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闻言,不由得惊奇道:“不过是粽子,太后娘娘想吃, 吩咐底下人去做就是了,何必馋得这个样儿?”
太后撇撇嘴:“还不是因为老东西……”
才说到这里,忽然叹了口气, 转移了话题:“不说了,反正有他在,别说是粽子,连端午都过不消停, 趁着他今儿不在,咱们吃顿粽子先。”
林琢玉和林黛玉对视一眼, 都不知道太后究竟是什么意思, 横不能是上皇吃粽子噎着了, 因此再也不吃粽子了吧?
包粽子原不是什么难事, 几个人折腾了一个时辰, 也小有收获, 将各人的粽子齐齐投入锅里一并煮了, 太后看着锅盖, 小小地松了口气, 忽然想起来:“刚才也忘了做个标记,只怕煮熟之后,咱们的粽子都混在一块儿了,不知你们里头都包的什么?可别硌了我老人家的牙才是……”
徐嬷嬷笑道:“老奴包的是豆沙。”
“那还好,本宫吃得惯。”太后是兰陵人氏,喜食甜粽,听见有豆沙粽子吃自是喜欢的。
“老奴包的是甜枣。”
徐云二嬷嬷都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了,知道太后的口味,自然都顺着太后的心思来包,太后不由得更加喜欢,又看向范嬷嬷:“嬷嬷呢?”
范嬷嬷神色平静,见问到她头上,便微微一笑:“老奴什么都没包。”
太后笑道:“你这人,平时说话能把别人噎得说不出话,包个粽子也让人噎得慌,真是粽如其人,回头碰见了没馅儿的粽子,你自个儿吃去,本宫是不吃的。”
说完,太后又看向林家姐妹:“你们姐俩呢,包的是什么粽子?”
黛玉抿了抿唇,笑道:“往年在家,咸甜粽子都尝过了,今儿想试试包个蜜糖心儿粽子,还不知能不能成呢。”
“好个蜜糖心儿粽子,怕不是玲珑剔透,甜软如蜜,先说好,到时候本宫抢着了可是不还的。”
太后说完,一厨房的人都抿着唇笑,太后又看向林琢玉,林琢玉轻咳一声:“这个……我包的是聚宝粽。”
“聚宝粽?”林黛玉也没听过这个名头,不免看向林琢玉,“这是什么粽子?”
林琢玉朝底下的馅料盆使了个眼色:“应有尽有。”
众人:“……”
太后当机立断:“你包的你吃,不要祸害我们。”
一行人在小厨房忙得热闹,外头忽然走进一个宫女来:“启禀太后,贤德妃娘娘在外头求见呢。”
“贤德妃?她来作甚。”
徐嬷嬷这会儿已经给太后打来了洗手的水,太后在水盆里洗净了手,又在云嬷嬷的服侍下先后换了四五块帕子擦干,再敷上香露:“她越发没个规矩了,这是什么时间,晨不晨昏不昏的,人家都没来,她请哪门子安呢?”
宫女低着头:“奴婢也不清楚,只是看贤德妃娘娘的样子怕是有急事,娘娘急得什么似的,说是要求您救命呢。”
太后闻言,不由得更加疑惑:“这是什么道理,她求本宫救的哪门子命呢?”
林琢玉心思微动,看向太后:“别是想求您收手,不要抄检贾家了吧?”
太后奇道:“这话可是奇怪,本宫抄检她家,为的不过是她家藏匿了懿旨,又不是要她家里人的命,难道抄家还能抄出人命来了?”
林琢玉摇摇头:“遇岚也不知道,不过是白忖度着,若不是这么回事,那遇岚也不知怎么解释好了。”
太后沉吟片刻,若有所思:“事出反常必有妖,先看看她耍什么花招再说。”
话是这么说,但太后此时身穿的衣裳沾染了几分烟火尘气,自然是不能见客的,连带着琢玉和黛玉以及几位嬷嬷一并都是不能见人的,因此一群人先去换了衣裳,然后才在长乐宫正殿见了元春。
太后才在主位上坐定,一抬头就被元春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元春痛哭流涕,哪里还有半分从前贤德妃的温婉端庄?
元春见太后来了,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太后娘娘,求您救命啊!臣妾亲祖母的性命,只能求您保全了!”
说完,便从婢女手中夺过一个拜匣来,递向徐嬷嬷,又哭道:“娘娘若是不帮忙,臣妾就真的走投无路了!”
太后拧眉,示意徐嬷嬷查看一下拜匣里的东西,见是一些银票和首饰,足有几千之数,不由得更为奇怪,且不令徐嬷嬷收起,只是看着元春:“到底怎么回事,你先把话说清楚,你祖母不是荣国公夫人吗,有诰命在身,谁敢动她?”
太后这么问,心里也是留了个心眼,反正说破大天去,太后懿旨也是贾王氏弄「丢」的,元春但凡说的是别人还罢了,若说是她,这个锅她可不背。
说完,太后见元春哭哭啼啼的模样,没来由觉得心烦,怒道:“别嚎了!宫中无故禁止哭泣,这你不知道吗?还在这儿掉猫尿,你是盼着本宫与上皇谁出点什么岔子不成!”
元春拿帕子拭泪的手一僵,连忙把眼泪收了回去,委屈道:“太后娘娘您不知道,上皇不知为何要与臣妾的祖母去御前告御状,如今官司打到了御书房来,皇上正审着呢!”
“什么?”
太后一愣,也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上皇告御状?告你祖母?”
元春点点头,不敢再哭,只能哽咽着开口:“娘娘,上皇告御状,皇上哪里敢违抗呢?您若是不救命,臣妾的祖母断无生理了!”
太后听到此处,虽然还不明白来龙去脉,但已先沉了脸色:“怎么,你的意思是,皇上不分青红皂白,断案唯亲;上皇是存心以大欺小,借着告御状要贾府老太君的命?”
元春连忙低了头:“臣妾不敢!”
“不敢?本宫看你很敢!”
太后冷笑一声:“你进得门来,不先跟本宫说事情来龙去脉,只揪着一个上皇告御状不放,不就是觉得上皇以身份压人吗?本宫倒真是好奇,上皇这么大岁数的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怎么就揪着你贾家的老太君不放?”
“究竟是上皇他老人家仗势欺人,还是你贾府的老太君行事糊涂,连上皇也看不下去了?”
太后说到此处,一沉脸色,冷声道:“后宫不得干政,皇帝的事情,本宫从不掺和,你要求情,怕是找错了地方。”
“再者,钢刀虽快,不杀无罪之人,贾史氏若是真的无辜,遍翻我朝律法,又有哪一条杀得了她?倘若她罪有应得,你来求本宫又能怎样!”
“你的事,本宫帮不上忙,把你的东西带回去吧!”
太后说完,不由分说地把元春连人带东西都扫地出门了,虽说那些东西也不算少,但对于家里有钱,手头极其宽裕的太后来说,就是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
不过有一说一,太后虽然不打算掺和,倒是很好奇上皇究竟是怎么个告法儿。
……
御书房。
此时此刻,皇帝一脸无奈地坐在御案后边,看着眼前气呼呼的上皇,以及惶惶不可终日的贾母:“事情的经过,朕大概是了解了,既然皇父与荣国公夫人各执一词,那朕就得好好问问了―――林彦玉!”
林彦玉原本在一旁努力装不存在,没想到却被皇上点名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出来:“学生参见陛下。”
皇帝看着他,神色还算平静:“之前那姓贾的来你家的时候,你跟他怎么说的?”
林彦玉把话简单地复述了一遍,贾母这会儿大概也喘过气回过神来了,哆哆嗦嗦地开口:“陛下!这、这林家小儿,与我贾家素来不和,陛下万不可偏听于他!”
“你当皇帝是你呢,忠奸不分、清浊不辨、贤愚不明!”
上皇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客气地训斥贾母:“皇帝审案,朕是他爹朕可以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吗!”
贾母气得直哆嗦,在心里深恨上皇不讲理。
皇帝倒是大为畅快,他这些年里见多了上皇仗着身份耍赖的时候,每次都是他无可奈何地先让步,没想到今天难得跟上皇站在同一阵营对付别人,这滋味,别提多舒坦了!
上皇还在那边大声道:“贾史氏不是嫌林小子的叙述有失偏颇吗?那把她家当时在场的都拘来,咱们一个一个对,看看朕到底有没有说假话,哪一句话说得又不对了!你贾家是国公门第,就可以不让人说话了吗?朕又没说假话,那真话凭什么不让说?还想要跟朕告御状,真是新鲜!”
贾母无言以对,只有垂泪而已,半晌方咬牙道:“俗话说,不知者不为罪!若臣妇当时知道说话的是上皇,是断然不会说那样的话的!上皇怎可因人无心无意之失,就治人的罪呢!”
皇帝还没发话,上皇的脸色已经沉了:“贾史氏,你有种再说一遍!”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 第41章
◎判决(捉虫)◎
“好一个不知者不为罪!贾史氏, 这话别人说还犹可,由你来说,不觉得脸热吗!”
上皇怒瞪了贾母一眼, 转过身来斥道:“你不知朕的身份?朕看你在林家门前叫嚣的时候,可是很知道朕是谁!”
贾母本以为此次入宫断无生理, 却没想到上皇居然还要跟她辩个是非曲直, 索性也把心一横,含泪道:“臣妇何曾知道上皇陛下在林家?从头到尾,臣妇要与之理论的都不过是林家小儿,以及他那个先生……”
才说到这儿, 上皇怒道:“怎么,你还当此时此刻,与你御前对质的, 乃是当朝上皇吗?”
“大不敬是个什么罪名,还要朕教你不成!倘若朕以太上皇帝之尊与你对质,此时你已是冢中烂泥,还能有在此地说话的份儿!”
贾母一时语塞, 上皇负手而立,冷笑:“贾史氏, 你可真是糊涂得可悲可怜, 可叹可笑!公道自在人心, 不论谁遇到这等不平事, 都免不了出来说句公道话, 非独朕一人如此!今日亏得是朕说这话, 还能扛得住你贾家的手腕, 倘若真是寻常路人议论了几句, 那些平民百姓, 禁得起你以权势相压,御状相胁?”
上皇说到此处,重重地冷哼一声,在一旁捡了个座位坐下,抢过太监手里托盘里的茶盏喝了一口败火,又怒道:“倘若你真问心无愧,当着皇帝的面,就与朕辩个青红皂白又能怎地!你口口声声不知者不为罪,难道朕要治的是你犯颜之罪不成!”
“打进了这个门儿开始,朕就叫你说出朕哪句话说的不在理,可你偏偏避重就轻,顾左右而言他,一副朕要以权势压人的意思,真是丈二的灯台,照得见别人,照不见自己!真正想用权势压人的,不恰恰是你贾史氏吗?如今碰到硬骨头上,就知道叫屈了,你早寻思什么去了!”
贾母浑身抖了抖,见上皇动了真怒,也不敢再辩,连忙跪下:“臣妇知错,臣妇罪该万死,求陛下恕罪!”
皇上看了眼贾母,他倒没觉得贾母是真心悔过,多半还是怕上皇动怒。
这些世家豪族仗势欺人是欺惯了的,连冯蟠这商户出身之子都敢打死了人连官都不见,那贾史王三家还不知要嚣张到什么地步,就是外面看着不显,背地里也早已贪赃徇私起来了,连贾政这五品小官都敢替冯蟠开脱杀人罪,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过,既然贾母肯认罪,那就好办了,上皇在这儿,这案子怎么也轮不到他下决断,再者说,皇上自认道行还不够,比不得上皇这老奸巨猾的,坏起别人来一套一套的:“既然荣国公夫人已经认了,此案便可以具结,不知皇父打算如何处置?”
上皇闻言,看着贾母冷笑一声:“处置?哼,朕懒得收拾你们家,不够脏了手的!”
贾母刚要松一口气,却忽然听上皇继续道:“不过,朕听说你们家没钱修省亲别院了?盖一个园子,找林家要二十万两,又去那商户冯家的手里拿了八十万两,这抽丰打得朕都替你们寒碜,皇帝准许后妃省亲,为的是叫天下明白,皇家推崇孝道,不忍见骨肉分离,可要是为了省亲逼得全家都去要饭,这不成了买椟还珠、本末倒置了吗?”
“朕是个大善人,实在不忍看功臣之后落到这样的地步,既然贾家没钱,这贤德妃省亲一事索性就免了吧!那盖园子的地方你们也不必收拾,就原样放在那里,一柱一石,一草一木都不必再动了,免得又要花银子拾掇,朕看着也心疼不是!”
贾母听到此处,脸都紫了,恨不得直接昏过去了事!
省亲别院原定是从东府花园直接修到荣府东大院的,这块地方离两府里都近,且又是自家的地界,不必在外面采买土地,但既然是要建省亲别院,必然得先拆了原来的建筑,因此宁府的会芳园和荣府东边的下人房已全拆了,东西还没收拾利索,现在上皇让两府里保持原样,那不就是两边府里各留一大块废墟吗!
贾母心里悔之无及,早知如此,宁可忍林彦玉一时之气,也好过如今让自家丢人,更让贤德妃娘娘在宫里没脸!
好在,不幸中的万幸,上皇的吩咐只是让贾家没脸,却没伤到筋骨,省亲别院若是不修了,贾家就平白剩下几十万两银子来,等过个三年五载的,也许各处使银子求一求,说不定上皇气消了,能允贾家把那些废墟拾掇出来。
贾母心里刚敲定了主意,就听上皇说:“不过,你今日在林家门前可是口口声声疼外孙女,说的比唱的都好听,朕想你们家修省亲别院,你这外孙女可是愿意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人家如此敬爱你这位外祖母,你当外祖母的总不好比一个孩子还薄情吧,嗯?”
听到此处,贾母脸色一变,还不等开口,就听上皇继续道:“正好,两个丫头的如帝姬府还没修呢,反正你们家的省亲别院也不修了,那冯家的八十万两银子也用不上,收拾收拾送林家来吧,现在林家要给两位如帝姬修宅邸,这也是难得的恩典,你贾家要是参与其中,不也是与有荣焉?朕也不朝你们多要,就也二十万两吧,当然了,你要是真心疼外孙女,再添点朕也不反对!”
“对了,朕记得你们家那园子的图纸是名家山子野画的,白放着也可惜了,一并也送到林家来吧,把人也叫过来,让他照着林家宅邸的四周再改一改,林家的宅邸偏是偏了一点,不过好在四周僻静,没什么人家,正方便朕划地修如帝姬府,别的也就不用你们添了,若是再缺什么少什么,朕和太后看着添就是……诶,贾史氏,你怎么晕了?”
戴权赶紧上前扶住贾母,夏一跳去外头找了两个宫女进来替过戴权,上皇摇了摇头:“到底是上了岁数了,禁不起大悲大喜,瞧瞧,听说能给外孙女出钱修府邸,高兴得人都昏过去了,戴权哪,你派几个人把贾史氏送回去,再把朕的话跟贾家人说了,让他们上点心,明天一早就送过去,朕看明天是个黄道吉日,宜动土,他们要是误了朕的时辰,朕可饶不了他们!”
……
贾家。
此时此刻,两府里所有的主子都坐在正堂里,惶惶不可终日。
李纨独自坐在一旁,不住地抹泪,邢夫人也不停唉声叹气:“这姓林的小子,怎么就这么没眼色,他倒是拦着点儿啊!”
王夫人此时心里是有几分得意的,瞧瞧,不独她斗不过林家兄妹,老太君这见过大世面的,不也阴沟里翻船了吗?
王熙凤没心思接她的话,黄着脸儿坐在椅子上垂泪,额角又贴上了治头疼的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