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皇倒是不急,反正忠顺王那边已经给了信儿,说是他已经派人「护送」冯蟠回金陵治丧去了,再过几日,冯蟠就可以「意外身亡」,王子腾即便是这时候回来,也改变不了什么:“你这次出京,可有什么收获?”
王子腾斟酌着将有用的情报挑了一些说了,又额外提起一事来:“微臣在平安州的时候,探听到了一些关于甄家的消息,好像是甄家的宝图丢了。”
平安州节度使也是个顾头不顾腚的,或者说他过于重视自己的底盘了,对平安州的一切内务都口风甚严,丝毫也不肯透露,但是对于甄家的消息,他的态度就显得轻慢许多了,王子腾略一试探,就探听到了这么重要的消息。
“甄家的宝图丢了?”
上皇一顿,想起之前秦守的行为:“一个月之前丢的?”
王子腾一怔:“陛下如何得知?”
上皇微微一笑,没有答话,却在心里琢磨,先是试探皇宫,再是向平安州节度使打探,看来甄家这宝图丢得够蹊跷的,蹊跷到甄家连头绪都没有,找得像大海捞针一样,连露馅儿都顾不上了。
这般想着,上皇的目光落到王子腾身上:“说说,你有头绪没有?”
别人不知道情有可原,王子腾可不是别人,他跟甄家沾亲带故呢。
王子腾垂了头:“臣无能,并无实际头绪,只是私心里想着,应该是甄家内部的人下了手。”
“这话怎么说?”皇上微微挑眉。
“一来,甄家在江南深耕多年,外人想要潜入,比登天还难,但若是自家人下手,那就容易多了。”
“二来,甄家把目光放到了平安州,想来已经查过自家人,只是没查出结果了,但换个思路想一想,自家人躲自家人,比外人躲甄家的搜查还是要容易一些的,倘若这窃图之人是甄家内部之人,或是甄家无论也想不到要去搜的人,这宝图自然就没有被搜到的可能。”
“三来,这窃图之人偷了宝图,总要有个目的,倘若是咱们的人动手,这会儿陛下和上皇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若是平安州的人动了手,他们也不会到现在还一副蛰伏待机的样子,倘是江湖人士动手,更不会到现在都没有头绪,甄家毕竟也不是吃素的。”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听说甄家宝图极难认出,寻常人即便是与宝图对面而坐,也未见得能认出对面是一张藏宝图,历年以来,只有甄家嫡系才会得知宝图以何种形式藏在哪里,外人想要得知亦是难如登天。”
若非有这些原因,只怕在得知甄家有这样一张宝图的时候,皇族就会想办法将图拿回来了。
皇帝点点头,沉吟道:“这也有理,不过终究是推测,甄家那边儿你多留意着,有什么新的动静,及时来报。”
王子腾应了命,皇上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待王子腾下去,上皇这才看向皇上:“到底什么事儿,这么着急请朕过来。”
皇上从案上的密折里抽出一份来,示意戴权给上皇送过去:“皇父瞧瞧,那贾琏虽然有些失于市侩,扔到平安州去倒是正好儿,让他混了个风生水起。”
上皇接过密折,一目十行地看完,不由得哼笑一声:“小东西,算盘打得还挺响,在平安州放印子钱,亏他想得出来!”
“居于龙潭虎穴之前,自污亦不失为一种自保之计,朕只是觉得他这一手未免太险,平安州多匪类,他可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皇上说完,笑了一声,又示意上皇:“不过,他这一手倒是有些效果,平安州暗处的铸局,还真让他摸了几处出来。”
“若不是看他还有这点子用处,收拾贾家的时候顺手就该把他办了。”
上皇哼了一声,看向皇上:“虽说他是咱们派过去的,可平安州也不是什么良善之地,他在那儿大把大把弄银子,可别一个不小心玩脱了,皇上倒得敲打他一下子,想当史鼐,又想做王子腾,这样的好事儿他可捞不着。”
“儿臣省得,皇父放心。”
……
王子腾离开皇宫之后,回家胡乱歇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直奔贾府而去。
到了印象里的贾府面前,王子腾一眼便认出了看守门口的乃是忠顺王府的家院,差下人去打听了一圈,听得王子腾脸色直发青,好在下人打听出了贾家此时的住所,王子腾直接叫人将车停在了东府门口。
贾母这会儿刚用完早膳,在鸳鸯的服侍下喝了药,由着琥珀给自己揉头。
如今贾家从上到下,辈分高的主子身边还能剩下两个丫鬟,小辈儿身边则是一个不剩,只能蹭东府的丫鬟用。
家里乱成这样,规矩不规矩的,谁也顾不上了。
贾珍昨儿去了趟忠顺王府,好说歹说终于让忠顺王答应还宅子了,贾珍本想再讨个脸,让忠顺王把丫鬟下人也一并还回来,结果却得知,忠顺王昨儿就已经把人都卖完了,他只赶着去赎回了老太太和太太身边的几个人。
宅子,忠顺王虽然答应还了,但贾母一时半会儿还搬不回去,因为忠顺王说,要把里面值钱的东西先清空抵债,贾母如今也无力与他争辩,只盼着忠顺王能早些凑够银子,放过贾家。
贾赦依旧是不肯服软,贾政又不长于外务,贾母只能让贾珍出面,再与忠顺王周旋。
贾珍前脚刚出了门,贾母后脚就收到了王子腾拜访的消息,虽然是在东府里,私自待客似乎不好,但王子腾身份并不一般,四大家族里面只有他手里是掌着实权的,也只有他在皇上和上皇面前说的话还算有分量,王子腾来了,贾母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其拒之门外。
因此,贾母知会了尤氏一声,将人请到了正堂,又派王夫人前去待客,论理她也该亲自去,但贾母的头实在疼,也就不想动弹了。
王夫人去到正堂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脸色漆黑如墨的王子腾,心里那点子委屈吓得一抖,反倒不敢诉苦了:“兄长!”
王子腾看着面前的王夫人,面沉似水:“你可真是干得好事!”
他离京之前,贾家还是国公门第,薛家亦还有皇商职分在身,虽然薛蟠打死了人,可冯家式微,只要处置得当,根本掀不出什么风浪来!
如今可倒好,他才出门两个月,再回京的时候,薛家成了落汤鸡,贾家成了丧家犬,亲姐俩互相攀咬起来了,谁看了不说一句笑话!
王子腾虽然手底下也有专门搜罗情报的人,但他出京是巡边去了,隔一阵子就会换一个地方,报信儿的根本找不到他,是以王子腾对于京中消息几乎一无所知,全是回京之后从自家夫人口中听说的。
虽然甄夫人讲解很卖力,但王子腾还是没听明白,他实在是搞不懂,为什么王夫人会跟冯姨妈反目成仇?这亲痛仇快的赔本买卖,到底是怎么干起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 第65章
◎兄妹◎
王夫人自小就怕王子腾, 原因无他,王子腾是武官,而且不是那种养尊处优的将官, 他手上有人命。
王子腾十几岁就被选入内卫府,从此之后出来进去都是一身血腥味儿, 逢年过节, 王家的厨房里一般都忙不过来,王子腾有时候兴致上来了,还会过去帮忙,他杀鸡宰鸭从来都只是一刀, 打喉咙口探进去一割,鸡鸭死得无声无息,外头更是连一丝血线都看不见。
王夫人未出嫁前, 曾经有幸见过一次现场,回房之后做了三天噩梦,从此之后开始信佛,能吃素就吃素, 平日里见不得血,更是从此以后就怕起了自己这位看着很和气的大哥。
王子腾冷着脸:“正好,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 你可以好好儿跟我说说, 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王夫人不由得攥住了袖口, 在被老太太盘问的时候, 她都没有像此刻这般恐惧:“大哥, 我真的没做什么……是, 是林家的两个丫头不识抬举, 把事情闹大了, 老太太这才……”
王子腾抬眸,看了王夫人一眼,语气依旧平淡:“把你自林氏姐妹入京到如今为止的所有动作,都原原本本地跟我说一遍。”
王夫人心头一颤,看着王子腾的眼神也瑟缩起来,虽然对方面容平和,语气也中正,但王夫人心已经虚了,听王子腾的话也如质问一般,不由得垂泪道:“兄长为何只问我做了什么,却不问那林家姐妹做了什么?我好歹也是堂堂国公府嫡子媳,倘若不是林家姐妹先折辱于我,我身为尊长,怎么会与她们一般见识?”
王子腾眉头一沉,眸色微冷:“身为尊长,面对两个豆蔻少女,竟不能以德服之,反得耍些鬼蜮手段,还玩不过人家!”
“惹了事不能摆平,还把夫家拖累到这种地步,我要是你,趁早一根绳子吊死,还落得个干净,你如今不知羞愧,还能腆着这张老脸诉苦了?”
王夫人语塞,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有一口血哽在喉咙口:“受委屈的明明是我,兄长即便不念是非曲直,难道也不能看在兄妹情分上,帮妹妹一把吗!”
王子腾叹了口气,他真不擅长应付王夫人,王家先祖对于男子要求甚严,但对于女孩儿却是极尽宠溺,总觉得女儿将来嫁到别人家,再见面的日子就少了,因此在家时便要疼宠一些。
未嫁女儿比嫁过来的媳妇尊贵,原也是京中旧俗,譬如贾家的贾敏,史家的史欤外人未必能知,他们这些亲戚故旧都是心里明镜儿一般,可是娇惯到王家这种地步的,也实在是少!
可惜王家当年虽然不似薛家一般走了皇商的路,然而管着各国朝奉、迎来送往,与银钱宝货打了太久的交道,未免沾染几分势利,又与薛家亲厚,既能娶薛家姑娘为正室,又能把自家嫡出的姑娘嫁与薛家,一来二去,有些行事作派也不免与之化矣。
譬如王夫人的行事,和他们的母亲薛夫人便是一脉相承。
说来可笑,这一辈的王家女孩儿里,心性最明透的乃是王熙凤,可那是因为王熙凤的父亲王子胜膝下无女,将这女儿当做男孩儿教养,虽不令她十分读书,然而待人接事都按着男孩教导,反而让王熙凤行事有几分大气。
如今面对亲妹妹,虽然是一母同胞,但王子腾还是觉得与王夫人说不到一处去,摊上这等有己无人的浑人,他还能怎么办?
怪不得皇上当初火急火燎地叫他出京,原来为的就是这个。
有他在,皇上不好意思动王家,可是对贾家和薛家,皇上已经起了清算的心思。
贾家的老太君大概还做着美梦吧,觉得自家只要不闹得太出格,熬过这几年的难堪,等贾宝玉长大成才,贾家的兴盛便指日可待了。
可惜,梦终究是梦!
王子腾自今上登基之前就跟在他身边了,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性,今上虽不是嗜杀之人,但倘若谁挡了他的路,碍了他的眼,也许明天走在路上就会一个跟头摔死,又或许过个两天,自家就会冒出一堆谋逆的亲戚,一并被株连了。
虽说钢刀再快,不杀无罪之人,但「罪」这种东西,想造一个出来,只是一句话的事儿,上皇的暗卫、今上的内卫都有一些见不得光的人,专门干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
这个节骨眼上,就算贾家当缩头乌龟,今上都未必会放过他们,像王夫人这样自己偏要作死的,下场自然也可想而知了!
王子腾深深地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既然你觉得自己没错,那我也劝不了你什么,祸福无门,惟人自召,你什么都没错,那今日的结果自然也没错,你自个儿受着吧。”
王夫人吓了一跳,看王子腾的意思,竟是要对她不管不顾了:“兄长,您无论如何应该帮忙跟妹妹通融一下,让忠顺王爷别再跟我们置气……”
“为何?”
王子腾这会儿已经站起身来,闻言淡淡扫了王夫人一眼:“你不是什么都没干吗?无辜至此,我能帮你什么?”
王夫人眼圈里含着眼泪,急道:“兄长即便是畏惧忠顺王府权势,也不能如此厚此薄彼啊!难道我就不是兄长的妹妹了吗!再不济,兄长替我出些银子,也算尽了心了!”
王子腾彻底没话说了,虽说当局者迷,但像王夫人这样迷得如堕五里雾中的傻子,救是救不了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旁边看着,必要的时候捞一把,只要贾家上下还能有口气儿,死不了就得。
王夫人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王子腾已经离开了。
……
出了贾家之后,王子腾想了想,领着人去了林宅。
他是武官出身,平时也懒得坐轿,除非是朝仪等场合,为了庄重起见会坐轿,其他时候一律都是骑马的,今日也不例外,带着随从骑马去了林宅。
听说王子腾来了,林彦玉颇有些意外,若是按他的想法,宁可不见,谁知道王子腾是不是为王夫人来的?但人既然到门口了,把这么一个大官挡在门外,未免就有些过分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林家人有多大的谱。
林彦玉在正堂摆了茶,见了王子腾,行礼如仪,神态自若:“晚辈见过王大人。”
“贤侄快起,不必多礼。”
王子腾看着眼前的林彦玉,心里也颇为感慨,林彦玉和林饮鹤父子俩相貌颇为相似,但林饮鹤眉宇间总是多一份冷肃,而林彦玉气质温润端方,应当是继承自母亲。
双方叙礼落座,林彦玉率先开口:“不知世翁今日登门,有何见教?”
――有事快说,没事快走。
王子腾叹了口气,其实要是依他的想法,还挺想拉拢一下林彦玉的,毕竟他护不了王家几年了,自家子侄又没几个成器的,到那个时候,王家尚且自顾不暇,更不用说贾家了。
可是王夫人已经把人得罪死了,王子腾能让王家跟林家相看两不厌就不错,想要拉拢,更是做梦:“说来惭愧,本官与令先君也曾同朝为官,奉职同署,令先君林公为正使,本官便是副使,屈指算来,也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前日圣命急切,不得怠慢,若非如此,你们兄妹入京之时,本官也能照拂一二。”
王子腾提起父亲来,林彦玉也不能免情,叹了口气:“世翁能有此心,小侄感念。”
话刚说到这儿,林彦玉忽然反应过来,王子腾是他爹的副使算什么,他还是王夫人的亲哥呢:“照拂不敢当,只求贾家夫人不为难我们兄妹,我们便诚心叩首,感恩戴德了!”
王子腾早有准备,王夫人浑成那个样,林家兄妹再心胸宽广,也不可能一点不计较,重要的是王家的态度,他现在也只能自扫门前雪了:“舍妹当初的所做所为,我人在京外,实在是一概不知,听说这些事之后,刚才已经先去贾家教训过了,如今是赶着来给贤侄赔礼,还望贤侄不要误会,此事实非我本意。”
王子腾说完,径自站起身来,便要给林彦玉见礼,林彦玉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世翁这是做什么,小侄如何担当得起!”
先不管王子腾是真心赔罪还是假意做戏,他毕竟是九省检点,朝中数得着的大官,林彦玉一个白身,哪敢这么大咧咧受他的礼?
林彦玉一边扶王子腾,一边在心底叹口气,他入京这么久,跟他叫号的见得多了,似王子腾这般身份尊贵,亲戚与他有宿怨,又能低下头来卑躬屈膝的,他还真是头一次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