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烟佯装不知,端了咖啡抿了口,含糊道:“你也不算什么小镇做题家吧。而且大厂不一定好,卷得飞起不说,碰上个苛刻的上司,上一秒光宗耀祖,下一秒家破人亡。”
宋绥笑道:“哪有那么夸张。”
不过宋绥的简历还是被猎头送到薄氏集团人事部。
宋绥的履历非常漂亮,人事想给他起点更高一点的岗位,拿去跟周岳商量。
周岳一看着哥们儿巧了,直接将简历抽走,递到薄望京手里。
薄望京翻来覆去看了几眼,对那些精准专业的英文用词丝毫不感兴趣,指尖弹了下他的照片,淡淡道:“长得一般。”
周岳张了张嘴,没想到他会关注这个,小声说:“那……那招还是不招?”
薄望京从软椅上站直,走到窗前,单手插进西装裤兜里,望着眼前林立的大厦,明亮的光线下,他的虹膜呈现浅棕色。
像是被冻过的棕榈树杆,清润却冷冽,俯视蝼蚁般看着脚底芸芸众生。
“既然这么想来,那就遂了他的愿。”
周岳后背瞬间冒起一层冷汗,他双腿稍稍站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松弛些,忙应道:“好。”
他心里却叹了一口气。
宋绥啊……
好自为之吧。
第17章 冬日的余霞
自从席烟和宋绥见面之后, 老太太就很关心他们的进度,每每提起,席烟都含糊回答有在聊天。
一周后的早上, 宋绥给她发了一封电子邮件里的offer截图。
席烟一眼就扫到眼熟得不能眼熟的薄氏集团logo。
宋绥问:“去吗?”
席烟失笑, 懒懒摆弄手机,打出几个字:“不想去你就不会来问我了。”
摆明了宋绥很心动,又怕她尴尬。
倘若席烟是个轻易产生好感的性子, 又确实想和他发展一段关系,此时阻止他去前任的公司,宋绥也不会真听。
人都是自私的。
宋绥很快又发了一条过来, “那天我们碰到的是周岳吧。”
“他的演讲在英国留学圈很出名。”
席烟都快忘了那天他们和周岳聊了什么,回想起来,宋绥如果当时就认出了周岳,许多话都是故意。
宋绥接着发:“想了好几天,我觉得我该和你说声对不起。”
“我总觉着我们是一个世界的,他是另一个世界, 我想知道那样高高在上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便故意和周师兄那么说, 只是没想到薄望京会录用我。”
宋绥家里算小富, 和薄望京自然不能比。
宋绥将她当成了台阶, 如果他能和自己站在同一高度,从某种方面上来说,和薄望京也算同一个世界的人。
普通人对顶级富豪圈子好奇, 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席烟觉着这是人性, 没什么好生气的, 坦然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就能帮人达成心愿,也算为自己积福了。”
宋绥又说:“你要觉着不自在, 我就不去了。”
席烟笑了下,“别,我担不起,别为我赌上前程。”
她顿了顿,又说:“你变了好多。”
宋绥很快发过来,“那会儿太小,都称不上变吧。”
席烟感慨少年时光一去不复返,有人拎了个食盒放在她面前。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来人吊儿郎当地靠在吧台。
席烟不用抬头,听这懒洋洋的声也知道是梁慎川。
她继续翻秦孟桓给她发的竞品价位表,嫌弃道:“忙着呢,你去找舒畅玩。”
梁大公子不满被冷落,指头铛铛铛敲着食盒,发出噪音,“刚见过她呢,喏,打飞的过来的大闸蟹,一人一份,我先给她送了再过来的,一个两个这么忙。”
店里许多食客向梁慎川行注目礼。
席烟受不了,抱起食盒放到底下,抱起文件走进隔间。
梁慎川跟着进去,看到墙上贴着的音乐会门票,乐呵呵撕下来,好奇道:“什么东西值得你贴这么高?”
席烟一看,忙从他手里抢走,重新贴上去,边贴边咕哝:“别瞎动。”
梁慎川笑道:“干嘛?辟邪啊?”
席烟含糊其辞,“差不多吧,要是丢了说不准真有瘟神入侵。”
“这么夸张?”梁慎川挑了下眉,凑近读音乐会的名字和曲目列表,自言自语道:“古典乐?”
他这语气显然是想起点什么。
席烟抢在他前头说:“是你想的那样没错,但又不完全是那个样子。”
梁慎川虽是笑着,神色却复杂极了,“烟儿你骗鬼呢,当时他喜欢的那些歌,哪一首不是我亲自导出来给你的?”
“怕是许多事情你自己记不清,我却忘不了。”
他顿了顿,眼里已没了笑,“你还惦记呢?”
事情过去这么多天,席烟一直一个人扛着,心里憋得不舒服,便将薄望京怎么给她送的票,两人怎么怄的气,一五一十都对梁慎川说了。
梁慎川眼珠子转了转,坏笑道:“这还不简单。”
席烟等他说对策。
梁慎川伸手将票从墙上再次拿下来,直接撕了。
席烟吓得眼睛瞪大一圈,慌道:“你干什么?!”
梁慎川将碎屑扔进垃圾桶,满不在乎地哼了声,“他是让你去,但也没说让你坐哪儿啊。”
“准时到场不就好了。”
席烟慌兮兮地扫了眼碎纸片,总觉着风雨欲来。
梁慎川随便胡噜了一下她脑袋,“安了,交给我,等我给你发消息。”
一天后,梁慎川果然给她拍了两张同场音乐会的票,应该是托黄牛买的,位置没有很靠前,也不是正中,问他票价却比VIP还贵。
照片下面梁慎川紧跟了句,“到时我来接你,该断的断干净,刚好这次让他看清楚你的态度。”
“薄望京这人性子傲,低不下脸追人,你多冷落他几次,估摸着就厌了。”
席烟居然被梁慎川说服了。
不管如何,态度得先拿出来。
-
入冬之后北港就没下几场雨,音乐会这天飘起小雨,停车场又是在露天,排列整齐的轿车旁撑起一把把五颜六色的伞。
薄望京给席烟发消息说来接她。
席烟扫了眼开车的梁慎川,心虚道:“我在路上了。”
薄望京就没勉强。
梁慎川车上只备了一把伞,他拿着票给席烟撑伞。
伞有点小,梁慎川的手老撞到她肩膀,席烟觉着没什么,梁慎川将伞柄往她手里一塞,扯起西装外套顶头上,一路小跑到门口。
席烟笑了声,觉他和高中的时候一模一样。
入口有许多擦拭衣服的人。
席烟盯着金碧辉煌的大厅,觉着里面比高考考场还让人紧张,起了退却的心思,咽了咽唾沫,“阿川,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
梁慎川啧了一声,懒洋洋道:“怂什么。”
“那……我们等快开始了再进去。”席烟疯狂做心理建设。
梁慎川挑了挑眉,随她。
说来奇怪,门口的人进去一波又一波,席烟愣是没看见薄望京鹤立鸡群的身段。
他买的票好像是VIP包厢,估计走贵宾通道。
如此想着,席烟提起的心稍稍放下了。
临开场还有十分钟,检票口就要关了,梁慎川收起手机把票递给席烟,催促她进去。
席烟手机一震,眼见屏幕上弹出一条绿晃晃的微信。
她已经猜测到发消息的人是谁,屏住呼吸,慢腾腾点开。
果然——
薄望京简洁明了发了俩字儿:人呢?
席烟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来,平静了一阵,一边往里走,一边回:“在了。”
她颤巍巍对准舞台中央拍了张照片发过去,打字道:“包厢里的收音应该没延迟吧,有什么赏析心得欢迎交流。[微笑]”
-
黎明礼堂专门仿欧洲歌剧院的方式建的,装修同法国巴黎歌剧院很像,外层呈圆弧形,座椅顶部的花纹呈金色,绒布则用了暗红色,古典气息十足。
薄望京的包厢在二楼左侧正中央,好巧不巧就在席烟和梁慎川座位头顶。
席烟一坐下来,脑袋就开始瞎转,没将礼堂的四周看真切,就看到了站在玻璃栏杆旁边的人。
他脸色沉得不像话,从她进来好像就一直盯着她了。
他拿着手机,低了头,打出几个字。
席烟微信瞬间进了消息。
他说:“上来。”
事情进展到现在,席烟倒不担心了,不紧不慢地回:“不,上面太闷,我不去。”
正式开始之前,主办方很有情调的给每位到场的女士发花,席烟忙着打字,梁慎川跟家属似的自觉将花拿了。
薄望京眯了眯眼,思索片刻,长指挪动,“旁边的蠢货对你什么心思,不知道么?”
席烟一愣,扭头看了梁慎川一眼,男人正举着玫瑰花研究上头的丝带怎么绑的。
她呵呵笑了下:“薄总想象力好丰富,我们仨第一天认识?”
梁慎川好似见她表情古怪,问了声:“怎么了?”
席烟顿了下,直接将手机拿给他瞧,“你看这人是不是很幽默。”
她低着头,没看见梁慎川脸上表情都僵了。
梁慎川憋了小半会儿才开口,“他看咱俩关系好,挑拨离间呢。”
席烟十分赞同。
薄望京那句话放在她和其他人身上算不得什么挑拨离间,但放在她和梁慎川身上就是。如果他们有半点越过朋友界限的心思,席烟都觉得回不到从前了。
有一种友谊,是土壤和根的关系。
要么连根拔起。
要么相依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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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会进行到一半,有个穿旗袍的服务员突然走过来,要看席烟和梁慎川的票。
两人觉着莫名,还是将票递了上去。
服务员过了五分钟后折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人。
她饱含歉意道:“不好意思,先生女士,您二位的票是假票,可能要给他们让一下座。”
梁慎川一下子就恼了,“怎么会是假票,我花了十倍的钱买的!”
他们说话声太大,旁边的人被打扰,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服务员耐心地弯腰解释,“抱歉先生,您是不是买了黄牛的票呢,不在官网买票的话,是会出现这种情况的。”
席烟一听,估计这两张票确实有问题。
梁慎川那个时间去买,早就售罄了。
忙站起来给别人让座,有些羞愧地对那两人说:“不好意思。”
梁慎川少爷脾气上来,点开手机扫码说:“我加钱,你们把票让给我。”
那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摇头道:“我们只想听音乐会。”
席烟想将他拉走,可是梁慎川却让她在旁边等,“我一定要让你听完。”
不满的声音越来越多,席烟觉着有些丢脸,扔下一句:“我在外面等你。”
结果她走出去没多久,那个服务员又跟了上来,笑吟吟道:“席小姐,您还是有座位的,请跟我来。”
第18章 冬日的余霞
音乐会还在继续, 通道两侧亮着廊灯,昏暗幽静,刻意营造舒缓典雅的气氛, 大厅隔音很好, 外头基本听不到音乐声。
服务员从里面跟到外面,锲而不舍地将她引去电梯处。
席烟不胜其扰,但知道不是服务员的毛病, 她一个打工赚钱的,哪来那么大能量将她和梁慎川座位拆了。
“席小姐,可以跟我到这边来吗?”服务员反反复复重复这句话。
席烟憋着气, 端出十二分的风度,对跟着她的人说:“别忙活了,我就是在走廊坐一个小时,也不可能上去。”
服务员礼貌卑微的表情僵了僵,两手紧张地交叠在一起,过了几分钟, 往后看了看,神色不大好。
席烟跟着转头, 那边有个穿西装的男人, 脖子上挂着主办方工作人员的牌子, 一和她对视便点头微笑,再看向服务员,眼神变得不悦起来。
应该是她领导。
“席小姐……请您……”服务员再次小声的开口。
席烟不想继续为难她, 放弃抵抗道:“你带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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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整体装修风格和一楼差不多, 只不过装饰的东西更多, 油画花瓶,除了富丽堂皇的色彩,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特制香水的味道,比茉莉花更甜,清新又舒心。
服务员敲了门将席烟送进去后一刻也没留,怕惊扰贵客似的,抬脚就离开了。
席烟只看到薄望京矜贵的后脑勺,他一只手放在沙发扶手,低着头划动手机,看起来处理工作上的事情。
“坐。”他嗓音低磁,像招待朋友般,松弛从容,表情没有席烟在底下看的那么阴沉。
席烟扫了眼屋子里的设施,一张沙发,两个衣帽架,茶几和桌柜是分开的,还有挂在墙两侧的音响。
只有他旁边的位置是空着的,根本没别的选择。
她坦白道:“你知道我不想上来。”
薄望京将手机放到一旁,看了一眼腕表,淡声道:“音乐会还有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结束,你要是不嫌累,站着也行。”
席烟不和他多说,反正她也上来过了,服务员的任务完成,不会再被为难,她没什么理由继续呆在这里,抬脚离开。
薄望京倾身拿起茶几上醒好的红酒,慢条斯理地倒到高脚杯里,并不理会席烟的动作。
席烟拧了房门好一会儿没拧开,她以为自己打开方式不对,不想求人,弯腰研究起锁上的开关。
她才发现黑色的面板亮着一盏小小的信号灯,应该是用加密过的卡刷才能将门打开。
非请勿入的意思。
许多顶级会所都这样。
“我要出去!”她恼道。
薄望京轻轻拿眼睨她,“我拦你了么?”
席烟气得不行,折身回去,好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你这是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
薄望京哂笑了声,好似嘲讽她的无知,乌眸攫住她,“按你意思,是希望我把你给绑了?”
他眼底的情绪不轻不重,有条界限,但凡她胡搅蛮缠将线踢烂了,真把他惹恼,席烟觉着他做得出来那种破事儿。
她看了眼手机屏幕,很好,时间过去了十分钟。
不就一个半小时,一部电影时间都不够。
出是肯定出不去了。
席烟也不是亏待自己的人,她撒气似的将包扔在沙发上,隔他一米多距离坐在沙发边上,算停战。
底下正在奏巴赫的《平均律钢琴曲集》,一首很悠扬放松的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