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监军,明知道没有炮弹,非说什么拿来震慑敌人,就这么让人把火炮给弄到了山隘口,蹲在地上,完全是靠气势吓人。
“以后再有这种充满风险挑战的事,就不必叫上我了。”安宁郡主认真道。她虽然想来打仗,但还不想立刻就送死。
杜袅袅扬起脸,“你可是要当女将军的人,这么点儿挑战算得了什么。”
这么点……挑战?
安宁郡主望了望已经看不到影子的萧家骑兵,深吸一口气。
行吧,威慑敌人,管用了就行。
安宁郡主:“不过说话回来,你怎么猜到他不会带人硬闯?”
杜袅袅慢条斯理地说:“多疑呗。这山隘遮挡住视野,他不能确定背后有没有伏兵,以他的性格,肯定不会冒险。”
安宁郡主瞪大眼睛,“你刚才还夸他会审时度势,这会儿就成了多疑了……”
“那也不能当面损人啊。咱不是那样的人。”杜袅袅表情一本正经,“以萧天泽的脑子,羌国灭亡,他可能活不到最后。给他留点面子吧。”
安宁郡主:……
成功吓退萧家军后,杜袅袅率大军班师回营,赶上了留侯父子的审判大会。
杨世杰将军的头颅被找回,程招娣用大夫的针法细细缝合,总算给了逝者体面。陶蕴的身体恢复了些,得知这些事情后,她悲恸的情绪有所缓解。
“终归是乱来,你身为镇国大将军,怎么能做出这等冒险之事。”事情虽然办成了,但陶蕴还是忍不住责怪自家侄子。四五十人去闯羌营,想想就后怕,万一出了事……
陶玠抿着唇,立在姑姑病床前,安心接受责骂。
杜袅袅:“夫人,您就别数落他了,若是他此次不去,怕是一辈子内心都不得安宁。”
陶蕴靠在床头,苍白的脸色有了几分生机,瞥了眼从旁说情的杜袅袅。
“你也是,纵着他胡来。叫什么夫人,该叫我姑姑了。”
杜袅袅:……
程姐姐的医术果然了得,看来是没事了,都有力气数落人了。
留侯父子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跪在杨世杰的灵前,大大的黑白的奠字极具有视觉冲击力,全身缟素的陶蕴、陶玠立在棺木旁,悲愤的目光怒视着他们,目之所及,周围全是大颂的将领。
此情此景,姚安涟当场被吓疯,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哈哈哈,我一定是在做梦。我怎么可能被抓回来……我明明还在羌营,怎么可能有人抓得了我。”
“其实我根本没有离开汴京,没有去前线打仗,你们是谁……你们是谁……”他神神叨叨地站起来,脑袋不住地晃动,被人扇了几耳光,一脚踢的他踉跄地趴下。
“谁敢动我,我是留侯嫡子,惹了我,你们不得好死。”他被死死按在地上,嘴里塞进了破布,而跪在一旁的留侯显然比他儿子要心智坚定,饱经世事,不至于被吓疯,却在对上杨世杰的棺木时,双颊煞白,心虚惊恐至极。
怎么可能?
陶玠再怎么神武,又如何能把他们父子俩从重兵把守的羌营抓回来,还毫发无伤。
定是杨世杰被他害死,魂魄含冤不散,显灵了。
“杨世杰,是杨世杰来索命了,冤魂索命,冤魂索命。”他念念低语,颓然瘫倒下去,顷刻间像老了十岁。
等待他们的只会是非人的酷刑。
陶玠率军抢回杨将军尸首、抓捕留侯父子的消息传回了汴京。颂景帝的反应与陶蕴如出一辙。
“这孩子,被我们宠坏了,居然胆敢做出此等以身犯险之事,朕要重重治他的罪,叫他长长记性。”皇后寝殿中,颂景帝语调高昂,气急败坏道。
老太监立在一旁,掀起眼皮瞥了眼,唇角几不可查的勾了勾。
皇帝看着生气,脸色却并无真怒,甚至还掺了一丝欣喜。
陶皇后劝解道,“玠儿虽兵行险招,但终究带兵全身而退,没有酿成大祸。一片孝心,感天动地,杨将军在天之灵,也会感到欣慰,能够安息。”
颂景帝深深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是啊。确实了却朕心头一件大事。但是他这也太胡来了……”
陶皇后微微笑道,“官家莫动气,小心气坏了身子。玠儿带兵的风格一贯如此,官家此前不还赞扬过吗。”
颂景帝:“朕……之前怎么能和现在相提并论,他这次只带了四五十人,敌军却有数万。”
真是越想越来气。
陶皇后:“年轻人嘛,多少有些冲劲。”
颂景帝眼眸一瞪,“还有那个杜袅袅,身为监军,就是这么督查将帅的。明知不可为,还由着他去。”
陶皇后抿唇浅笑,“他们伉俪情深,不正是官家想看到的吗。玠儿定是想着此事让官家烦忧,这才亲自实施抓捕,官家就看在他忠肝义胆的份上,功过相抵,饶过他这一回吧。”
正说着,殿外通传太子驾到。
颂景帝心道来的正好,待太子请安后,他张口问道:“陶玠身为镇国大将军,枉顾大局,为一己之私跑去羌营犯险,太子以为当如何处置啊?”
太子略显稚气的声音对答道,“儿臣以为,兄长当重赏。”
颂景帝:“哦?为何?”
太子:“兄长于万军之中擒获贼人,千里不留行的事迹已传遍民间,百姓们津津乐道,还编成了传奇故事四处宣扬。留侯父子被抓回来军法处置,扬我国威。我军以数十人对敌数万,全甲而还,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事了。现在两国交战正值紧要之时,有这样令军民振奋的消息,难道不是好事吗?兄长当然该重赏。”
颂景帝摸了摸胡子,展颜大悦。
“就依太子所言。”
天宁十三年,大颂东西路军在誉州会师,一时间将星云集,率领十几万大军攻下西京城,羌国守城将领萧天泽率残部撤离途中被歼灭。
颂军挥师北上,凭借新型武器的威力和兵力优势,连破羌国七城。
天宁十四年春,颂军逼近上京城,羌国皇帝匆忙间派人议和,称愿意割地赔款,以熄战火。
议和的消息传回汴京,是战是和的争论再度兴起,朝野沸腾。
颂军大营,杜袅袅正在收拾南归的行囊。
在外领兵两年,她都没有回过汴京一次,是时候该回去一趟了。
厚重的帐篷被人撩开,晴朗的阳光透进来。
杜袅袅抬眸看见一袭戎装的陶玠立在门口,温声道:“怎么有空过来。不是正在商议攻城的要事吗?”
陶玠走近,凛冽的气息幽然袭来,“你明日便要走了,我过来看看你。”
杜袅袅弯眸浅笑,将携带的书籍一本一本装进木箱。
“羌国议和,朝中那些大臣,此时定是争论不休。打仗打了两年,国库也快空了。我得回去解官家之忧。”
陶玠缓步走到她身侧,缱绻的目光定格在她脸上,“路途遥远,让柒柒跟你回去吧。”
妹妹确实想家了,但这次并不打算跟她回京。
杜袅袅噙着笑,“柒柒做了将军,有她自己的责任。我可左右不了她。她写了一封信,让我带给阿琦。”说着她拿起信笺,眼里闪着灵动的光,“你想不想知道里面写了什么?”
陶玠的视线落在信笺的封皮上,很快挪开,凝在她秋水般的眸里。
“我更想知道,你离开这么久,有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
杜袅袅心领神会。
“灭羌之战不可半途而废,否则养虎为患。”
果然是公事。
陶玠在心里悠悠叹了口气,顺着她的话茬接下,“攻城的计划已经定下,只是会不会实施,还得看朝廷的意愿。羌人狼子野心,此次北伐不除,日后恐再无机会。”
杜袅袅轻点头,“我明白。我此去定会尽力说服官家。”
陶玠:“路上小心。”
他叮嘱完,默了默,想着杜袅袅脑子里大概除了正事还是正事,踟蹰片刻,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杜袅袅忽而想起,“我回京后,会去看望陶夫人和珊儿他们,你的近况我也会带到。”
陶玠眼中希冀的光淡然敛下,“我前些日子刚给家里去过信,你回京事忙,抽空过去就行。”
杜袅袅了然,上前张开双臂,主动抱了抱他。
“我不在的这段时日,前线就仰仗你了。”
拜托了,千万要顶住啊,别出纰漏,不然系统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她心里这般盘算着,忽然察觉被她抱住的男人身子僵了僵,她眼眸转动,狐疑地仰起头,偏着脑袋想看他的反应,粉嫩的唇瓣离他的下巴只有毫厘。男人眸子暗下来,倏然捧住她的脸,吻了上去,急促而热烈。
炽热的呼吸交换间,清冽的气息环绕。
紊乱的思绪和心跳,像是万千芳华同时绽放。
杜袅袅隐约听见声音——
“姐姐……”
“杜监军……”
门外,杜柒柒、蔺崇走在前面,身后跟着几位将士,两人刚一撩开门帘,神色巨变,表情动作神同步,飞快合上帘子回过身。
杜柒柒伸手就去推搡准备往里进的将士,“我姐姐不在,诸位请回吧。”
蔺崇长臂挡住没能刹住车的,连咳了好几声,粗声粗气道,“都回吧都回吧。没事别往这儿凑。”
众将摸不着头脑,“杜监军……”
“监军什么监军,人家忙着正事,我们晚些时候再来道别吧。”
汴京城,又是一年春草绿。
樊楼最好的包间,荣禄伯正与几位朝廷要员品茗论事。
“羌国战败议和,时机刚刚好。如今国库空虚,军备每年的消耗惊人,官家应该没有理由不同意和谈了。”一位中书省的官员道。
另一位主和的官员附和,“若说两年前羌国来犯,议和的条件不成熟,此时羌国大半江山都已在我们铁蹄之下,大颂占据绝对优势,也该轮到羌国向我们朝贡了。”
“是啊,若是每年收到羌国的供奉,国库何愁不充盈啊。”
荣禄伯频频点头,“诸位都是为大颂国运着想,此时是平息战事的最佳时机。若是再打下去,穷兵黩武,怕是会受到战争的反噬,整个大颂都会被拖垮啊。”
他说完,紧接着抛出疑虑,“不过,听闻杜袅袅要回京城,她一向主战,此事该不会有什么变数吧。”
两年前,御前论战,迄今让他记忆犹新。杜袅袅选择在这个时间返京,不知是不是有官家授意。万一如此,这仗怕是还要再打下去。
众人闻言,忖了忖,各抒己见。
“荣禄伯多虑了。官家就是想主战,户部报上去的财政收支也支撑不了啊。”
“说的没错。羌国往北还有大片的土地,难道前线的武将还真想灭羌不成。”几位文官哄笑道,“羌人世代居于北方,都有几百年的积淀了,岂是随随便便就能灭的。即便官家下了决心,大颂也支持不了长久的战争。”
“这两年仗打下来,我大颂立国以来历经三世积攒的财富都花费的差不多了。官家不会再冒险了。”
“再打下去,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朝廷也不得安稳啊。”
荣禄伯听下来,深觉有理,渐渐把提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只是按杜袅袅以往的风格,总会给人带来意外。
他微皱起眉,揣摩道,“诸位所言,我都赞成。只是,这两年杜袅袅借了陶家军打胜仗的威风青云直上,如今在朝野的地位,几乎可比肩一国之相了,倘若她极力主战,官家必会重视她的意见。”
“杜袅袅两年前主战,也不代表她此时就会反对和谈。”一位头发花白的官员道。“依老朽看,杜袅袅作为监军,此次返京,正是释放休战的信号,否则她应该留在军中行使监军之责,现在无仗可打,她当然可以回京了。”
这个观点倒是新颖,荣禄伯反复琢磨,欣然道,“此言有理啊。”
若真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这两年战火连天,武将的地位不断攀升,民间参军的人数较早年也翻了好几倍,习武从军已然成为一条快速的上升路径,开国以来重文轻武的旧习遭到摒弃,简直是世风日下,有违祖制。
颂军战胜的次数越多,倒越显得当初他们这帮主和派看走了眼。
荣禄伯缓缓沉下一口气,还是得和平局面,才能彰显他们文官的才德啊。
四月下旬,某个春光明媚的早晨,杜袅袅和安宁郡主带着一队女兵回到汴京城。
街边的百姓忙着出摊,卖炊饼、包子的,白花花的烟火气蒸腾。
吆喝声、叫卖声中,众人忽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纷纷顿住手头的活计仰首望去,一队身穿盔甲披风英姿飒爽的女兵,骑着俊美健硕的战马,策马扬鞭列队整齐地从大街上经过,一路十分吸睛。
众人看直了眼。
“是边关的将士回京了吗?为何都是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