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的泊瑟芬会有别的答案,她其实没有选择权,她会直接回家。可是这个状态的她,能在两个错误的答案里,选到那个她最喜欢的选项已经是极限了。
她闭着眼,在颤抖的呼吸中说出了自己最真实的心意。
“想跟你在一起,想……”她沉浸在无边的快乐中,悲伤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一直跟你在一起……”
蛇身上开出一朵花,哈迪斯咬断了花茎,将花朵送入她的嘴里,给她补充体力。
“好的。”他说,“你想去哪里,我都会跟随着你,喜欢做什么都去做吧,泊瑟芬。”
第95章 昨夜
厄洛斯从水里站起来, 又一步一步走到水面上,天边已经能听到黎明女神整理黄色长袍,检查马车的声响。
水流从他劲瘦的身躯上, 流向他赤-裸的脚踝。他白色的羽翅闪着金色的光, 短时间内从少年成长为青年的模样,是他撕扯下阿佛洛狄忒半边身体,吞噬下去后拥有的成果。
他精神好得不像话,整个世界相爱的人的细碎低语,都在他耳边回荡着。
手腕增强的力量,更清晰的视野,都让他确定自己的弓箭比孩童时期更准确,更凶猛。
他看着被死亡力量腐蚀, 而破旧落败的美神神庙,昏暗的雾气遮盖了一切,任何神灵都看不见里面的场景。
厄洛斯却弹了弹自己手里的爱神之弓,然后抽出最后一根混沌之箭,本来是留给宙斯的, 可是宙斯太糟蹋他射出的箭了, 众神之父的爱情廉价得可怕, 他永远没法在他身上剥下几丝像样的爱情力量。
还不如,给泊瑟芬。
厄洛斯弹了弹弓弦, 举起弓,半眯上眼。他看不见却能听到花朵盛开,果实落地, 哈迪斯轻轻抚摸着沉睡过去的泊瑟芬的头发的声音。
他的听力从来没有那么好过, 越是爱意深浓的眷侣, 他越是能听到他们任何细碎的响动。
所以他的弓箭第一次这么准确的, 在看不见任何目标的情况下,光靠着他们相爱所发出的爱语,就轻而易举对准了泊瑟芬的心口。
冥王与种子神的爱情,所产生力量让他一直能茁壮成长,每一次感受到这种纯粹的感情都让他开心得想跳起来。
他嘴里哼着充满爱意的诗歌――谁能拒绝我赠与的爱啊,石榴枝下的少女,笑靥动人,你将遇到我为你挑选的美好少年。
醒来的泊瑟芬会在睁开眼的一瞬间,看到自己身侧的冥王,她心里会满溢出爱意的泉水,从此再也不会出现任何离开他的想法。
他要哈迪斯跟泊瑟芬永生永世在一起,让他们纯粹忠实的爱情,成为他能永远强大下去的力量源泉。
“快睁开眼吧,你的眉梢与嘴唇,会因为第一眼看到的男人而出现喜悦的光芒。”厄洛斯笑着说,箭在弓上发出吟唱声,他骤然松手,箭飞驰出去。
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的爱神之箭,射破了死亡的屏障,眼看就要扎入目标的心口,抱着泊瑟芬的哈迪斯抬起眼,他不紧不慢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时凶狠扣住了箭身。
箭头甚至没有碰到泊瑟芬的衣服。
厄洛斯意识到不对,他如遇到天敌前小动物,背脊率先发凉,羽毛都瑟缩着发抖。他转身立刻张开翅膀,迫不及待要逃离这个地方。
他甚至不明白哈迪斯为什么要阻止他,泊瑟芬爱上他不是喜事吗?
足尖刚离开水面带出一连串水珠,淡金色的血液跟着大片挥洒而下,厄洛斯愣愣低头,看到一根熟悉的箭矢从他后背穿透过来。
闪亮的箭尖在刺破他身体的同时,永生血就从伤口里大量涌出。
伤口被死亡用恶意的手法撕裂开,好让爱的力量进入得更顺利。
哈迪斯身披隐形的力量,无声无息站在他身后,他的手腕上戴着一根黑色的铁链,上面吊着迷你的隐形头盔。
他离开了生机身边,身体也开始快速崩溃。
可哈迪斯却像感受不到新生的强壮身体,一块一块被摧毁的痛楚,他面容平静到见不到任何情绪波动。
手臂化为了银莲花,脚踝落成金盏花,胸膛的血肉飞出去,溅出一大片金雀花。
厄洛斯回过头也只看到满地鲜花在盛开,他重重倒在地上,伸手拼了命去掏那支进入自己内心的黄金箭,却只掏出了满手的神血与疯狂的爱意。
他的眼睛所到之处,就是他爱意倾泄的地方。
厄洛斯对自己的箭的力量太熟悉,他连忙将手捂住自己眼睛。
在因为伤口的剧痛而满地打滚的时候,心里竟然还庆幸哈迪斯离开得快。
不然他刚才回头就直接变成哈迪斯的俘虏。
被吓坏的小爱神又再次身高缩水,青年人的漂亮的身体,变得单薄消瘦,脸上的线条也更加圆润可爱,他变成了一个弱不禁风的美丽少年。
生怕哈迪斯去而复返,将他扔到冥府深渊里,厄洛斯立刻忍着疼痛,随便往一个方向就拼命跑起来。
必须将自己藏起来忍耐爱的折磨,不能看到任何神灵,人类,动物。
哈迪斯回到了侧躺着,头枕在柔软枕头上的泊瑟芬身边,这是她最舒服最喜欢的一个睡姿。
他见半边被子从她的肩头滑落,想给她盖回去,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又化为了影子。
黑雾非常会看眼色,立刻化出两只黑色的小手手,规规矩矩帮忙将被子拉上去。
赫利俄斯的马车出现在黎明女神身后,曙光开始从天边出现。
哈迪斯坐着,手托着脸颊,眼睛动也不动凝视着泊瑟芬的睡颜。
好似世间万物的一切都不及她的呼吸声与睫毛的数量。
随着她身体里的热潮满足褪去,强烈需求他的愿望也在消逝,很快的那种熟悉的巨大排斥力又开始降临。
雾气在这种重压下一点点消散开,阳光从宛如废墟的神庙石缝里透进来,落到了泊瑟芬的眼皮上。
她轻皱起眉头,侧过脸去避开突如其来的光线。
哈迪斯想为她遮掩这点微不足道的的影响,却发现自己待在大地上的时间已经超出极限,连带神魂的力量也无法自如地凝结出实体来。
光还是穿过他的手,来到她的脸上。
哈迪斯需要回去汲取黑暗与死亡的力量,才能与整个大地对抗,再次回到泊瑟芬身边,跟随她的脚步。
还有也需要整理一下亡魂的情绪,冥府的亡灵在他的暴走下,全部都掀翻泥土与木棺,随着他的意愿往上攀爬,去摧毁泊瑟芬走过的每个地方。
他是他们的王者,如果不想这些冤魂一直跟随泊瑟芬,就要回去安抚(踩碎他们的头颅)这份疯狂的怨恨。
黑色的雾气消散开,金色的小蛇重新爬到泊瑟芬的脚踝上,圈绕起来,首尾相衔,灵魂的金色鳞片不断黯淡下去,最终成为一块普通的黄金,毫无生命的迹象。
哈迪斯伸手抚摸了下小蛇的头颅,将恶毒的死亡诅咒放入蛇的牙里,低声对它吩咐,谁碰触泊瑟芬都要被咬死,灵魂无需葬礼也会被拉入冥府,接受最残酷的刑罚审判。
做完这一切,哈迪斯的灵魂也被撕扯开,仅存在他身上的生机落到泊瑟芬四周,开出了无数的雏菊花。
他残碎地坠回冥府,进入自己的身体里后立刻睁开眼。黑暗还披盖在他身上,他跪在泊瑟芬的神像前,脸靠在她冰冷的大腿上。
哈迪斯仰起头,亲吻了她的唇一下,才再次闭上眼,继续倚靠在她身边睡过去恢复力量。
比起一开始他寻人的暴躁怨恨不同,重新归来的冥王平和而温情,黑暗的王宫也迎来难得的死寂。
靠着塔尔塔罗斯的深渊青铜门的死神骤然睁开眼,意识到哈迪斯没有带回泊瑟芬,他的手都要打开了大门了,可是下一刻他又放下手,再次闭眼沉睡。
因为哈迪斯只是回来恢复神魂神力,并没有带不回泊瑟芬的绝望。
泊瑟芬睡得很不安稳,她翻了下身慢慢醒过来,发现自己眼皮上被一层白蒙的光压着,是天亮了吗?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残垣断壁的神庙中。而四周到处都是横倒碎裂的石柱,化为碎块的彩色壁画,还有瘫破在地上的美神神像,攀附着各种鲜花。
泊瑟芬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又一夜之间痊愈了。
她撑着残败的巨柱站起来的时候,没有感受到熟悉的疼痛,也没有疲惫感,更没有喝了不明酒水后产生的昏沉感,她才后知后觉去想昨天的一切事情,乱糟糟的神明与糟糕的经历,喝酒后的经历有一大段时间处于断片的状态,隐约她只知道自己很急切,很热,还有很渴。
泊瑟芬重新坐回特意放置在空阔处的卧榻,从迷你袋子里掏出水跟洗漱用品,她清理自己,又拿出外袍包裹住身体,最后才拿出食物就着水吃起来。
所以昨天晚上她干了什么?
泊瑟芬刚才穿衣服的时候特意检查了一下身体,没有任何痕迹,连她先前走长路磨蹭出来的伤口都消失了。
这完全不正常,泊瑟芬喝了一口泉水后,抿了抿有些干燥的唇瓣,一个残破的记忆片段猛然浮现出来。
她的手穿过了柔软的黑发后,用力攥住,杂乱的呼吸声在她耳边响起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急切重复着,看着我,泊瑟芬……
泊瑟芬身体一僵,低头看到脚边的花,又一个记忆碎片出现。
她掐着谁的脖子按到花丛里,低着头强迫对方与她的舌尖共舞,用吻点燃彼此暴烈的情-欲。隐秘安静的黑暗空间都沸腾起来,连石头都要软成一滩甜水。
手里水袋,啪一下就落到脚边。泊瑟芬伸手抱着头,不太确定地张了张唇,一个名字呼之欲出,然后她看到自己脚踝上的蛇。
蛇,好像缠绕的脚跟昨天不一样。
不看到蛇还好,一看到更多的画面就自动跳出来。凌乱的黑发,黑得幽沉的眼睛里浮出激烈的渴求,好像还带着几丝可怜的水汽,白色的皮肤被掐出的痕迹,带着破碎的凌虐感……
泊瑟芬抓着自己的长发,满头花簌簌掉落,她已经没脸见人了,“哈迪斯。”
昨天晚上她被美神暗算,导致脑子不清醒的时候,是哈迪斯跑来救她。
结果她恩将仇报,强迫他做出各种不可言说的糟糕姿势,只是为了满足自己旺盛的需求。
而哈迪斯就真地任由她予取予求,身为一个神,倒是支棱点,怎么她说干嘛就干嘛。
真是她说撒盐他就翻身,说掐点柠檬汁入味他直接躺平。还自带盘子,给自己装饰上香料,像是一条腌制入味的鱼,恨不得直接将自己切碎了塞到她嘴里,就怕她饿死。
泊瑟芬凭借着眼前的场景,加上记忆片段推断出了真相,这还不如直接失忆,她完全不愿意回想自己那么狂野的一面。
泊瑟芬尴尬得吸了好几口空气,才勉强冷静下来。她满脸通红地抬头看向四周,阳光撒了一地,到处都是金粉般的颜色。
她揉了一把脸,希望揉厚实点,然后鼓起勇气站起来,走向阴影之处,小声叫道:“哈迪斯,你来了吗?”
没有回应。
泊瑟芬想到大地对哈迪斯的排斥,不会是被大地赶回去了吧。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她想不出哈迪斯为什么不在她身边。
而且他也不知道她离开的原因,好不容易追逐上来,不是该将她拖入冥府吗各种惩罚吗?
泊瑟芬叫了好几声,在神庙里到处乱跳,寻找黑暗之处,最后确定哈迪斯不在。
不知道是担心还是失望,她站在黑暗缝隙边好一会,才拉紧了头布,将能伤到神的短剑塞到内袍腰带上。
阿波罗与美神的出现给她敲醒了警钟,这个片土地并不友好,必须加快步伐。
她抬头看向残破的神庙屋顶,雨水已经停止,地中海的阳光泛滥地到处敲门入户。
泊瑟芬走出神庙,又开始了新一天的旅程。
她坐在石阶梯上用硬笔在自带的莎草纸上画地图,大概确定方向就牵着马往前走。
走了一会,她才回过头去看。
被死亡褪去一切光鲜之色的巨大神庙,倒塌在原地如某个溃败后散开骨架的巨人残骸,有一种冰冷残酷的神性。
泊瑟芬突然想起阿波罗的预言,虽然听不太懂,但是不太靠谱翻译一下是不是在告诉她,她在雨夜的时候会遇到阿佛洛狄忒,然后喝下她给的酒,然后发生了啥战斗之类的。
那第二个预言又是什么意思?黎明的时候,她妈来找她了?
泊瑟芬觉得阿波罗的预言不太可能是这种意思,所以为什么算命的都不说大白话。
她跃上马,摸了摸马鬃毛,然后飞驰而去,阳光落在马蹄印上,新的种子在上面萌芽生长。
【冰冷的雨水鞭打在生机与死亡凝结的身体上,你骑上骏马飞驰过爱情的争斗战场,爱与美的神明将拿出血红的酒水招待你,为你闭上暗夜的门扉。
亡灵之主来到你身侧,为你浇灌下甘甜的热情,你赠与他爱的种子与花朵,他化为柔软的植物,盛开在你洁白的身躯上。爱欲与纯美,是命运赠与你们的礼物。】
第96章 影子
“真是饱受命运眷顾的神灵。”宙斯拨开云雾, 看到骑着马,正在往命运之所的方向狂奔的泊瑟芬。
她眼神异常坚定,不管是烈日还是暴雨都没有阻挡住她的脚步。
大地的力量哪怕在沉睡, 也尽全力在呵护她所经过的任何道路。
所有危险都自动绕开, 所有美丽的色彩都往她在之处涌动而去。
泉水自动在她停驻之处冒出来,让她休息的时候能补充食用水。大树长出枝桠与树叶,给她遮盖阳光。
死亡的阴影在她背后追逐她,却始终不肯太过接近,生怕碰触到她的衣物与皮肤,磨掉她身上哪怕半点的光鲜之色。
宙斯握紧手里的权杖,雷电在他指尖缠绕跳跃。他虽然维持着温和的微笑, 眼神却平静到接近冰冷。
阿波罗的预言之术失败,阿佛洛狄忒的诱惑被哈迪斯打破,孩子的不现身让天神之父开始焦躁起来,他的手指还束缚着命运之线。
他在年轻时看到自己的命运之线后,一直渴望反抗, 挣扎, 却永远失败。
“这也是命运吗?”宙斯看着自己的手指, 上面都是挣脱命运之线失败后勒出来的伤痕。
吞噬了墨提斯的力量,又让雅典娜的「母亲」变成他自己, 在脑颅内消化完雅典娜的大半力量后,才将她放出来,进而彻底让她的神格永远低于他。
这是他第一次拼尽全力, 改变了被赶下王座的命运。
可是纺织命运丝线的女神, 就是劳苦命, 永远不懂得停下手中的活计。一条线断了, 她们快速编出新的丝线接替上。
这次他得到命运预言比较早,那个可能成为他威胁的孩子,还没有出现前,他就忍痛将美丽的忒提斯嫁给凡人。
利用人类短命孱弱的命运特质,彻底毁了忒提斯的孩子的成神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