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一切,都在无法控制地消散。
因为时间到了,线断裂开的时候,古老的时间之墙重新堆砌而起, 分别的沙漏流淌到最末尾。
“我要离开了, 哈迪斯。”梁又绿看到眼前的一切在消亡, 知道命运的线无法再维系下去,他们要说再见了。
在这个虚幻的空间里, 唯一真实的男人,在不计其数纷飞而起的纸张中,缓缓低下头, 将脸靠在她的手掌中。白皙的皮肤不再是冰冷的, 反而炙热到暖透了她的掌心。
他像是在寻求安慰, 更是在寻求她的爱意。
梁又绿看着他弯下身体, 用唇寻到她的手指含着,又逐渐地顺着她的小臂,一路亲吻而上。
他黑色的眼眸如烧着一簇旺盛的火焰,热得惊人,唇瓣在她的皮肤上,眼神却没有从她的脸上离开过。
他是如此执着,不计代价地看着她,所有言语这个眼神下都无比苍白。
像是这个世界毁灭了,他都会继续寻找她,继续爱她。
“把我带走,泊瑟芬。”
为了说出这句话,他等了三百年。
“别再将我扔下,梁又绿。”他改口了她的名字,两个名字有着截然不同的韵律,让他的唇舌有些干涩,却没有生疏感。
他学东西向来很快,不管是语言还是她改变过的名字,或者要化为什么非人的生物,只要能跟随她,学什么都可以。
“你承受巨大的痛苦,会变成很奇怪的东西,或者是动物植物……”梁又绿强迫自己冷静下去说服他,可是并不太成功,她耳鸣得厉害,连过快摆动的心跳声,都满是带他走的奢望。
哈迪斯的吻已经来到她的脸颊边,轻颤的呼吸声后,是他疯狂的承诺。
“化为什么都可以,哪怕化为石头,我也要躺在你的脚下,别拒绝我。”
所有说服的举动都戛然而止,她从他眼里看到了濒临末路的绝望感。
仿佛她再多推开眼前的男人一分,他就能直接崩溃。
如果「为了他好」的理由只是更加折磨他,那为什么她还要做出那么残忍的事情。
梁又绿往前一步,脚下的砖块崩溃成黑暗的虚无,四周的建筑物在破碎,她不再害怕地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哈迪斯的后颈部,在最后一块阳光沉入黑暗时,吻了上去。
他的呼吸在颤抖,每次颤抖都能带出温度过高而产生的火星。
梁又绿从来没有吻过这么烫的唇瓣,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袍,觉得自己在自焚。
哪怕是飞蛾扑火也甘之如饴,一切都发生得理所当然。
她的手逐渐用力,一点点撕扯开他的衣服。直到脱下最后的遮掩,露出白皙坚实的胸膛,才清晰地感受到他滚烫的皮肤下,那激烈的心跳在她的手里搏动。
也许她的脑子也被这种无止境的感情烧坏了,装满阳光的命运起点被黑暗吞噬,也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哈迪斯的感情捕获了她,拉着她一同坠入这没有任何色彩的天堂里。
他们皮肤相贴,呼吸交缠,每次低声的喘息带出的都是针刺般的快感,一切都来得自然而然,又凶猛至极。
哈迪斯结实的手臂托着她,黑色鬈发下的脸孔带着情-色的潮热,逐渐被黑暗占据的眼眸,没有一丝移开地看着她。
这是猛兽盯着幼鹿的本能反应,又是贪婪凝视着爱人,并且永远得不到餍足的表现。
梁又绿被他抱在怀里,双手捧着他的脸,拇指蹭着他带着湿意的嘴唇,腿勾着他结实的腰,无法控制地颤栗着。
她与他是一样的,共同感受着同一种巨大的狂喜在身体里肆虐。
他们仿佛在这一刻才真正找到了彼此,共享着灵魂深处那令人眩晕的酒液。
梁又绿抵着他的额头,与他对视,清晰地看到这双凝聚着浓烈爱意的黑眸里,闪耀着最灿烂的生机。
“哈迪斯……”她的呼吸因为缺氧而断续着,“我带你走。”
她的声音是模糊的,却在承诺的瞬间,清晰地感受到这具紧紧环抱住她的强健身体,那因为极度的喜悦而出现的震动。
梁又绿的手指穿过他光滑如缎的发丝,将他紧紧拥抱入自己的怀里,毫无顾忌地包容这个来自三千年前的神明的一切。
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忘记了一切。只有出现的疲惫感,才会让她意识到人类的极限。
哈迪斯也像是找到了主枝的藤蔓,用尽力量缠绕住她,汲取她给予的回应与温柔。
死亡的力量又开始失控,从毁灭后,成为一片黑暗的世界里激烈翻滚着。无数繁殖的巨蛇出现,爬上了她光洁的小腿。
金色的蛇环从她潮湿的脚踝处显露出身形,猩红色的宝石舌芯舔舐着她落下的汗水。
梁又绿没有阻止他的失控,她用柔软的唇贴着哈迪斯发热的耳朵,气息不稳地虚着声说:“以后都在一起。”
不管生还是死。
哈迪斯向来比她贪心得多,他下身因为失控而化出沉重的蛇尾,每块黑色的鳞片上都闪着金色的光,生机留给他的祝福化为了繁花,缠绕在身体上。
他吐出了最优美最古老的神语,“永远……”
这是誓约的时间,永远,永远在一起。
被她抛弃过的神,将所有不安跟悲伤都浓缩在这个誓约时间上。
梁又绿看着他湿润的眼睫毛,神志恍惚,身体所有感知都被填满了,听觉也在这种暴烈到接近歇斯底里的震荡中,显得无比迟钝。
嘴唇却比听觉更快一步地轻声重复他的话尾,“永远。”
誓约完成,神语的力量烙印而下,死亡与生机的力量开始结合为一体。
死亡是新生最肥沃的土壤。生从死中抽根拔芽,不断成长,最终重归于死。
第113章 女婿
绿色的叶子与红色的石榴花逐渐多起来, 来时的空白,被一层层的石榴枝叶覆盖。
它们如生命力最旺盛的兽,撒开强劲的腿, 脚下带着无数的种子根系, 不断地往前奔跑。
所到之处,荒芜无色的空间,都被植物的生命开拓出新的疆土。主干弯曲成桥的神明,第一次将彼岸那头属于父亲的世界,与母亲这边的世界彻底连接起来。
澎湃的爱意与繁殖欲,喂养着他孱弱的神力与身躯。
原本形体单薄的少年,再一次从休养生息的石榴籽内爬出来,他的模样青涩而健康, 抽高的身体有了青年人的轮廓线条,黑而亮的眼眸带着喜悦的笑意。
他的成熟,让手里的命运权杖更加结实,一个新的神位,因为他开始强大, 而熠熠生辉。
哪怕世人依旧不知道他的名字, 也无任何一片土地为他建立神庙, 他那微乎其微的信仰力,是来自母亲神像馈赠, 他依旧在这条成神的路上,艰难而踏实地走着。
因为他最重要的成长力量,是父母的爱情。而这份爱意的喂养, 从未断过。
少年抬眼看向两个世界的边缘处, 这里终于彻底被他占据统治了, 所以当他的母亲, 握着他父亲的手指,毫不犹豫地走向自己的世界时。
他们手腕上的命运之线再次坚韧起来,没有一丝断裂的可能性。
少年坐在石榴树主干上,他的双脚还没有化形成功,由无数密密麻麻的粗大根系组成。
这些根系不断承受着他母亲回归自己世界,保持的记忆的痛苦,也承受着自己父亲,去往不属于自己的世界,而被排斥的崩溃。
他们从边缘之地,每往回走一步,石榴的根系都会自发燃烧崩裂好几根。
但是因为无比的充沛的爱意滋养,死去的根系很快就长出新芽,抽出新的枝,承受住了世界规则运转的所有代价。
生死反复,轮回重生这项技能,在新神的权力掌心里,开始成熟起来。
“放心去探个亲吧,母亲。”
他神色温柔,头戴盛开着如火烧的石榴花头冠。
“从你怀里诞生的孩子,将带着喜悦的舞蹈,生命的盛筵与一个新的文明世界等候你的回归。”
走到尽头,差一步就能回到自己家的梁又绿,听到有人跟她说了一些什么话,话语太过遥远而听不清楚意思。可是那语气里的温柔,却能钻入心里。
她回头,只看到铺天盖地开着花的石榴枝,繁盛得空气都染上薄红的色彩。
“我来的时候,有个孩子般瘦弱的少年神,为我指引过道路,他是谁呢?”梁又绿转头问自己身侧的的男人。
哈迪斯表情没变,凝视她的眼神,仿佛藏着呢喃不尽的情话。
她的问题,他也很认真地回答:“一个无关紧要的过路神明,回去后,找个坟墓给他扔点祭品就行。”
梁又绿觉得这也太随便了,试着探听:“他也是冥神吗?”
先前在冥府没见过,新招聘来的吗?不知道为什么,她对那个神明总有一种说不明白的熟悉感。
“是冥神,也不是。”
梁又绿听懂了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因为希腊神一向身兼多职,也许这个少年神也有几个职位。
“那他叫什么?”名字一般能体现神明掌握的神力。
“一颗石榴。”
希腊神的名字向来直白,梁又绿怀疑这是掌管石榴的神的名字,冥府那株石榴树有管理神了?
哈迪斯对这个话题显然不怎么感兴趣,他手指一用力,拉着梁又绿大步往前,再次坠入属于她的世界。
正在承受父母重逢,并且回家探亲代价的「一棵石榴」脸上的笑逐渐消失了。
身为一个长期待在废墟破烂地的留守儿童,他再一次体会到了爹无关紧要,娘不认识他的复杂感情。
等等,他父亲不会在探亲结束后,带着母亲回去,就将他撇在这里继续开花吧。
大石榴将各种陶冶身心的娱乐书籍放到一边,开始奋发图强继续攫取爱意,编织回去的道路,他爸不当人,他凭借自己的力量也能回去。
突然有点理解他们家族弑父的传统为什么会存在,他也想弑父了。
“等我们一同回去,我要躺在你们中间睡觉。”
被留在中间地带的大石榴,在这个花开满地的阴暗角落里,冷酷地制定着自己的报复计划。
计划还包括,坐也要坐在他们中间,吃饭也要横在他们中间,走路也要挤在他们中间……他以后就自己生产出新的职位,叫做泊瑟芬与哈迪斯的中间神。
越想越气的大石榴,决定现在就变成狗,横在他们中间。
回到家的梁又绿,并不知道自己以后的人生会出现一个叫做中间神的大石榴,她现在比较烦恼的是,怎么跟父母交代。
首先,她在外面过夜了。
其次,她带了个男人回家。
最后,她跟这个男人坐着的地方,是他们家的沙发上,而他们对面坐着的是自己的父母。
梁又绿没想过,她跟哈迪斯穿过边界线回来的时候,门是直接往自家客厅里开的,他们掉下来的时候,哈迪斯几乎是本能地将她环入怀里不受到一点冲力。
所以他父母刚上夜班回来,开门就看到他们两个躺在沙发上,抱得就跟两只交颈鸳鸯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因为痛苦而失去记忆,结果没有。
她以为哈迪斯会因为排斥的力量而变成某种动物或者植物,结果也没有。
他们就这么完好的,没有任何变化全须全尾地回到她的家里。
然后,门咔嚓一声,开了,门后是父母的脸。
空气有一刻是凝结的,是寂静的,梁又绿在经历了一场梦幻神奇,波涛汹涌又情深似海的冒险回来后,面对的就是无比现实的家庭现场实录。
终于,姜还是老的辣,盐还是妈妈吃得多。
梁妈露出一个礼貌又不失疏远的笑,“又绿啊,家里来朋友了怎么也不招呼,给人端杯茶来。”
梁爸面容扭曲,怎么没招呼,都招呼到抱一起了,抱一起了啊。
梁又绿张了张口,梁妈妈笑起来,眼里的阴森都能化为獠牙,“去泡茶。”
她怂了,嗖一下就往厨房里溜走,走前还担心看了一眼哈迪斯,趁着没人注意她,伸出两只手比划一下。
不准,伤害,他们。
哈迪斯坐得笔挺,五官深邃,表情淡定得跟在冥府处理公务一样,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到意思。
等到自家孩子走了,梁妈终于亮出爪子,“请问你是,又绿的朋友吗?”
哈迪斯手里躺着梁又绿的手机,除了他,谁也没看到手机里源源不断溢出来大量的信息碎片。
陌生优美的文字,跟埃及尼罗河那边的文字有异曲同工之处,不断进入了他的眼瞳里。
与泊瑟芬当初学语言学了很久才熟稔不同,哈迪斯几乎在几秒内就掌握了一些与这里的人沟通的技能。
还有最基本的人情世故。
例如这里的母亲,父亲是不能轻易吞噬的,而是要喜欢保护他们。
哈迪斯边接受大量的现世信息,边在各种回答里挑出最简单的一个,“我是她的爱人。”
梁妈跟梁爸:“……”
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直接吗?
生怕哈迪斯打死自家爸妈,随便扔两片茶叶,端着白开水就跑出来的梁又绿,看到的就是这个面面相觑的诡异场景,她头开始痛了。
这冷场速度太快,哈迪斯其实不太在乎对面这两个人类对他的态度,可是随着信息接收得更多,他意识到这里的父母是对子女的重要性。
所以,他掏出了礼物,一条二十来斤重的黄金放到桌子上,“第一次上门,没有带什么礼物,还请不要嫌弃。”
梁家三口:“……”
一时间,吃过的盐都不管用了,谁身上会揣这玩意?
唯一知道哈迪斯为什么会随手掏黄金的梁又绿,纯粹是头疼他不似人的直白表达方式。
能看出他已经很努力去迎合这里语言习惯,例如那口非常标准的普通话。
但是语言的巨人,婴儿的举动让了解他跟不了解他的都震惊了。
“怎么将我们在路边买的仿真黄金玩具拿出来了,哈哈。”梁又绿走过去,放下茶杯,然后淡定地将黄金拿起来,放回哈迪斯的手里,顺便一肘子捅他的腰――收起来。
经历了这么一场「友好神奇」的初次见面,话题终于进入正轨。
“在旅游的时候认识的吗?”梁妈的眼睛如同经过福尔摩斯基本演绎法的洗礼,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将这小伙子打量个遍。
梁又绿点头,“对的,我们在……”
她将他们的故事编织了一遍,去除掉那些过于神奇的细节,用接地气的话语包装一下,告诉了父母一个很正常相遇相恋的故事。
旅游间互相看对眼,谈了一场短暂的恋爱。因为她的意外落水导致通讯中断,又因为缘分偶遇。
然后他们久别重逢就打算重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