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
姜聿点点头，“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孙慧摇了摇头，一瞬间泪流满面。
这一次她并没有责怪姜聿花了太多的钱，而是直接像是个孩子一样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面嚎啕大哭。
她真的太委屈了。
未出嫁之前，她就是家里的小丫鬟，好东西永远没有她一份，她只能够吃两个哥哥剩下的，有的时候甚至连剩下的都吃不到。
她永远都身不由己，为了哥哥能够有钱娶媳妇，父母仿佛是把她卖了一样的让她嫁到了林家。
结婚这八年多的时间，她没有一次回过娘家，她娘家也没有任何一个人来问过她。
好像她已经彻底的消失在这人世间了一样。
在婆家她勤勤恳恳的工作，没日没夜的劳动，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步上了她的老路，可她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无数次的怨恨自己的懦弱，唾弃自己的胆怯，可她却始终无力改变。
她以为她就会这样浑浑噩噩的过完一辈子。
可是现在……
孙慧委屈极了，仿佛要在今天把这二十多年受到的委屈一次性哭出来。
姜聿手足无措的站在一旁。
他实在是有些不太会哄人。
但还好林妞妞比较懂事，她跑过去扑进了孙慧的怀里，紧紧地抱着对方，“妈妈不哭，爸爸带我们过好日子了。”
能够住在这么漂亮的房子，还可以拥有自己的卧室，是林妞妞曾经做梦都未曾想到的事。
孙慧慢慢止住了眼泪，抬手将林妞妞搂得更紧了一些，“是，以后我们有好日子过了。”
因为和国营大饭店那边签了协议，而且每到年关的时候饭店的生意都会暴涨，姜聿丝毫不担心会没钱过年，反而是把过年需要准备的东西又都多买了一些。
又下了几场霜冻，天气越发的寒，新年也随之而到来了。
初一的这天一大早，姜聿就给林妞妞戴上了小帽子，裹上了厚厚的围巾。
经过一个多月的投喂，小姑娘脸上终于有了点肉，在雪花膏的滋养下，皮肤也变得白嫩了许多。
此时的她穿着新做的衣裳，脚上蹬着保暖的小靴子，因为天气寒冷，脸颊冻的微微有点红，但整个人看起来却越发的可爱了，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一样。
姜聿抱着林妞妞坐在自行车的横杠上面，又把年货挂在了车把上，等孙慧坐上自行车的后座，姜聿便抬脚蹬了上去，“我们出发咯。”
林妞妞缩在姜聿的怀里，冷风丝毫吹不到她身上，她睁着一双大眼睛打量着周围，听着自行车铃声叮当叮当，心里别提有多美了。
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家三口来到了磨水村。
虽然时辰尚早，但是村子里面已经有了小孩子在玩耍，一看到姜聿所骑的自行车，一大群小孩都跟了上来。
“哇，这个自行车好漂亮！”
“比大队长家的还要好看！”
“林妞妞好像变了一个人。”
姜聿笑着一一应下，把带来的一盒炮仗分给了孩子们，“拿去玩儿吧。”
小孩子们的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看到有好玩的东西，自然又是一窝蜂的散了去。
来到林家，姜聿第一次见到了自己名义上的弟弟林民。
和其他几个兄弟不同，林民长的又瘦又小，但是那张脸却格外的出色，也怪不得能够作为屠夫家的上门女婿了。
林民有两个小孩，一儿一女，今年皆是三岁，刚能够下地跑跳。
他的媳妇鲁燕却和林民长得完全相反，是一个看起来有点凶狠的壮实妇人，或许是因为常年杀猪的缘故，她身上似有若无的沾着点血腥气息。
自从司觉开着车把姜聿一家三口接走以后，林家人就再也没见过他们了，今看到他们穿的崭崭新新，甚至还有自行车骑，态度都不由得三百六十度大转弯。
看着姜聿新车上面挂着的东西，刘小茗瞬间面露精光，她第一个迎上来就要替姜聿拿东西，“大哥你这也太客气了，就是家里聚一聚，还买这么多东西……”
话还没说完，姜聿突然一把拍开了她的手，冷声道，“谁告诉你这些都是给你们的？”
姜聿从大包小包当中翻出来一把带着泥土的胡萝卜，放在了堂屋正中间的桌子上，“这个才是给你们的。”
“其他的东西，是去给大队长拜年用的。”
第15章 一更
刘小茗看着被姜聿拍开的手臂, 眼眸当中闪过一抹难堪，咬了咬嘴唇后，她下意识的撇过了脸。
林老根却在一瞬间暴跳如雷, “林勤, 你出息了, 长本事了, 连亲爹也不孝顺了, 是不是？！”
他伸出一根手指, 直直的指着姜聿的眉心, “老子告诉你，你不要以为你攀上了什么首长，就可以不把我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 你敢对我不孝, 你信不信我上县城告你去？！”
之前姜聿用他们传播封建迷信为威胁，要去告红/卫/兵, 他现在自然也可以用孝道来压姜聿。
但让林老根没料到的是，姜聿竟然完全不吃他这一套。
姜聿低头笑了笑, 眼眸当中蕴着深沉的光, 似是讥诮, 似是漠然，“有本事那你就去告吧。”
“如果能让派出所的人判了我的刑,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林老根刹那间被气了一肚子的火。
他感觉自己的这个大儿子好像就是灾星降世, 自从他退伍回来以后, 家里面就没有一件好事发生，自己也没有过过一天顺心的日子。
现在大过年的, 这个不孝子竟然还要来气他！
老根抄起院子里的扫帚，就想要把姜聿一家给赶出去, “滚滚滚，都给老子滚出去，这个家根本不欢迎你们！”
林政和林卫，林民三兄弟连忙去拦林老根，“爸，你冷静点。”
他们大哥的那个首长好像官还挺大的，而且临走之前似乎特意叮嘱了大队长，要让他帮忙照看着点他们的大哥。
林卫作为大队里的会计，首当其冲就被大队长约去谈话了。
大队长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林卫，如果他们家再出幺蛾子，再对大哥一家有任何不公平的对待，只要传到了大队长的耳朵里面，大队长就会立刻罢了他会计的职责。
林卫本身就是个做不了什么农活的人，不然他也不会想尽一切办法的去念书，最后又求爷爷告奶奶的弄了一个会计的工作。
这个工作不仅清闲，赚的工分还比下地的那些人要多。
要是真的因为林老根弄没了自己的工作，他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
兄弟三人倒还是算齐心协力，在姜聿还没有到林家的时候，林卫就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林政和林民，希望他们俩到时候能够劝劝林老根。
然而，此时的林老根已经彻底的发了飙，再加上他们因为害怕弄伤了林老根而畏手畏脚，所以兄弟三人根本没办法拦得住林老根。
眼看着林老根手里的扫帚就要打到姜聿的身上，鲁燕嘴角忽然噙上了一抹微笑。
她走过去，像拎小鸡仔一样的把林老根提了起来，一把夺过林老根手里的扫帚扔到一旁，翻着个白眼说道，“爸，这大过年的，你闹什么闹？”
“我和林民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鲁燕的神情很是不好看，“你没看到你把我的孩子都吓哭了？”
刚才的林老根的嘶吼声实在是有些大，等到他因为被鲁燕控制住停了下来，众人这才听到了低低的抽泣声。
鲁燕的双胞胎儿女鲁萍和鲁强被吓得抱在一起瑟瑟发抖，两个三岁多的小孩，眼睛都快哭红了。
林民心疼坏了，平日里鲁燕负责杀猪挣钱，两个孩子基本上都是他在带。
如今，看到自己舍不得动一根手指头的孩子被吓成这个样子，林民立马跑过去把两个孩子抱在怀里哄了起来。
林民不在，林政和林卫看着人高马大的鲁燕心中也有些隐隐的害怕，一时之间根本不敢阻拦，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林老根被鲁燕抓在手里。
林老根张了张嘴巴，“我……我不闹了，你把我放下来吧。”
“再怎么我也是你爸呀！”
不外乎林老根如此害怕，鲁燕平日里杀猪杀的多，力气大的很，直接提着林老根的衣领，把他抓到了空中。
到了此时此刻，林老根的双腿还在半空中晃荡着呢。
鲁燕皱了皱眉，“不许再吓哭我的小孩，要不然……”
还不等鲁燕说出后面的话，林老根就怂得连连认错了，“不会，不会，再也不会了。”
双脚终于站在了地上，林老根劫后余生般的长舒了一口气。
但一转过头，他又拿出了那种大家长的倨傲，直接将姜聿拿过来的带着土的萝卜扔到了地上，林老根满脸嘲讽道，“自己吃的饱，穿的暖，结果就是这么对待父母的。”
“也不知道你的首长知道了以后会不会后悔帮你这么多。”
姜聿微微一笑，“这是我和首长的事情，就不劳爸你操心了。”
林老根被噎的说不出话来，只能从嘴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
姜聿对此毫不在意，“我今天来，年礼已经送到了，就不留着吃饭了，但在离开之前让我进去看看妈吧。”
一提到赵金花，刘小茗的身体就忍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姜聿一家三口离开磨水村的那一天，林政和林卫就好像是中了邪一样。
明明之前她和赵芳芳不照顾赵金花的事情已经得到了兄弟两人的同意，而且照顾的人选也落在了林明珠的身上。
可偏偏就在那天之后，林政和林卫两兄弟仿佛是变了一个人。
倒也不是说彻底的变了。
就是在其他事情上面还是和以前一样，可一旦提到她们不想去照顾赵金花，那兄弟二人就仿佛变成了一个疯子。
对她们俩几乎是拳打脚踢，而且只要她们一说到由林明珠去照顾赵金花，那迎接她们的就是更加疯狂的殴打。
到最后还是她和赵芳芳商量了一下，两个人轮流一天照顾，这件事情才得以了结。
虽然事情过去了已经有了一段时间，但是刘小茗身上的伤痕还依旧没有消掉，如果不是因为冬日里天气冷，穿的厚，恐怕在场的所有人都能看到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刘小茗抬手指了指堂屋后面，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妈就在那个屋子里，你自己进去看吧。”
姜聿抬步走入，正好迎面撞上端着水盆的赵芳芳。
心中闪过一抹疑惑的神色，姜聿把赵芳芳给拦了下来，“之前不是林明珠在照顾妈吗？”
赵芳芳嘴角剧烈的颤抖，“明珠……明珠她病了。”
虽然刚才没有看到林明珠的缘由有了，但姜聿心里的疑惑却更深了。
他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刘小茗和赵芳芳提到林明珠的时候都会控制不住的身体颤抖。
就好像是落单的小羊，看到了凶狠的恶狼一样。
其实刘小茗和赵芳芳惧怕的人并不是林明珠，而是被各自的丈夫打怕了。
但她们挨打的源头却在林明珠的身上。
这就导致一提到林明珠，她们的心里就无比的害怕。
姜聿还想要追问，但赵芳芳却全然没有那个心思要说，他也只能作罢。
来到里屋，姜聿就看到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赵金花。
刘小茗和赵芳芳两个人的轮流照顾，使得赵金花的气色比以前看上去好了很多，而且她浑身上下清清爽爽的，屋子里面也很是干净，半点奇怪的臭味都没有。
姜聿勾唇笑了笑，缓缓的坐在了床边上。
其他人不知道赵金花有意识，可以听到周围的声音，但是他知道啊。
姜聿缓缓握住了赵金花的一只手，随后压低了声音，“妈，就这样躺在床上什么也不用干，还有人伺候的日子，是不是挺爽的？”
赵金花表面上毫无动静，但小系统却可以检测的出来，“姜姜，赵金花的脑电波明显的加强了。”
姜聿勾唇一笑，“我知道你听得到，妈，你是不是特别开心啊？”
“你最最疼爱的女儿，明知道厨房里不对劲，却没有进来查看，导致你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
“从此以后你就再也不用干活了，也不用生气吼人了，”姜聿发出一声叹息，“这样的日子就是神仙也难求。”
“就是不知道你的宝贝女儿，晚上睡觉的时候会不会做噩梦啊……”
“瞧我这个嘴，”姜聿假模假样的呸了两声，“我说错话了，你的宝贝女儿怎么会做噩梦，肯定都恨不得要笑醒了吧？”
姜聿的话宛如一把刀，活生生的割开了赵金花的皮肉，又重重的刺进了她的心脏，几乎扎的她浑身鲜血淋漓。
赵金花心中恨的要死，恨不得现在就起来撕烂了姜聿的一张嘴。
可她却始终无能为力……
她做不到，她连睁开眼睛都做不到。
她好恨！
她好恨啊！！！
她满腔的真心喂了狗，换来林明珠照顾了她七八天，就对她拳打脚踢。
甚至口口声声的说着，恨不得她早点死去。
她后悔了，她真的好后悔……
明明只有她的大儿子是所有孩子里面最听话的一个，也是最依靠她的一个。
可被她硬生生的推着，远离了。
一滴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沁出，缓缓的滑落下来，加深了枕头的颜色。
“哎呀呀，看我看到了什么？”姜聿仿佛无比惊讶的说了一句，“这可真是个奇迹，植物人竟然也会流眼泪？”
缓缓松开了赵金花的手，姜聿弯腰凑近了她的耳朵一些，“妈，你就好好的在床上躺着吧，躺到背后生疮，脚下流脓，看看你的宝贝女儿会不会心疼你半分？”
说完这话，姜聿没有任何留恋的转身离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