺带卖些干粮,桌椅打扫得还算干净。
苏缈要了三碗茶,没要干粮。
临走前师娘装了好几日的量,只怕后天都还吃不完。
再普通不过的干粮,馋嘴的小狐狸也觉得好吃。
玬珠坐下就开始掏袋子,掏着掏着,突然发出一声“嗯”?
手从里面伸出来,抓出个东西。
竟是个金镯子。
是苏缈买来,送给师娘的那个。
日头偏西,金光斜照过来,镯子的光亮晃了下苏缈的眼睛。
她把金镯子接过来,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临行前,师娘装了一袋子的干粮,亲手递到她手上。
袋子有些重,苏缈只道是干粮做得实,压袋子。
当时师娘说:“路上开销大,吃个饭睡个觉都得花钱。你看这马都送给我们了,你们路上怎么都不方便。家里穷,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这些你收好。”
原来,“这些”指的不止干粮。
苏缈敛眉笑了笑,把金镯子小心地放进荷包。
早知如此,还不如给师娘买把趁手的菜刀。
待坐够了,苏缈将茶钱付了,刚想找店家问问路,便见炉子旁边竖着块牌子,鬼画桃符似的写着四个字——
“问路两文”。
师娘说得对,这外头岂止吃饭睡觉要给钱,连问个路都得掏腰包。
苏缈往桌上放了两文:“敢问小哥,去雁山派走哪条路啊?”
店家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先摸走那两文钱,才答:“左边。”
“那去雁山派这条路可有城镇?我这路上,还得买些东西。”
店家又打个哈欠,眯着眼睛,只用下巴指指牌子:“打听也两文。”
行吧,苏缈又放了两个铜板。
店家又打了第三个哈欠:“往前走不出十里就有。”
那就好。苏缈问完想走了,心里却还不踏实。
——想她是只半妖,虽说那位秦掌门是师父的挚友,可万一也对半妖有成见,那这荐信说不准不好使,礼再多也不行。
便又放了两个铜板:“我还有一问——店家可知,雁山收徒的规矩?”
或许,她把该做的做好,不该做的一条都不犯,给秦掌门留个好印象,拜师就能顺利一些。
“收徒?!”店家猛然收回正要打的第四个哈欠,瞪圆了眼睛。
“你想拜进雁山啊?!”
有、有问题吗?
苏缈怔了一怔:“有何不妥的?”
“哎哟,太不妥了!何必进雁山呢,你往回退几里路就是逍遥派,去逍遥不好吗,咋还想不通去雁山派。”
苏缈抽了抽嘴角:“你是说,雁山不好?”
那店家叹口气:“也不是说不好,就是穷……这雁山派啊,统共就收了仨弟子。这仨上回路过我这里,喝的茶还是赊的呢。”
竟这样的……艰苦。
么?
可师父不是说,他那位挚友混得还不错。送到他手里的信,用的都是五云笺,玉泉墨。
“小哥莫不是诓我?”
“我诓你干啥!不信自己瞧去。”店家话毕,很是不屑地“嘁”了声,又把手揣进袖子,打起瞌睡。
苏缈:“……”
看来,今儿那喜鹊纯属乱叫。
上了马,玬珠坐在她后头,好奇地问:“那我们还去不去雁山啊?”
“去。”苏缈把鞭一甩,上了左边这条道。
除了雁山,她暂时没有别的选择。
既然是个小门派,那收徒的规矩或许没有那么严格。
派中想来也没那么台戏可唱,单纯一些,反而能学些本事。
苏缈心头倒是稳妥了。
催马往前走了几里路,便进了城。
苏缈早在路上就想好了,既然是个不富裕的门派,送礼最好是脚踏实地。
十斤面粉,十斤大米,再有十斤火腿。这是俗的。
一斤祁茶,一块松烟墨,一支狼毫玉笔。这是雅的。
又买了四盒糕点,三盒做同门之间的见面礼。
一盒填玬珠的肚子。
把东西放在马上,苏缈见玬珠吃得开开心心,又陷入思考。
若是个殷实的门派也就罢了,她带两个随行入门,交些银钱入公,门派里也能养得起两个闲人。
可现在嘛……
玬珠看出她的担忧,鼓着腮帮子说:“没关系啊,我可以变回原形。就当是你养的小狐狸,嘿!”
不,最麻烦的不是玬珠。
苏缈回头,看了看身边这位沉默一路的爷。
他席不正不坐,割不正不食,大有好洁之癖,一副目下无尘的冷傲模样。
和艰苦朴素的环境,简直格格不入。
往好了说,这叫丰神俊逸,皎如日星。
往差了说,这就叫,造作!欠揍!
怎么看,都觉得他会被打出去。
第13章 顽疾发作
卖了马,出了城。
往西又走了几里路,才到雁山。
山脚下竖着块石头,形状大小未加雕琢,很是简陋,只是上头刻着的“雁山派”三字,却铁画银钩,别具气韵。
大约,便出自这位秦掌门之手。
站在山脚下,苏缈抬头远眺。
山有些高,不过半妖眼睛好,可见白墙灰瓦在葱葱绿色之下半隐半露。
大门前有一株青松,郁郁挺拔。
她当即皱起了眉头——妖类最不喜的便是松树。
松,是妖在人界唯一的克星。
气味刺鼻不说,若被松针扎了,不仅痛,伤口还久久不能痊愈。
这雁山门口种着松树也就罢了,整个山上也栽了不少呢。
半妖在这样的地方生活,如同上刑。
苏缈打了个寒颤,因这青松,也因这山间的春寒。
玬珠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这些树真不好闻。”
她是只大妖,松树于她而言便只是有些刺鼻。
苏缈硬着头皮拾级而上。
山间台阶是取石板随意搭的,大小不一,厚薄不同,也难以确保平整。
取的石料也不见得好,有些已断裂了,有的则长满青苔,一不小心就会滑脚。
于是,和难闻的松树味道一同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子穷酸味儿。
玬珠倒是挺喜欢这里。
“人界灵气稀薄,这山却是个好地方。虽十分比不得妖界,但已算得上灵力充沛啦。”
苏缈也感觉到了。
这雁山除了有令妖难受的松树,还有令妖喜欢的灵气。
作为半妖,虽不能像妖一样将灵力转化为妖力,但在灵力充沛的地方呆着,就像是饱食饱睡过,浑身精力饱满。
若忍了松树,在此处修行习武,倒是正好。
苏缈在城里的时候,已详细打听过雁山派的情况。
据说,好些年前,雁山常有妖出没,世人都道这座山风水不好。
八年前,秦少和想开山立派,可囊中羞涩,觅不到好地盘。
只有这座雁山,地好,还不贵。于是,他就捡了这块没人要的山头。
起初,苏缈还纳闷儿为何妖族青睐这里,走到这山上才知道原因。
竟是因为灵气。
不过,自打秦少和在这里开山立派,妖族却都不来了。
原因其实也不复杂,除了因他栽种了许多松树,还有一点——
苏缈和妖斗了这么多年,再清楚不过,妖族其实畏战得很。
因怕死在人界而无法入轮回,每逢掐架,妖族但见势头不对一准儿开溜。
怕死。
雁山派虽是个小门派,可到底住的是习武之人,妖族自然不想自找麻烦。
又因雁山不过是个落脚点,并非必争之地,妖族自然成了退走的一方。
不得不说,雁山虽穷,但富有骨气,敢跟妖斗这么些年。
“苏姐姐,我觉得我们这些礼带得都不够实际。”
玬珠突然感叹道。
“那依你说,带什么实际?”
“咱捐一条路,一条笔直的石砌山道。大气,好走,倍儿有面子!别说你拜他了,到时候他得拜你吧!”
苏缈颠颠自己的荷包,觉得甚是有道理。
有钱,可以任性任性。
一行人脚步缓慢地走到半山腰,玬珠突然“呀”了一声。
苏缈回头,恰见一只白色蝴蝶从林中穿出,翩翩跹跹飞至玬珠耳边。
呼吸之间,苏缈嗅到了很轻微的妖气。
这并不是一只普通的蝴蝶。
玬珠听那蝴蝶耳语了片刻,眼睛里渐渐亮起了星星。
蝴蝶传完了消息,便如云烟散入空中。
“我的好姐妹也来人界了,我得马上去接她!”
玬珠飞快道,把手里的东西往某人手上一塞。
“阿青你拿着,姐姐我先走了!”
阿青被迫拎着火腿:“???”
苏缈了然:“你去吧。”
玬珠很不好意思,解释道:“沁儿头次出界,我怕她跟我一样遇到什么危险。我快去快回,耽搁不到一天的。”
苏缈:“我知道的,你也小心。”
玬珠点点头,当即化为原形。
洁白的灵狐飞驰而去,在身后留下一抹残影,很快就消失在山道上。
苏缈收回眼神,余光瞥了眼身边的男人。
他白衣翩跹,手里提着被玬珠塞过来的火腿,下颌紧紧绷着。
很有一种……天上仙人下河摸鱼的荒唐感。
“辛苦你了。”苏缈赶紧说道。
他不悦的皱起眉,终于没有恶劣地把东西丢出去。
两人提着东西继续上山。
半妖眼力很好,苏缈抬头,远远已能看清雁山山门。
红漆大门半旧,上有一对黄铜辅首,高高的匾额上写着“雁山派”二字,一如山脚石块上的字一般遒劲。
只是门上挂着蛛网,不止一张,却显出几分寂寞味道。
苏缈专心打量着那上头的风景,忽而脚步放慢,嘴角抿了起来。
几乎就在一瞬间,她的额头冒起一层冷汗。
忽然,苏缈竟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居然倒进一侧山沟,带动一连串枝干断裂的脆响。
林间鸟群被惊飞,翅膀拍击的乱响久久回荡在山间。
山道上清风徐来,只余一道白衣提着火腿站在那里。
这石板太滑,苏缈她栽下山去了?
男人往她掉落的地方瞧了眼,长眉微微的一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