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望京不说话,别人也不敢说。
周岳这个时候腿是在抖的,理智上他知道不该把人拉上来,但感情上,他在赌,具体赌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
“坐。”薄望京微微抬了抬下颌。
周岳的腿在这一瞬间打直了,憋着的气也松快了,犹如劫后余生。
薄望京身侧的人很自然地让开,将椅子整整齐齐摆好。
席烟瞄了眼他旁边的位置,脚钉在地板上,动也不动,得体地冲包厢里的人笑,“欢迎各位过来玩,今天就不和大家吃了,下次我做东,带大家一日游。”
众人看了看薄望京脸色,男人拿起计划书上的钢笔把玩,姿态松弛地靠着椅背,眼睫低垂,波澜不惊地瞧着被他肆意拨弄的名贵物件。
他即没说让走,也没说不让走,等到席烟手碰到门把的时候,淡淡开口:“是不喜欢这里的菜,还是不喜欢这些一起吃饭的人?”
此话一出,大家的脸色都变了,不管席烟说哪样,被选择的都要倒大霉。
包厢里的人有些躁动,特别是在楼下碰到过的那个叫李得利的,赶忙把锁锁上,壮实的身子顶住门,低声说:“嫂子您行行好,薄总是我们好不容易拉来的投资商,可要给我们说几句好话,要是刚才小弟冒犯了您,小弟私下里再给您赔罪。”
席烟试着拉了拉门把手,李得利哪肯放过她,一边说冒犯,一边又不肯放她走,实实在在地在看薄望京眼色行事。
席烟眼看走不了,又不想和薄望京在大庭广众下翻脸,只能坐到他边上,用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外婆还在家,我要回去吃饭。”
薄望京给她倒了素日爱喝的玉米汁,“我让人把外婆接来一起吃。”
席烟又急又恼,“那像什么话,你们这不是有事吗?”
薄望京抬眸睨了她一眼,“没事你就乐意一起吃饭了?”
席烟听出他话里的嘲讽,抬头瞪他:“你有病吧。”
“别忘了咱俩离婚了。”
薄望京不咸不淡地夹了块羊肉放到她碗里,“吃饭。”
席烟把羊肉挑出来,整整齐齐放到干净的盘子上,不吃也不扔。
凡是薄望京给她夹的,都是如此,一场下来,堆了不少。
旁边有人实在没忍住好奇,多问了一句:“薄太太这么节俭,要打包回去吗?”
席烟很和善地说:“是呀,拿回去喂狗啊,扔掉多可惜。”
问的人脸色瞬间白了,飞快瞄了眼男人,后者波澜不惊,该夹的继续夹,像没听见一样。
此人接下去的时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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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餐饭吃得一屋子人大汗淋漓,就怕主位那两人什么时候真闹起来,离得远听不清他们说话,但光看气氛也知道不对,只是没人敢问,也没人敢劝。
席烟下楼的时候看到外婆乐呵呵地坐在门口和酒楼老板娘唠嗑,显然已经吃过了,手里拿着块绿豆糕,瞧起来没什么不悦。
席烟亲昵地凑过去,嗔了句:“怎么不上去?”
外婆指指她鼻子笑她呆,“你们年轻人的地方,老人家上去讨人嫌吗?”
李得利一行人坐车走,一溜的卡宴宾利,薄望京最后才出来,左手臂挂着西装外套,白衬衫整洁熨帖,在腰腹处收拢,西装裤包裹的长腿踩在皮鞋上,自带禁欲气息。
他径直走到老太太面前,比平日里多了几分温和,“外婆,不知道您是这里人,一直没来拜访,抱歉。”
老太太把盘子里剩下的两块绿豆糕递过去,冲他笑,“吃么?”
薄望京吃不来甜的,席烟尴尬得耳朵发热,正要走过去解围,没想到薄望京伸手拿了块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吃起来。
酒楼老板娘在薄望京下来的时候就一直盯着他瞧,忍不住念叨:“哎哟,张婆婆,您福气可真好,外孙女婿长得这么俊,还孝顺,听说他给我们镇拆迁重建投了不少钱,是出现在新闻里的大人物嘞,我们都是托了您的福。”
老太太拍拍老板娘的肩,站起来准备回家,“福气不福气的我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小辈生活得好,我们老的才放心闭眼。”
席烟不满道:“说什么呢?您可是答应我要长命百岁的。”
薄望京跟席烟一起回了老房子,老太太多拿了盏灯出来,担心客人嫌家里脏似的,非得把洗干净的垫子铺在椅子上,才让人坐。
席烟坐在一边听薄望京和外婆说家常。
老太太关心他的工作,让他注意休息,也关心亲家的身体,还说有时间和郑晚秋一起听戏,就是不说他俩离婚的事儿。
等到黄昏,薄望京起身告别。
老太太挽着席烟的手在门槛边送他,郑重其事地说:“不瞒小薄公子,烟烟结婚的时候我就说你不是良配,可是她实在喜欢你,我就没多劝。”
“既然你俩离婚了,还是断个干净比较好。”
席烟瞳孔一震,埋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居然被老太太直接说了出来。
更让她震惊的是,她看向薄望京时,男人居然没什么惊讶的情绪,好似早就知道。
奇妙的是,短短几秒钟尴尬之后,她同所有的不甘和遗憾握手言和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看了一圈两人神色,转身回屋,给他们留了独处的空间。
薄望京站在外头的台阶上,他太高了,即使矮了一阶,视线还是能和席烟持平,他盯着席烟的眉眼,嗓音沉磁:“一起回去么?”
席烟知道,这是他给她的最后机会。
两个月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只是薄望京出一次差的时间,有的甚至更久,他们有过半年没见的日子。
潜意识里,是没什么离婚的实感。
薄望京大概是觉得,两个月足够她冷静下来,能理智地权衡利弊。
席烟低头踢了踢LJ门边的石子,他们以前的婚姻就像这道门槛,如果她不跨过去,永远等不到他跨过来。
薄望京最在意的是他自己,十年也捂不热。
接下去的岁月,她想去爱一个温暖的人。
她释然笑笑,“不了,你回去吧。”
薄望京深潭似的乌眸凝视她,女人平静娇柔的面容映入他眼底,她眉眼漂亮得像初雪后的茉莉,本不在那个季节盛开,却开得很明艳。
他突然觉得自己不了解她,此刻他感觉在生命中,隐隐有什么正脱离自己的掌控,于奔流不息的江河中被浪潮淹没,沉入海底。
他不是纠缠的人,这段婚姻之于他也不过是试试。
无论什么结局,他都能接受。
他勾了勾唇,眉眼冷情好似从来不识,淡淡说了两个字:“祝好。”
第10章 冬日的余霞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薄氏集团的公关在十一月十一日放出CEO离婚的消息,席家和薄家的股价都有些波动。
只不过席家一路往下走,薄家除了刚开始跳水,后面居然飘红。
也不难解释这一现象,薄氏集团庞然大物般的资产和席家单一的房地产行业放在一起,席家完全是帮扶对象。
拖薄氏集团后腿的没了,各方资本自然展望新的开始,而席家没了靠山,未来还不知道如何。
《新锦绣》杂志关于薄望京和席烟的那两期卖疯了,不管线上店铺还是线下报刊亭,都一抢而空,各驻地杂志社紧急收到总部通知,准备加印。
从薄氏集团发布消息开始,各大APP热榜陆续出现“兰因絮果”这个词,广场的KOL们本着不蹭白不蹭的心态,说什么的都有。
群众们对豪门辛秘只知吃瓜,哪管真假,各个转发评论,看得津津有味,一时真假料漫天飞。
说得最多的就是,席烟作天作地,被薄望京厌弃,因此扫地出门。
然而舆论发酵不到半小时,全部词条凭空消失,二位的名字也变成了违禁词,薄氏集团法务紧跟发了第二条公文,摆了正经公章和法律条文出来,吃瓜群众们才有所收敛。
像薄氏集团这样体量的资本,只有它想不想弄死你,没有能不能弄死你。
公文一经发出,再大的KOL都不敢说什么,飞快地将博文删得干干净净,就怕拿它开刀。
但席烟的电话还是被打爆了。
她图清净,干脆关了手机。
下午席烟睡得迷迷糊糊,听到外面又是拍门又是叫她名字的,才穿好衣服去开门。
舒畅和物业站在一起,一个脸色铁青,一个战战兢兢。
物业舒了一口气,小声嘀咕:“跟您说了别着急,您看人不是好好的吗?”
舒畅大步流星走进去,捏着席烟肩膀里扒拉三圈,外扒拉三圈,直到确认人完好无损,才指着她鼻子骂:“这种时候你怎么不接电话!他妈的梁慎川那个狗东西差点把我催死,他买了下午三点从瑞士飞回来的飞机,估摸着凌晨就到,你自己和他交代吧。”
席烟被骂得发懵,怯怯地解释道:“我手机响个不停,又都是无关人员打来的,实在太吵,就关机了。”
舒畅挠挠短发收敛了下脾气,说:“梁慎川说你爱惨了你前夫,这个时候指不定出什么事儿,我也怕之前我那不争气的哥哥和应家姊妹花给你惹麻烦,才导致你俩离婚,怕你想不开,所以着急。”
她吁了口气,“对不起啊……我不该那么大声。”
席烟关上门示意她进来,调了杯玫瑰水,才意识到自己什么事没做,平白被骂了一通,一改刚才伏低做小的语气,傲娇道:“道歉有什么用呀,请我吃饭。”
“成啊,管你一辈子饭都成。”舒畅叫了半天确实渴了,仰头喝了几口,砸吧砸吧嘴,“你这还挺好喝。”
席烟被她逗笑,又给她倒了一杯,直解释:“这玩意儿不是解渴的,怕是你渴没解完,茶就不够了。”
舒畅嘿嘿笑了声,“我知道。”
她偷偷瞄了席烟一眼,见她神色如常,细细观察了阵,才笃定她没装,表情古怪起来,“你怎么不难过?”
席烟知道她问的什么,思索了一阵,认真说:“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可能不难过。但是……你买过氦气球么?”
“形状再喜欢,也知道它终有一天飞不起来,到了那刻,会遗憾会惋惜,但都是意料之内的事儿。”
“以后回想起来,我结结实实把气球绑在手上过,寂寞的时候逗弄过,而非直接炸了,将我伤的体无完肤,就是最圆满的结局。我和他……停在这里挺好。”
“你这还挺有哲思。”舒畅缓缓点了点头,眼神放空,也不知道有没有理解。
过了好一阵,她才笑,“我听明白了,你这是难过完了就不难过了。”
“看来梁慎川不够了解你,都是他,把你说得多脆弱似的。你是不知道,我刚才敲不开门,脑子里真是什么画面都过了一遍。”
舒畅可能觉得有些想法过于离谱,说着说着笑起来。
席烟跟着笑,想起塑料姐妹花的八卦群里聊起舒家商场的麻烦,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不该赶过来看她,便问:“你们招商引资还是引不进来吗?”
舒畅苦笑,“其实薄老板在舒彦那边退资不是最麻烦的,只是底下那些小投资商惯会见风使舵,纷纷跟着跑路,就怕跑慢了和薄氏集团成为对家。”
“你有熟识的资方可以介绍给我认识吗?”舒畅充满希冀地望着她,“不用本土的也行,只要给我联系方式,我自己去沟通。”
说来这件事有她一半的起因。
席烟指了指自己,“要不你叫一声席老板?我考虑考虑。”
舒畅两眼放光,一拍手,大耳环跟着晃,“对啊,我差点忘了你也是个富婆。”
离婚后席烟给父母打过电话,父母对她做的事遗憾且不满,但离婚已成定局他们也没法子,一家人唯一达成一致的观点就是,欠薄望京的钱一定会还,只不过谁借的谁解决,不用席烟出面。
这些年席烟跟着薄望京,他出手大方,每年集团分红加上平时的红包,她存了不少钱。
她抽空将几张银行卡整合了一下,大半打给父母,虽说在三十亿面前杯水车薪,好歹是她做女儿的心意,剩下的留一部分创业。
席烟认真考虑过一阵后,打算开一家茶饮店,初期花点钱开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譬如商圈或商场,等打开知名度,再将品牌铺开。
席烟和舒畅大概聊了聊自己的规划,舒畅认真严谨地帮她分析了开在哪里比较好。
舒畅说,如果是饭店,她绝对不会推荐影院那层,但茶饮不一样,人们往往会提前十到半小时候场,这个时候速食品以及那些可以打包的饮品,对看电影的人的诱惑就很大了。
席烟和舒畅的想法一拍即合,约好明天十点一起去看快到期又不打算续约的店铺。
席烟润了润嗓,说:“其实你可以问问梁慎川,他认识的有钱大佬也挺多的,如果你能说动他家长辈投资,应该能解燃眉之急。”
舒畅笑了下,低头看向水杯,“这个圈子哪有真雪中送炭的,都顾着自己利益呢。况且梁慎川自己都没断奶,手里哪有闲钱,他们家都是些old money,旁系从政的又多,除了搞搞收藏,不爱碰这些玩意儿。”
席烟了然地点点头。
舒畅顿了顿,小心翼翼瞄了她一眼,轻声说:“如果你和薄老板没离婚,我都想过来求你曲线救国了,他才是真大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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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烟给梁慎川发微信报了平安,他回了个“。”,瞧着心情不太好,但总算没有凌晨跑到席烟家里亲自确认。
第二天早上席烟和舒畅看完商场,就地选了一家烤肉店吃饭,店长认出舒畅给打了半折,还送了很多小吃,引得舒畅连连感慨,“除开利益,大家都很友好。”
席烟怕被人听见,压低声音,言辞犀利,“正是因为你有利用价值,才对你友好,不然怎么不送给其他人?怕不是想免点租金。”
做生意哪有不精的,都是舍小博大,今日给你送些烟酒茶叶,明日就哥哥长妹妹短,油嘴滑舌将你逼得无利可退才罢休。
商海之中,哪有真情,全是博弈。
舒畅被怼得沉默,憋了半晌才说:“你知不知道刚才泼冷水的语气很像一个人,至于是谁,你自己猜。”
席烟:“……”
下午俩人去商街逛,席烟突然收到梁慎川的消息。
“来薄氏集团。”他说。
短短五个字,席烟心惊胆战,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们来不及等私家司机赶过来,直接拦了辆计程车,直蹦薄氏集团总部去。
梁慎川梁小公子虽然是个混不吝的玩咖,但正儿八经也和薄氏集团谈过合作。
不冲他还冲他身后的梁家,他又是个顶会来事儿的潮男帅哥,不管冲哪个层面,前台都不好意思给他脸色瞧。
梁慎川一说找薄望京,前台没让他跟普通访客一样在一楼等,给总助去了电话,直通35楼让他去了总经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