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听见低沉沙哑的吼叫。
木屋就在森林旁边，她对野兽的吼声并不陌生，只是这一次是她从未听过的声音。
像是从来没有发声过的器官被挤压出声音，干涩且疼痛。
温妮将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拉开，下了床。
她换了雨靴，出了木屋。
即使是撑了伞，雨水依旧打湿她的衣裙，冰冷的雨水隔着雨靴偷走她足部的温度。
温妮望向森林深处。
那声音不像撕咬与争斗，那像沉痛的告别，那像一个巨大的追悼会。
今夜。倾盆大雨。！
第16章 救救
温妮感到不安，但是她没有办法表达出来。
仿佛做了一个噩梦，沉浸在梦境的情感中无法抽离，是毫无缘由的恐惧。
她不知道森林里发生了什么，而夜晚的森林又最是凶险，不然佣兵团也不会赶在天黑之前回到镇子里。
温妮站立在木屋外站了许久，最终还是回到卧室。
温妮原本以为自己这一次依旧会睡不着，但她很快就昏睡过去。
温妮进入了梦境。
按理说进入梦境的人是很难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可温妮却无比清楚。
“请继续加油。”温妮听到自己的声音，她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片混沌的白雾散去，景色逐渐清晰。
那是存在于她记忆中的片段。
木制的小屋前村姑打扮的少女告别准备离开的女勇者。
“哈哈哈，小温妮的表情不要这么悲伤啊，多笑一笑！”女性勇者揉了揉少女的头发，“我可是为了击败魔王才踏上征程的勇者！”
她的表情很悲伤吗？少女伸手触及自己的面庞，重新展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就对啦！”女勇者无比开心，“我是去做正义的事啊，温妮你等着我打败了魔王，就给你带王都最时髦的裙子回来。”
“你要是等不及，就来找我。”
勇者与她定下了这样的约定。
温妮并不能及时得到勇者的消息，一开始的时候还有书信可以传递，到了后来勇者面对的挑战更加残酷，便都丢失了消息。
温妮是从报纸上看到女勇者的消息的，她与她的团队在进入某个洞穴后再也没有出来。
不是所有的等待都有回音。
有的勇者甚至在报纸上都见不到，直到魔王被击败，直到人们欢呼和平也没人知晓他们曾经为了民众努力过。
也有成功的勇者。
温妮在报纸上看到头版文章，描述王都盛大的欢迎会。
然而温妮的价值只存在于帮助勇者战败魔王，她的身体在魔王离世的那一刻就开始枯竭。
往往勇者还没有回来与她相见，她就已经进入下一个轮回。
温
妮是经历过无数次告别的人，可是她的重逢太少，以至于即使被巨龙、人鱼这样长寿的种族认出时，她也不敢相认。
她很少见到过魔物们，她的生命反而与魔王相连。
【我是蜥蜴人的神明。】
温妮脑海里突然响起碎石魔物的这句话。
大脑一阵疼痛，将她拉回现实。
温妮睁开眼睛，她还躺在自己的床上。枕头边是被汗水浸透的痕迹，身体一阵酸痛。
“咳咳。”温妮咳嗽两声，从床上爬起来。
应该是昨天淋雨造成的感冒，不过已经发汗过了，应该会好一些。
温妮看向窗外，天亮了。
雨水已经停歇，被冲刷过的空气更加清新，天空无比湛蓝，森林被雨水滋养，焕发生机。
温妮走出卧室，看到莱安并没有离开。
再次看了眼时间，温妮知道已经过了佣兵团集合的时间。
“你没有去佣兵团？”温妮询问。
坐在沙发上的莱安抬了头，合上了手中的书本，“我在等你。”
温妮眼睛紧紧盯着莱安，奇怪的是她有时对莱安会产生不安感，面对莱安的示好她心中泛滥出奇怪的猜测，“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嗯，”莱安并没有否定，而是扭头望向森林的方向，“你想去看看，我可以带你去。”
白日的森林比夜晚的森林安全很多，而且经历了昨天晚上的动静，所有的生物似乎都安静了不少。
温妮抿了嘴，“谢谢。”
莱安无疑是她遇到过的，最为奇怪的勇者，可他同时也是最特别的。
只有在莱安这里，“温妮”的想法才变得无比重要。
一次又一次站立在台下，努力为英雄鼓掌的少女，也拥有了被人看到的经历。
气温骤降，温妮换上了厚实的衣服，一起与莱安去了森林。
森林最外层是温妮经常去的地方，看上去也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
越往森林深处，森林越显得安静，连平日的鸟鸣，野兽的低吼都听不到。
危险好像潜伏在四周，温妮忍不住靠近莱安。
莱安觉察到温妮的小动作，不动声色地将她
的手握在掌心。
低矮的灌木，茂密的蓝色的花朵。
“我好像来过这里，”走了一阵后，温妮开始觉得眼前的景色熟悉。
“嗯，”莱安微微眯眼，“这里是碎石魔物的地盘。”
温妮心上一沉，没有再开口。
越来越熟悉的景色出现，温妮甚至看到了莱安与碎石魔物打斗时断掉的半截枯木。
温妮停下脚步，她不想再往前走了。
手臂被拉扯，莱安并未停歇的脚步一顿，回过头看向温妮。
“我们回去吧，”莱安说。
温妮觉得莱安真是个残酷的人，如果他说“我们继续往前走”那她此刻一定会说“再等等”，但是他说的是“我们回去吧”。
温妮便没有办法回去。
温妮来到碎石魔物地穴的洞口。
从地表看不出什么，进入洞穴才能看到里面究竟被破坏成什么样子。
原本就粗糙的墙壁被利刃类的东西划出深刻的缺口，仿佛身形巨大的利爪魔物从这里一步步踏入。
往日居住着蜥蜴人的地穴空荡荡的，也没有看到蓝色的血迹。
只有墙壁落着陌生魔物狂乱的爪印。
温妮微微松了口气，看上去蜥蜴人没有受伤。
温妮来到碎石魔物的洞穴。
瓷白的水杯破碎一地，厚实的毛毯落在地上，被泥泞的脚踩踏过，留下巨大的脚印。
温妮在石头巢穴的一角看到一小堆泛白的，与其他地方显得格格不入的碎石。
组成碎石魔物身体的石头不属于这里，是曾经的蜥蜴人在家乡挑选的泛白的石头。
温妮蹲下身，去触摸那堆碎石，微凉的触觉，而后温妮在一堆碎石中捡起一颗在一众碎石中过于小巧的，三角形的石头。
她曾经用掌心握过碎石魔物的一根手指，触摸过魔物指尖的一块有些松动的石头。
那时她想，这块三角形的石头可真特殊啊。
温妮闻到草木的气息从石堆里散发出来，她拨动碎石，看到埋于碎石的翠绿藤蔓。
它们十分新鲜，还未干枯。
她曾从蜥蜴人那里收到过这个藤蔓，碎石魔物告诉她那是蜥蜴人表达尊敬与喜爱的方式。
那时候温妮得到了一个藤蔓碎石魔物就在意到不行，现在他有好多个了。
蜥蜴人有把筑巢剩下的石头垒在一起的习惯，被废弃的石块经过百年的风吹雨打拥有了自己的意识，成为比蜥蜴人更加高级的魔物。
低级的蜥蜴人鲜少有思想，也不常与他人交流，碎石魔物成为孤独的魔物。
他把蜥蜴人视为小弟，带领他们离开战乱的故乡，前往和平的地方。
【我带着他们逃难到这里，不太像神明做的事吧？】
你已经是他们的神明了。
温妮将手中的碎石放回，重新站立起身。
昨夜暴雨中的低吼还在耳边，蜥蜴人同族之间不用声音传递消息，那可能是他们这辈子第一次用喉咙发出声音。
守护蜥蜴人的神明已经陨落，他们必须要独自前行了。！
第17章 救
想要和勇者们一起出去看看，温妮觉得她是时候出去走走了，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将会面对什么。
吉娜对温妮的观点非常赞同：“你想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吗？”
“不，我想知道勇者与魔物的斗争流程，这是非常重要的信息。”温妮抿了一口茶，语调平静。
“等等，”勇者杰尼扯了嘴角，“你是完全抛弃我们小队了吧，你觉得我们小队不会成功，要让别人吸取我们的失败经验对吧？”
温妮默默转移视线。
“但是冒险可不是容易的事，”弓箭手山迪露出并不赞同的表情，“尤其是对温妮小姐这样没有出过远门，也没有经受过训练的女士来说过于辛苦了。”
“放心，”温妮已经完全为自己准备好了退路，“如果太苦我会退出的，坚持不住我再回来就行。”
“也不只是那个意思……”山迪平日笑眯眯的表情收敛，“我们从事的事情是有生命危险的，我还是觉得您需要慎重选择。”
“我想过了，”温妮点头，“如果你们遇到危险，我会尽量平复心情为你们料理后事的。”
她昨天晚上已经想过很多，不是说说而已。
面对温妮这么诚恳的表情，山迪的笑容终于变得僵硬，“为什么你先想到的是我们死啊！好歹先想一想自己会不会死吧！这么坦然得说出来为我们料理后事听起来好不吉利啊！”
啊……因为魔王死之前我是不会死的。
这种话没有办法说得出口。
“因为我不会冲在前线，”温妮表情真诚，“会比较安全。”
“这家伙根本就是想跟着我们旅游，完全没有把我们当做同伴！”山迪向吉娜打小报告。
“温妮只是一个普通人，当然不用去危险的地方了！”吉娜瞪了山迪一眼，“我倒是觉得有规避风险的意识是件好事，至少温妮不需要我去警察局接她！”
哦，看来杰尼和山迪确实被那些姑娘们敲诈了一番，温妮忍不住挑眉。
“好吧，”今天早晨刚被人领回来的山迪气势弱了下去，看向勇者杰尼，“杰尼，你怎么看？你可是领头的。”
“我觉得温妮小姐的加入会让
我们方便不少，除了莱安的事情……温妮小姐，你是会制作魔药的人吧？我曾经看到你去过魔药店。”
普通人虽然也会去魔药店，但是都是购买魔药，而且不会像温妮去的那样频繁。
魔药对制作者并没有魔力的要求，更多的是保密的配方和精准的制作。
“是的，”温妮并没有否认这件事，而且她将来也不会吝啬治疗药剂，“但我只会制作治疗药剂，是家里祖传的配方。”
这对小队里没有治疗法师的勇者小队来说，是一件相当大的好事。
“那么，”勇者杰尼向温妮伸出手，“欢迎您的加入，温妮小姐。”
温妮抿了嘴，这还是她第一次与勇者一起踏上征途，这使得她握手时手都有些颤抖。
像是觉察了温妮的紧张，杰尼弯了眼睛，他络腮胡的模样倒是让他看起来可靠不少，“你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温妮睫毛颤了颤，也露出笑容，“谢谢。”
这就是勇者的意志啊。
……果然莱安已经是个废号了，就让他自生自灭吧，靠那种家伙是拯救不了世界的。
与勇者小队商量好了加入的事情，温妮回去木屋，要赶在莱安他们佣兵团回城之前与红龙和人鱼告别。
人鱼曾经在温妮这里留了魔法，只要在后院的水边敲击几下，他就能知道温妮在找他。
在温妮敲击了之后，人鱼不一会儿就从河水中钻了出来，一脸高兴的模样，“你终于把那个讨厌的人类送走了？不然为什么白天来找我？”
人鱼在河水中打了个圈儿，“要我给你跳个舞庆祝吗？”
“事实上，”温妮慢吞吞地回答，“我是要去和勇者一起冒险了，你快点把红龙也叫过来，我今天是与你们告别的。”
“什么？”人鱼大惊失色，鱼尾一摆冲上了河岸，上半身撑在地上，鱼尾依旧在水中急速摆动，他显然有些情绪暴躁了，“你要和那个小崽子……哦不，人类一起去冒险？我不同意！”
“这是我已经决定了的事，”温妮态度坚定，“你要是不帮我叫红龙就算了。”
人鱼恶狠狠地瞪了温妮一眼，手在空中一挥，不知道是燃烧了什么蓝色的火焰，看上去信号是传出
去了。
“待在这里不好吗？”人鱼还是不死心，“你要是觉得无聊的话我可以带你去海底看看，那里也很有趣。”
温妮看着人鱼急切的模样，有些奇怪的猜测。
“你不会是……不想和我分开吧？”
温妮一直都是被人告别的角色，第一次收拾行囊准备远行，此刻人鱼的言语让她有些陌生。
也有人试图挽留她呢。
“怎么可能？”人鱼咧了嘴巴，露出里面尖利的牙齿，“我是害怕你被其他异族吃了！”
“温妮按照自己想来的生活就好。”有人打断了人鱼的话。
身形圆滚滚的红龙降落在后院。
温妮的后院对他来说显然过于拥挤了，红龙收手手脚地尝试了几次，翅膀撞坏了几颗果树后咬破了自己的大拇指，整只龙漏气一样变小。
“……但凡你以前用过这种方法，我们就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地见面了。”温妮看着眼前一头水牛大小的红龙。
“变小会让人觉得不安，”红龙扇动了一下翅膀，保证他的手脚还能活动，“人鱼告诉我你要离开了，我要送给你礼物。”
说完这话，红龙开始将食指插进嘴里，开始干呕。
“要不就算了吧，”温妮表情微妙，“你这看着还挺费劲的。”
“放心，”红龙表情严肃，“我能吐出来。”
红龙吐出来一枚金色的戒指，看上去只是一个淳朴的金子打造的戒指，上面也没有雕刻花纹。
“这么宝贵的东西还是自己收着吧，”温妮摇头，“而且我是出去远行，金子也不适合戴在身上。”
“它并不仅仅是一枚戒指，这是‘龙族的祝福’。”红龙摸了摸鼓鼓的肚子，“我已经是一条老龙啦，红色的鳞片泛白，头上的角也不继续生长了。”
“‘龙族的祝福’对每只龙来说都是一生只有一次的，我没有子女，不送给你也没有别人可以送，就当这是对你远行路上的祝福吧。”
很有可能以后就见不到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