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条约,月底我们就得还他一半,现在我们凑起来的钱还远远不够,工程施行期哪有那么多现金。”
“我要是你,就该想法子去求一求薄望京放宽期限,帮我们分担一下压力。”
“而不是在这里指责你爸。”
席烟一下从床上站起来,“妈妈,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你不觉得我去求他很没有自尊吗?”
李云心笑起来:“在这个社会上自尊心能当饭吃?当年我和你爸创业的时候吃过多少苦,受过多少白眼,你知道吗?”
“你享受着我们给你带来的优渥的生活条件,却不肯为这个家付出,薄望京是有些脾气,高高在上不轻易饶人。”
“但是老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若是张口求一求就能让他放过我们家,不比我们拼死拼活大半年轻松?”
席烟打断她,冷静道:“妈妈,你们送我的这套房,是不是价值上亿了?我过些天就找人来估值,挂出去卖了。”
她顿了顿又说:“我现在也在做自己的品牌,以后会给你们分担一些。”
她说完没等那边说话,就把电话挂了。
房间寂静空荡,她望着黑沉沉的窗,瞬间涌上一阵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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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烟知道如果要卖房,外婆那边绝对瞒不住,但暂时还没告诉她。
隔日下午,她约了梁慎川和舒畅在长堤小聚。
梁慎川和舒畅异口同声道:“卖房?”
梁慎川眼睛都要跌出来,“不是吧,惨到这种程度?”
舒畅拍拍她的肩,“多的姐们也拿不出来,明天把钱打到你账上,能给多少算多少。”
席烟一阵感动,刚才她一五一十把父母欠债的事情说了,但隐去了债主是薄望京,只说有这么一人。
梁慎川思索了几秒钟,郑重其事道:“这钱我帮你还,你房子别卖。”
席烟明白他的心意,但对他傻白甜似的做法笑出声,“梁大公子,我知道你有钱,但我债主不就变成了你?”
“那咱俩朋友可没得做了。”
“以后见面我看见你的脸,就想起那笔钱……”
梁慎川挠了挠头,“又不用你还。”
席烟拍了下他脑袋,“说什么呢!亲兄弟还明算账。”
舒畅看了眼梁慎川,又瞄了眼席烟,笑得很有深意,“那你嫁他不就好了,彩礼三十亿,既然做夫妻,债务也是共同债务,合情合理。”
席烟“啧”了一声,拿纸团扔她,“正经点。”
她看了眼梁慎川,没想到这人真在思考,对上她眼睛,附和道:“合情合理。”
他对那些姑娘也是这样混不吝。
席烟没往心里去,反倒又赏了他后脑勺一掌,“你乐意我还不乐意呢。”
舒畅闻言瞥了眼梁慎川,叹气地摇摇头。
三个人说笑了一阵,朱小麦探头探脑撩开帘子,“老板,有人送来一束花,得要你签字。”
席烟一愣,“什么花?我没买花啊,是不是送错了。”
朱小麦摇摇头,“不清楚,好大一束呢,您出去瞧瞧吧。”
是很大一束,得有九百九十九朵,快递员紧张兮兮地守在旁边,就怕弄坏了。
这花的牌子这段时间在圈子里风很大,席烟看到朋友圈不少千金太太们秀过,但从来没有朵数这么多的。
它的花是花是假花,不知道加了什么东西,看起来和真的似的,品牌打出的概念是:永不凋谢的爱。
这款银色非常漂亮,经典款,高档又优雅,只是很难预约。
席烟和快递员对了名字,就是送给她的。
席烟又问:“你那边能看到送的人的名字吗?”
快递员看了眼单子,“姓周。”
席烟想遍了朋友名字,甚至是这段时间新接触的客户,她都没想出来有谁是姓周的。
朱小麦和舒畅一脸吃瓜表情。
舒畅调侃:“这么快就又第二春了?”
梁慎川却蹙眉,“这种来路不明的东西不要收,等一下我给你扔到楼下垃圾桶。”
席烟把花挪到店里角落的时候,掉出来蓝色信封一样的东西。
舒畅帮忙捡起来,轻声读出上面的字:【一张欠条】
舒畅满脸不解:“什么玩意儿?”
席烟听到欠条都头大,花也不挪了,忙走过去看。
她看到上面的字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薄望京。
席烟忙抢过去,梁慎川想看,她忙捂住信封上的字,走到角落里,背对他们。
“她脸都白了,怎么了?”梁慎川满脸关心。
舒畅摇摇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不过那个信封挺诡异。”
信封里有一张票,还是那两个交响乐团的音乐会,只不过这次的座位在VIP包厢里。
席烟捂住胸口闭眼长松了一口气。
还好不是催债的法律文书,是她敏感了。
但很快她又紧张起来,她觉得薄望京是故意提及欠条的。
他那样精明的人,写下任何字都有缘由。
偏偏用了她最拒绝不了的字眼。
她想起一些往事。
薄望京刚接手公司业务的时候,她跟在旁边看了全程。
席烟对商业上的事情不大懂,大概就是有人瞧轻他乘机作乱,想从薄氏集团的股市撕下一块肉来。
结果薄望京直接找到他国外的资产大本营,利用对冲基金和人性的贪欲将人玩破产。
那人求到他跟前,他像看狗一样理都不理。
席烟觉得他哭得可怜,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
结果薄望京睨了她一眼,冷冷淡淡回了句,“他得感谢法律。”
从那个时候开始,席烟就觉得这人惹不起,小打小闹的东西看他心情理不理你,若是踩到他底线,怕是能将人玩出花来。
席烟掂了掂信封,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好似有他的冷香,他的笔锋很有胫骨,凌厉俊逸,他写道——
把该还的还了再说。
一语双关。
-
席烟将音乐会日期记到了备忘录,却没真考虑好要不要去。
她原是焦虑的,对那笔欠款。
债多不压身,欠钱是欠,欠音乐会也是欠,如果薄望京放下身段来求她,她会认真考虑。
但他用了命令式,就激起了她的反骨。
周末席烟回店里加班,期间收到老太太的微信,说是做饭的阿姨带她出去逛逛。
席烟一边对接茶包设计的初稿,一边看老太太给她发的逛街图片,等老太太坐下来喝下午茶的时候,她也和那边说得差不多了。
老太太拍了一张喝咖啡的图片,问她要不要来。
席烟笑着回:“你不是喝不惯么?”
老太太用语音说:“我就想知道你们年轻人为什么喜欢这个,满大街都是卖这个的店。”
随后老太太发了个地址给她,离商圈不远。
席烟收拾了一下就提起了包,朱小麦眼巴巴地望着她,“烟姐出去约会么?和送花的神秘男人?”
席烟点点她脑袋,“我去见我外婆呢。”
朱小麦忙点头,“哦哦哦,那您快去吧,我帮您守着店,有事情给你发消息。”
周末人很多,席烟到目的地之后给老太太去了个电话,但是她没接,过了几分钟发了个85号座位牌过来。
服务员把席烟领了进去。
是个相对于安静的半包厢,顶上悬着帘子,很有约会的氛围。
这家店装修算高档,来的大多白领或是游客,鲜少有学生,价格大概不算低。
席烟心想外婆品位不错,撩开帘布正打算夸,看到一个穿米色高领羊绒衫的男人坐在那里,鼻梁架着一副眼镜,五官立体温和。
席烟愣了愣,说:“抱歉,走错了。”
男人才看到她,起身说:“是席烟席小姐吗?”
席烟吃惊道:“你认识我?”
男人晃了晃85号号码牌,礼貌地笑道:“你应该是来见我的。”
席烟忽然反应过来,她被外婆摆了一道,心里有些不高兴,面上没表现出来,尬笑了一声,坐下了。
两个人都没什么话聊,席烟受不了这个氛围,便说:“很显然你知道我是被骗过来的,这种情况下你也要和我相亲么?”
“我没相处的意愿,成功的几率可不高哦。”
男人给她斟了一壶茶,丝毫没有受她的话影响,银色镜框在光下熠熠生辉:“席小姐前夫是薄总吧?”
席烟不在意道:“嗯,不是秘密,上网随便查一查都能搜到。”
男人笑容柔和,“我出于对薄总的好奇,所以想来见见他以前的太太,席小姐不用对我有过多防备心。”
席烟拿起茶杯喝水,挑眉问:“你和他认识?”
他推了推眼镜笑说:“在整个北港,谁不认识薄望京呢。”
席烟沉默不语。
场子冷了半分钟。
男人忽然摘下眼镜,笑意盈盈,“小结巴,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自从席烟搬到北港,再也没听过这个绰号,当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震惊地盯着眼前这个人,可是无论从样貌还是口音,她都不认识。
男人忽然拉起她的手放在眉毛上摸了摸,“想起来了吗?”
席烟有了那么点印象,名字在嘴边却说不出来。
她倔强地堵住他话头:“别说,我能想起来。”
席烟拍拍脑袋想得正入神,纠结他姓张还是姓宋,有小孩突然撞上路人的腿,那人手机掉下来,摔在席烟腿边。
席烟扫了一眼,那人许是觉得有些冒犯,隔着帘子问:“打扰一下,我可以进来捡一下手机吗?”
席烟感觉声音耳熟但因为脑子在思考其他事,分不开心辨别。
“没事,你进来吧。”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将帘子掀开,客气说着,又扭头看向席烟,调侃:“想起来了吗?没想起来可得请我吃饭。”
那人走进来并没有立马捡手机,而是讶异地喊了声:“烟姐……”
席烟仰起头,也十分意外:“周岳?你怎么在这里。”
她看了眼时间,“这个点不应该在上班吗?”
周岳看了看男人,又看了看席烟,默默将手机拾起来。
席烟不小心瞥到他屏幕上还在跳动的通话时间,礼貌道:“你是不是有事?要不你先忙?”
周岳扫了眼,对她笑了下,将手机揣进兜里,“没关系,烟姐,好久没见了。”
他看向男人,“这位是……”
“敝人姓宋,单字绥,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宋绥站起来,礼貌地伸出手,做自我介绍。
周岳干脆利落道:“周岳。”
周岳试探道:“宋先生是烟姐的新朋友吗?之前好像没听她提起过。”
周岳和薄望京呆久了,说话语气有时候都很像,席烟刚才就有种薄望京在现场的感觉。
宋绥失笑,“周先生和小结……席烟很熟吗?每个朋友都认识?”
“倒不是,只是我对烟姐向来敬重,所以许多事情会上些心。包括她平时和朋友的交往,有些人是真心还是假意,会帮忙留意,不过我做这些,完全出于粉丝对偶像的心态。”周岳答得十分圆滑,几乎滴水不漏。
他这样说,宋绥既猜不到他们真正的关系,又不敢轻易判定她的情感状态为空窗期。
果然能做薄望京的助理是有几分本事的。
席烟暗暗称赞,代入一下周岳的角色,她碰上领导前妻和别的男人吃饭,她早就和小姐妹吃瓜了,哪里会说出这番话表忠心。
宋绥却说:“既然你都这么坦诚了……”
“让我觉得你是个很靠谱的朋友,好吧,我和席烟在相亲。”
席烟下巴掉到地上,那她是真没想到宋绥会直接说出来。
他这傻劲儿倒让她想起些往事。
刚开始叫她小结巴的就是他,原因是她看到了他尿床的床单,被他妈妈晒在院子里头羞羞脸。
她皮嘻嘻地嘲笑他,“这么大了还、还画地图。”
宋绥一恼,骂她:“小结巴,你先把舌头捋直了!”
两人就这么做了冤家。
后来学校里好多小朋友跟着宋绥叫席烟小结巴,打闹的时候叫,羞辱的时候叫,扯她皮筋把她推到地上还叫。
她起来和人打架,别人推她一下,她推别人两下。
倔得不行。
有天放学宋绥看到席烟蹲在门后面哭。
他手足无措地进进出出,纠结半天还是过去安慰。
席烟指着他鼻子大骂,“都、都赖你!”
后来宋绥就和叫她小结巴的人打架,打不过还打,矮矮的个子,笨拙又好笑,眉毛上的疤就是帮她打架磕桌子上磕出来的。
席烟思绪回笼,将周岳拉到一边,“那个……我知道不该这么要求你,但是你能不把今天这事儿给薄望京说吗?”
她也不是心虚,毕竟人送她一束花,秉持相信科学实验的精神,针对她的话,想看看补上恋爱过程能是个什么结局。
局势够复杂了。
宋绥又是不相干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周岳听完这话立马瞥了眼口袋,吞咽好几次唾沫,“薄、薄总消息渠道很多,我、我不能保证我不说,他就不知道……”
席烟不在意道:“他能知道什么呀,如果不是碰到你,我和宋绥相亲,也就我俩和我外婆知道,又不是挂在网上的征婚,每个人都能看到。”
周岳支吾了一下,突然说:“您……您这么快就想二婚了?”
席烟深吸一口气,思索了一阵,“我该怎么跟你说呢……今天纯属意外,但意外中又有些巧合,很微妙……”
周岳嘀咕了一句:“您可别微妙了。”
“什么?”席烟没听清。
周岳忙赔笑,“没什么,我这儿还有工作,得先走了。”
席烟朝他挥挥手。
周岳从咖啡厅出来之后,将口袋里另一只蓝牙耳机带上,毕恭毕敬道:“薄总,您继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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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席烟和宋绥聊了很久,知道了他离开小镇后,父母做生意做到国外,起初是开五金店,后面发展起来开了中超,最后连锁到五六个国家。
他在外面修完了剑桥双学位博士,今年才回国找工作,顺便被父母催促相亲。
席烟打趣:“怎么不直接找个国外的女朋友,混血儿多好看。”
宋绥却不以为然,“中国心,聊不到一起。”
席烟又问他,打算在哪个公司就职。
当时宋绥停顿了很久,意味深长道:“你要知道入职某家世界五百强集团,是所有小镇做题家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