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小萌的呼吸都下意识地变轻了，默默地听着，默默地心痛着。
“养了四五个月吧，伤口才算完全愈合，跟着就安了那时候最好的假肢。终于能重新靠两条腿站起来的时候，我很高兴，急着学走路……呵呵！”宣小磊哑哑地笑了，轻轻摇了摇头。“我还以为装上假肢就跟真腿一样能走能跑了，可穿上之后才知道原来根本就不一样。别说是跑了，连最基本的迈步都不会了，不是两只脚绊到一块儿就是一抬腿就膝弯发软、老要往地上坐。我不信邪，拼了命的练啊练，练得残肢都快烂了也不肯停……”
马小萌的心痛得不行，只能绞着双手、任由指甲抠进肉里。眼眶里已注满了泪水也不敢擦，怕打断他。还好他跟她一样，都牢牢地盯着被床头灯照得一片迷蒙的天花板，所以她的泪水可以畅快地顺着眼角无声地滑下去。她知道宣小磊是个极臭美、死要面子的家伙，容不得别人对他的同情，而现在的这种自白恐怕是绝无仅有的、对他来说是个宣泄的机会。
“刚回学校那会儿，我跟不上课程，所以就回家了。我妈给我找了家教，结果这一呆就直接呆过了初中。”宣小磊起先没发觉马小萌的异样，依旧低低地诉说着，可没几句就从她异样的气息中察觉到了什么，扭头一看，她的鬓角都被泪水打湿了。“嗯，怎么哭了？”他愣了一会儿，小心地抬手抹了抹她的眼角，扯起嘴角道：“我都没哭你哭个什么劲儿啊？”
他越擦，马小萌的眼泪就越止不住，哗哗地往下直淌。“我、我也、没办法……”她紧紧地揪着自己胸口的浴袍，大口大口地喘气，可都没用。“呜呜，我、我心里、疼得厉害……”她忍不住了、受不了了，闭着眼、张着嘴，无声地嚎啕了起来。
宣小磊被她的惨烈样吓到了，就跟以前的每一次一样，他拿哭哭啼啼的马小萌没辙！“哎……嗨，都过去了。早就不疼了、早就习惯了。”
努力失败，还把马小萌弄得哭得更厉害了。
“哎呀，别哭了行不？”宣小磊抓耳挠腮。“我真没事……是我不好，不该跟你提这些陈年往事的。”
效果很糟糕，马小萌用被子捂着嘴哭出了声。她想起了哥哥在世时的最后那段时光……那时候他明明虚弱得像要被风吹跑了似的，却总是笑着对她说：我没事，好多啦！
“别哭了行不？我知道你心疼我，不过麻烦你换种心疼的方式好不好？”宣小磊被她哭得心烦意乱，在她脸上又是掐又是拧的想制止她这种撕心裂肺的哭声。“马小萌，不准哭了，烦死了！”他暴躁了，猛然朝她扑了过去。
“嘎！”马小萌的哭声骤然刹车，瞠目结舌地透过朦胧的泪眼瞪着趴在她身上的宣小磊。不知道是被他压的还是她的心理承受能力差，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缩成了一团，还伴有浑身发烫、呼吸不畅、指尖发麻、四肢无力等等的症状。
“嘿嘿，这招管用。”宣小磊得意地扯着嘴角一笑，但很快笑意就消失了，视线黏在马小萌的脸上挪都挪不开……她的眼眶里饱含着两汪泪水，浸得眸子乌黑清亮，清晰地倒映着他的脸；嘴唇看起来红艳艳、软扑扑的，很有弹性很好吃的样子。看着看着，他不淡定了，脑子里忽地一下冒出个毛毛躁躁的主意……要不要尝尝滋味？
“那个……宣小磊，”马小萌咽了咽口水，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问：“你那么纯情，不会还是个处男吧？”
“嗯？”宣小磊黑线加恼羞成怒了。“擦，你才处男呢！”
“呃……我是女的。”
“擦擦擦，我当然知道你是女的！你是男的我会上来么？”
“……”
“既然你我都不是处男处女什么的，那就索性把早该办的那件事办了吧！”宣小磊果断地从马小萌身上滑了下来，伸手就要扯她身上的被子。
“哪件早该办的事？”马小萌死死地拽着被子，眨巴着湿漉漉的眼睛“天真无邪”地望着他。
“你、说、呢？”
“睡觉？”
“对，睡觉！”宣小磊又去扯被子。
“嗯，是不早了。”马小萌一边暗暗庆幸之前很有先见之明地把自己裹得很紧，一边继续加固防线。“睡吧睡吧！”顺便还推了推紧紧挨着她的宣小磊。
“马小萌！”宣小磊真的火了……呃，上边下边都“火”了！“你到底愿不愿意？”
“不……方便。”马小萌本想说“不愿意”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改了口。
“啊？！”轮到宣小磊被雷劈了。
马小萌偷眼看着他，早就涨红了的脸更红了，哼哼唧唧道：“不巧……”
“你……”宣小磊气得声音有点发抖，运了半天气才忿忿道：“你就躲吧，马小萌，我看你能躲多久！”以他阅人无数的经验很容易就知道她在吹牛，但碍于一贯的“君子”作风他只能气鼓鼓地回到自己的那半边，七手八脚胡乱扯了被子盖在身上，背对着她暗自磨牙……NND，第二次尝试又以完败告终！
马小萌提心吊胆地看着他又羞又恼的样子，扁扁嘴、小心翼翼地道了声：“晚安。”然后果断地熄灯。
宣小磊恼羞成怒地踹了她一脚。
“腿还疼不？”
“胸口疼！”
“那……你自己揉揉哦！”
“马……”
“别说话了，早点睡吧，今天怪累的。”马小萌很和气地打断了他，卷着被子往床沿蹭了蹭，难掩嘴角的笑意乐呵呵地睡了。其实她打心眼里知道宣小磊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也是她为什么会再一次心甘情愿地留下来跟他共枕……好吧，她是不忍心扔他一个人在酒店里痛得辗转反侧。
“干嘛急着回去？”宣小磊指了指马小萌放在另一边床头柜上的手机问：“谁的短消息？”马小萌雾蒙蒙的表情告诉他，刚才的那一连串短信才应该是问题的关键。
马小萌怏怏地扔下枕头道：“我妈。”
“都是你妈？”宣小磊将信将疑地瞥着她。他刚才虽然睡得迷迷糊糊，但清楚地听见好几下短信提示音呢！
“她早上已经打过两个电话来了，我没开机。然后她又发短信要我一起来就给她打电话。”马小萌汇报了大部分实情，至于宋楠的那个短信嘛……属于细枝末节，所以跳过。
“那你打呗，急着回家干嘛？这一大早的！”
“我……”马小萌挠挠头，犹犹豫豫地道：“电话里跟她说不清楚，还是回去一趟比较好。”
宣小磊转了转眼珠问：“你昨晚上跟你妈怎么说你不回家的事儿的？”
“我说我的朋友病了。”马小萌朝他的左腿溜了一眼。“我得留下照顾他。”
“呃……哦。”宣小磊没想到马小萌会这么坦白地跟她母亲汇报自己的去向。他以为，其实他也没怎么以为，反正就是没料到自己已经在小萌妈那儿挂了号……虽说是以没名没姓的“朋友”身份，但好歹是前进的基础啊！
“我去换衣服了。”马小萌见他一脸没想法的样子，扭头抓起自己叠放在沙发上的衣物朝浴室走去。
“你妈知道你的这个病了的朋友是男的吗？”宣小磊抻着脖子在她背后嚷。
“……嗯。”马小萌知道他这话背后是什么意思，迟疑了一下才点头。
宣小磊咧着嘴无声地乐了，又问：“那她知道你这个男性朋友是个挺不错的小伙子不？”
“……”马小萌黑线了。“宣三石，你还能再不要脸一点不？”
“嘿嘿嘿。”宣小磊没皮没脸地笑出了声。
马小萌毫不客气地甩上门该干啥干啥去了。更衣的时候，她看到宣小磊昨晚塞在角落里的那截假肢，目光一缩，赶紧收拾停当，拉开门问：“你要不要……呃……”她尴尬地指了指身后问：“上厕所什么的？”
“不用，帮我把假肢拿来就行。”宣小磊一脸坦然地对着她。经过了昨晚，他已放下了很多。
“哦。”马小萌回头去拿他的假肢。冷硬的金属质地、颇有些复杂的构造、上端肉色的接受腔和下端套着的那只鞋……这一切都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疼，但她受得了。
“放这儿吧！”宣小磊朝床边努了努嘴，目光没有接触马小萌的。
马小萌也不敢看他，屏着呼吸放下了假肢，忽然又想到什么，急忙问：“对了，你的腿磨破了吗？”早在南麓山庄之夜后她就查阅了一些关于截肢患者的日常护理知识、知道些利害关系。
宣小磊愣了愣，狐疑地抬眼看着她。
“我、我在网上查过的，如果你的腿上有伤口的话就不能穿假肢，一定要等伤口好了以后才能穿。”马小萌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顺畅自然。“昨晚上你就说腿胀得厉害，是不是有哪儿磨破了？”
“没有。”宣小磊坚定地摇头。
“真的？”马小萌不信……她没有忽略宣小磊下意识地按着自己的腿的动作。
“真的，就是磨得有点疼而已。放心吧，我自己知道。今天我顶多上厕所的时候穿穿，平常就在床上躺着、不下地。”宣小磊很认真地保证，转而问：“你呢？你妈会不会不让你再出来？”
“不会的。”马小萌其实对妈妈会有什么反应不那么有把握，但她对自己很有把握……不管妈妈说什么她都会回来的，毕竟宣小磊的腿还不能下地不是么？
“那……你爸呢？”宣小磊问得很小心，因为他很少听马小萌提起她的父亲。
“他不管我的。”马小萌耸耸肩，扭头找鞋去了。
宣小磊没再追问，默默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等她穿戴好、过来拿手机和小包包的时候才道：“尽量早点过来，我一个人在这儿没劲。”
马小萌笑了，一时没忍住伸手揉了揉他本就乱蓬蓬的头发。“知道啦！”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蹙眉道：“不过午饭肯定不能跟你吃了，你自己叫外卖？”
“甭操心，我还能把自己饿死么？”宣小磊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其实觉得很窝心。“到家后不管有什么情况都及时联络，否则我不管腿多疼都会冲到你家去的！”
马小萌再一次笑了，指指他的腿道：“别下地，多休息休息，还想带你游览大上海呢！”嗯，她琢磨着带他去新天地的酒吧逛逛……今年过年的时候她就这么盘算过了呢！
“你当我是土包子啊？又不是没来过！”宣小磊冲她扮了个鬼脸。
“切！”马小萌也回了他一个鬼脸，戴上围巾乐呵呵地走了。
唉，一不小心又过六千字了……
奉命和谐20201004
第30章
下午四点半，马小萌如自己走前说过的那样在晚饭前赶回了酒店。再一次步入长长的走廊，她的心情和昨晚上来时截然不同……昨晚是既意外又惊喜还很担心，而此刻却是十分轻松自在。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归根结底只有一个原因：昨晚她是被人叫来的，可这会儿她是自觉自愿来的。
就在马小萌难掩笑意的时候，走廊的拐角处转出个身材窈窕的女人，低着头捂着嘴走得很急，长发飘飘地遮住了半张脸。
“许晴？”错身而过的时候，马小萌终于认出了来人。
许晴急匆匆的身形一顿，但并没有马上抬头而是借着长发的掩护飞快地抹了抹脸，这才仰起脸勉强笑了笑道：“哦，小萌。”她的笑容虽然仓促，但并不惊讶。
马小萌还是一眼就看出她哭过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没事吧？”说话的时候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飘向1707的方向，忽然觉得心里头很堵……许晴应该是才从宣小磊的房间出来吧？经过了昨晚，她对宣小磊的感觉已经再一次发生了质的蜕变……呃，好吧，确切地说是在她鬼迷心窍地摸了他的腿、他坚决地以身相许之后，所有的感觉就不一样了。因此现在眼见一个女人哭哭啼啼地从宣小磊的房间里出来，她的心里能舒坦么？
许晴是个反应很灵敏的人，从马小萌飘向自己身后的目光就已猜到她在想什么了，急忙道：“你别误会……”可是话说到这儿她却又顿住了。说什么呢？叫马小萌别误会什么呢？她的确是才从宣小磊的房间出来呀！“那个……”她轻蹙着眉想了想，脑子里猛地闪过一个念头，跟着便淡淡地笑了。“跟他拌了几句嘴，没什么。”她的语气已经恢复了轻松自若……因为她说的是事实。至于马小萌听了会怎么想嘛，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马小萌怔怔地看着表情飞速变化的许晴，感到很困惑。昨晚宣小磊才跟她认真严肃地保证过他和许晴没什么、只是普通朋友，可这会儿许晴又哭着从宣小磊的房间出来、还说了这么一句不清不楚和引人遐思的解释……咝，他们这唱的是哪出啊？“呃……”她插在口袋里的手纠结地捏成了一个拳头，扯着嘴角想要像许晴一样轻松地笑一个，可是却没成功……唉，又好吧！是她资质鲁钝，没有宋大总裁或者宣少爷那样说一套做一套想一套的天赋。于是只能干巴巴硬邦邦地答了一句：“我没误会什么，你别多虑。”嗯，好歹这句话说得还算漂亮。
轮到许晴微怔了，有些尴尬地“呵呵”了两声道：“没误会最好。我还有事，我们B城再见！”说完拍了拍马小萌的胳膊就扭头走了。
马小萌没来得及应声许晴就走远了，只能满头雾水地看着她急匆匆离去的背影、直到她冲她摆摆手进了电梯才回过神来。“搞什么啊？真是的！”她怏怏地嘀咕了一句，心里头更别扭了。许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误会最好？难不成她该误会些什么吗？
凭心而论，她是相信宣小磊昨晚说的那些话的、至少百分之九十九是相信的。不过相信他并不代表她也能相信许晴……天知道许晴是怎么想的？是不是真的也把宣小磊看作一个简简单单的普通朋友？否则干嘛说那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话出来？一瞬间，她的脑袋瓜里冒出许许多多狗血韩剧里那些阴险狡诈的精英女二号形象来，怎么比照怎么觉得像许晴……咳咳，至于永远都是憨厚可爱的小白女一号嘛，她默认为是她马小萌自己。
再想得远一点，宣小磊说那些三宫六院只是他无聊时“召唤”来打发时间的，可三宫六院们是这么想、这么认为的吗？或许只是宣小磊自己在一厢情愿吧？而且换个角度、在别人——比如她——的眼里，他绝对是个喜欢招蜂引蝶、处处留情的家伙。至今她还清楚地记得有一次和他一起吃晚饭时就曾在他脖子上看到一串清晰的吻痕……据他说那只是和某个设计师随便地喝了个下午茶而已！
想着想着，马小萌怒了，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
宣小磊一打开房门就看见门口站着个女流氓——女流氓似的马小萌。
马小萌自以为彪悍地用九〇年代的香港电影里那种一手叉腰、一手撑着门框、双腿绞成麻花状的造型很凶狠地瞪着宣小磊。
宣小磊惊异地跟马小萌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终于扛不住地爆笑出声，笑完就冲马小萌招招手道：“我知道你等这天等很久了。”说着就吧唧一下就把自己贴在了门边的墙上，单腿站立、一手指天一手戳地地摆了个“请君自便”的造型出来，还很过分地扯开了些胸前的浴袍领子道：“来吧，马小萌，劫财劫色你随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