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马笨蛋，你还能再笨点儿不？”宣小磊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捶着床垫冲她吼：“我就是想一个人清净会儿行不？”
马小萌被他冷不丁的一嗓子给吓了一跳，毫不耽搁地刺溜一下窜了出去。好吧，她承认自己不是个插科打诨的料儿，紧要关头没法让他真正消火。何况认识他这么多年了，她从未见他……用那样哀求的眼神看她。
要没事儿找事儿其实并不难。
马小萌一出卧室就先打电话叫了宣少爷爱吃的超级至尊披萨外加两人份的田园沙拉和一人一个浓汤，然后又给电水壶接上水、准备待会儿给他换杯新茶进去。
认认真真地等水开的时候，她的脑袋灵光一现地开了窍……她突然知道“慕残”二字该怎么写了，紧跟着就领悟了这个词儿是什么意思，也立马就明白了宣小磊刚才何以会拿那种痛苦但却带着明显的猜忌的语气问她那样的问题了。
其实，她知道啥叫“慕残”。只不过她知道的一直只是个英文单词而已、从没把它跟汉译配上对过。
N年前她还在加拿大无忧无虑地念高一的时候，经同学介绍误打误撞地上过一个内容叫她到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头还有些不舒服的网站。不得不说一句题外话：在国外上网要比国内自由得多，各种离奇古怪的网站都有，不会被屏蔽掉，而她当初上过的那个网站在国内就属于铁定会被屏蔽的一个。
那个网站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个色/情网站，但主角却不是普通常见的那些衣着单薄、搔首弄姿的男女，而是各种肢体残疾的人……也就是多少跟宣少爷有点共通点的人。网站的受众也是非主流的，而是对各种或特定种类的残疾人怀有一定性/幻想的人……也就是宣小磊刚才所说的慕残者、当初Amy跟她说的那个所谓奇怪的“圈子”里的人。
马小萌还清楚地记得那次误闯该网站时的惊骇和恐惧，浏览了不到一分钟便忙不迭地下了线、关了电脑，随后就鸵鸟一样躲进被子里恶寒了好一阵。期间还时不时地撩开被子不放心地看一眼电脑是否彻底关机了，又会留心听一听房门外是否有妈妈刚刚打她房门口离去的脚步声。自此，她再没敢上过那个网站，以后遇到类似的也会立刻关掉窗口。
而现在，她万没想到宣小磊竟会疑心她是个慕残者。
难道他忘了他俩认识了多久才在一起的么？有那么久的友情做铺垫才迂回曲折地成就了他俩今时今日的耳鬓厮磨，可这些岁月累积起来的基础竟如此脆弱、抵不过一日一时的挫折。
顿时，她的心里油生出一股情何以堪的苦楚，跟着就震怒了。
她风驰电掣地冲进卧室，在宣小磊又惊又怒的注视下冲到书桌边七手八脚地拽出塞在桌下边的包包，使劲地在里面掏啊掏，一心想找到那个被她好好藏着的U盘……之所以把它藏在包里随身带着是因为她觉得放在哪儿都不安全，而后来她便将它彻底忘了。
她承认自己在看到U盘里的内容后对宣小磊起过疑心，可自打跟何小笛一块儿洗了次温泉之后，她便竭尽全力地让自己忘掉那些内容，而随后的各种忙碌也的确让她得偿所愿了。她想，她对他的隐忍与他对她宣诸于口的猜忌应该有着质的区别吧？
可惜，她向来都是个不怎么爱整理包包的女子，而包里东西又太多太杂，越急还就越找不到那个小小的U盘。
她气坏了，一股脑地把包里的东西全都倒在了书桌上，也不管滚落在地的润唇膏，一门心思地扒拉着桌上的那堆零碎。
宣小磊张口结舌地看着她的一连串古怪举动，从她杀气腾腾的架势来看，他很担心她在找什么趁手的凶器意图对他不轨。本着明哲保身的念头，他小心地问：“你找什么啊？”
终于，马小萌找出了那个天杀的U盘，紧紧地攥在手里转身走到宣小磊面前大声道：“宣小磊，你给我听好了。我不慕残，只慕你这块臭石头！”说完她狠狠地把U盘砸在他身上，指着他的残腿吼道：“你以为我就是看上了你这半条腿？宣混蛋，你把你自己当什么人，把我当什么人啦？”吼完，她用胳膊捂着快要哭出声的嘴跑出了卧室。
宣小磊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她这么气急败坏过，脸憋得都快渗血了。他更被深深地伤到了……认识她这么多年，她从没像今次这样刻意提起他的残腿、而且用词还如此的赤/裸。当然，他还深刻明白了另一个事实……他先伤到了她。
七魂归位后，他费劲地弯腰捡起了那个U盘。
这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让马小萌如此愤怒和委屈？
趴在小餐桌上大哭了一阵，马小萌渐渐缓了过来。
卧室里又是静静的一片，但从敞开的房门里泻出一小片黄色的灯光，应该是宣小磊开了床头灯。
马小萌托着脑袋望着那片灯光发了会儿呆才抽了张纸巾抹了抹脸，起身把早已烧开了的水灌进保暖瓶里，然后就拎着暖瓶进了卧室。
宣小磊很平静地——忽略他阴沉得眼看要下大暴雨的表情不提——坐在床上抱着电脑“观赏”屏幕上的自己在摇摆的镜头下任人宰割的视频。
“还记得前两个月有一天我跟以前尚禹的同事Amy吃饭的事儿不？”马小萌也很平静，一边说一边给他干得只剩茶叶的杯子里加了水，随后才道：“这个就是那天她给我的。”
宣小磊抬眼回望着她，没吱声。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冰凉冰凉的。
马小萌被他瞧得心里有点发凉，但还是继续道：“她说，你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很受欢迎。”
宣小磊的呼吸窒了窒，不过依旧强忍着没说话。
“现在我明白了，她说的那个圈子就是你说的那种人聚起来的吧？”说这话的时候，马小萌注意到宣小磊再一次下意识地缩了缩左腿。她急了，直直地盯着他道：“我说过，我不慕残，只是一不小心慕上了你。”那个词像锐利的刀片，说出来时让她有种刮骨般的疼痛，以至于不得不深吸了口气才得以继续道：“如果我慕残的话……别忘了，咱俩认识的那天我就知道你少了条腿。”
宣小磊立刻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对此他是认同的，但他还有别的问题。“过来。”他朝她招手。
马小萌不动，戒备地看着他。
宣小磊没有坚持，垂下手、朝屏幕努了努嘴问：“那你为什么不一早跟我说这事？”如果她早点说的话，他也不至于会在今天被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不雅照”给打击到，而且说不定还能一早就能将那个“圈子”一网打尽、将事态遏制在萌芽状态。
马小萌怔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她听得出来，他语气里淡淡的责备之意。
宣小磊抬起眼望着她，从她微妙的表情中解读着她的心情……委屈、吃惊、受伤，但还有别的、他不想看到的东西。于是他冷冷地问：“马小萌，你不会以为是我自己把这些照片传出去的吧？”
一根针，长针、尖锐的长针，狠狠地扎进了马小萌的心里，让她痛得缩起了肩膀。以前每每看宣小磊拖着腿爬台阶她会心疼，看他因为懒惰不肯用肘拐而单腿蹦来蹦去她会心疼，看他因为腿疼而脸色发白地吃止疼药她会心疼……但那只是心疼，所有的加起来都抵不过此刻心如刀割的这种感觉。他是聪明吗？一眼就看穿了她曾有过的挣扎和疑忌。他是笨吗？怎么会不明白她为什么隔了这么久才拿出这个U盘来？
看到她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变灰，宣小磊意识到自己又一次伤害到了她。她刚才不是反复说了么？她不慕残，只慕他。他还想她怎样呢？“小……”
“是。”就在他开口的同时，马小萌也开口了，下意识地昂起下巴道：“照片里你大部分都是正对着镜头的，有几张还笑得很开心，显然都是在你知情的情况下拍的。我会起疑心难道有什么奇怪吗？”
宣小磊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卡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她。
“你在镜头下看起来那么放松。”马小萌没看见他的震惊……她说这些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看他。“我会想你是不是真的像你之前跟我说过的那样最怕被人瞧见你少了六分之一的样子，这很奇怪吗？”
“你觉得、我骗了你？”宣小磊的嗓音嘶哑起来，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问：“你觉得我在你面前一套，在别人面前又一套？你以为我除了你之外就到处跟人去现我这半条腿？”说到最后他气得不能自已，一把绉开了放在膝头的笔记本电脑，疯了一样地用尽全力拍着自己残缺的左腿吼道：“我在你眼里就这么贱？这么不要脸？”
“别……”马小萌被吓得魂不附体，顾不上啪嚓一下扣在地上的苹果笔记本，猛地扑在他的腿上、挡住了他还要狠狠往下砸的手。
“啪”的一声，宣小磊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马小萌的背上，那么实在的手感把他也吓了一跳。
抱着他肌肉紧绷得以至于不停发颤的半条左腿，马小萌泪如雨下，又一次感到心如刀割。她明明知道他不是那样的人、明明知道不该说这些的、也明明就放下了啊，为什么还会这样口不择言地伤害他？她那么爱他啊！
始终还是要吵架的，不过不得不感慨……对这小俩口，我下手真的是很轻很轻很轻了~~
第55章
隔天，宣小磊没能带他的小萌萌一块儿回家吃晚饭。一来是他没那个心情，二来是身体条件不允许……昨天傍晚发的那通脾气不仅让他的残腿肌肉痉挛、疼了个死去活来，还让他连晚饭都没赶上吃就发起了来势汹汹的高烧。
那晚，马小萌也没顾得上吃晚饭，更是差不多整宿没睡。送走了上门问诊的宣家高薪聘请的家庭医生后，她不停地给烧得迷迷糊糊的宣小磊做物理降温、做腿部热敷和按摩，直到后半夜确定他已经退烧、人也消停了才体力不支地倒在床上打起了瞌睡。
凌晨时分宣小磊被热得醒过来一次，睁眼一看……擦，身上堆了一堆小山一样的被子！想翻身挪一挪地方……又擦，被八爪鱼一样的马小呆抱得严严实实，难怪他刚才梦见自己卡在一个山洞里进退不得呢！“小萌，”他推了推她拱在他胳膊底下的脑袋道：“松开，热死了。”
马小萌眼都没睁，半梦半醒地咕哝了一句：“我保护你。”说着，将他抱得更紧。
“……”宣小磊呆住了。呆了好半晌才艰难地推开一层被子，又尽量轻地透了透剩下的那层，随后就美滋滋地被马小萌搂着又睡了过去。
早晨醒来的时候，马小萌的脑子里冒出一个念头……不，是信条！她发誓今生今世都不再重蹈昨晚的覆辙。
晌午刚过，马小萌的小窝里来了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客人……呃，当初还是她朋友的宣少爷可算不上客人，因为他压根就没把自己当外人。
来人是个看起来四十不到、面相斯文但体型矫健的高个男人，长得说不上帅却颇有股英气。
事后经宣小磊介绍马小萌才知道这人叫肖强，是B城市公安局的二级警监，早些年一直战斗在打击刑事犯罪的一线，前年在一次执行任务中受了重伤、丢了半条命去，康复后才顶着个二等功头衔转战到幕后了。
肖强是来找宣小磊的。进门时客气地跟马小萌打了声招呼便熟门熟路地进了卧室，还推上了门、跟正躺在床上修养的宣少爷密聊了足足一小时才走。走的时候又和蔼可亲地跟马小萌道别，还关照了她几句要好好看顾脾气暴躁、有时候还有点二的宣少爷。
马小萌听得有点晕，实在吃不准这位大哥到底是什么来路，等他前脚刚走就冲进卧室问：“他谁啊？我怎么觉得他……”她挠着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道：“他的口气像你爹？”
“不出意外的话……”宣小磊抱着双臂望了望天，咂咂嘴道：“他还就是我后爹。”
“啊？”马小萌瞠目结舌。
“苍蝇！”宣小磊冲她扮了个鬼脸，“哎哟”了一声就抱着腿倒在床上哼哼开了……关于“后爹”的这个话题太敏感太尴尬，他不晓得怎样继续下去。
马小萌急忙过去给他揉腿，揉了左边揉右边、还抽空摸了摸他的额头看看有没有再发烧，那低眉顺眼的小模样怎一个“贱”字了得。
“马小萌，”装模作样了一会儿，宣小磊翻身面对着马小萌问：“昨晚上被吓坏了吧？”从她诚惶诚恐的表情和一丝不苟的动作里，他看出了她的不安。
“嗯……”马小萌迟疑地点点头，停下手静静地瞅着他。“宣小磊，你能别动不动就生病不？你看看才多久呀？你就发了两次烧了。”
“你以为我愿意啊？”宣小磊怨念地白了她一眼，同时却抬手将她拉倒在怀里道：“我也没想到会发烧嘛！大概是前些天太累了，再加上被这摊破事儿和你给气到了。”
马小萌又开始愧疚了，面部肌肉也开始抽搐、眼见着就要掉眼泪，幸好被宣小磊狠狠拧了下鼻子给制止了。
“不准哭，烦死了！”宣小磊捏着她的鼻子不肯放手，气鼓鼓道：“出了这种事儿我还没哭呢，你哭得这么卖力干嘛？”她的那点怀疑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至少在她半梦半醒的时候还惦记要保护他的那一刻，再大的事儿都被翻过去了。
“……”马小萌可怜兮兮地望着他似乎苍白和消瘦了不少的脸琢磨了一会儿，决定还是转移话题的好，便问：“你后爹来找你干嘛？是不是也知道这事儿啦？”
宣小磊听她这么怪声怪气地模仿他的用词，浑身哆嗦了一下，作势掐住她的脖子道：“马笨蛋，你想气死你老公是吧？”
“不是你自己说的嘛？”马小萌装傻。
“我说可以，”宣小磊满脑门黑线地命令道：“你说不行！”
“……哦。”马小萌无语。
宣小磊想起什么，晃了晃脑袋道：“再说了，不远的将来他不也就是你爹么？”
马小萌想了想，大囧。“他多大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四十一吧？”
马小萌无法想象……唉，她无法想象很多事，不过其中最要紧的却是：宣妈妈和肖强是咋凑到一块儿的啊？
宣小磊看出了她的疑惑，慢慢收敛起笑意道：“他还是片儿警的时候就跟我家认识了，跟我妈也好了有七八年了。要不是我爸一直不死……哦，还有我奶奶在，他俩早该成了。”
马小萌更吃惊了，强忍着才没继续打听长辈的风流艳事下去，转而问：“你同意他跟你妈妈……呃，结婚？”
“干嘛不同意？”宣小磊诧异地望着她，耸耸肩道：“人生苦短，爱咋过咋过呗！再说我妈嫁进宣家这么多年遭了多少罪？被那个疯子拖了大半辈子、耗去了最美好的青春不说，即便他死了还被牢牢套在宣家这块狗屁不值的金字招牌下边脱不了身，太惨了！”
马小萌怔住了，呆呆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惨吗？那个看起来不苟言笑的女强人宣妈妈？
“将来嫁进门你就知道了。”宣小磊皱皱眉，斜睨着她道：“所以说现在你要后悔还来得及，仔细考虑考虑要不要来蹚我家这趟浑水。”
“啊？这么夸张？”马小萌被他唬得愣住了。
“哟，你还真敢考虑啊？”宣小磊不爽地拧着她的脸颊道：“我告诉你，马小萌，我也就是这么说说，你要真敢不嫁进宣家的话看我不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