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今柚拿着他给的车钥匙，率先上了车。
不想坐副驾，坐了更加宽敞的后座。
晴朗天气的阳光很温和，洒落在川流不息的街道上。但空气里的风，从江面拂过来，依旧夹杂着这个季节的低温。
靠在后座闭目养神，程今柚觉得自己心气不顺，几乎郁结。
这顿饭的体验感极差，快把她憋死了。
除了两个小时不说话，身旁那个人存在的气息，更是无法忽略。
哪怕隔着一把椅子的距离，他的气息依旧铺天盖地，侵袭着她的领地，几乎要将她淹没。
某些记忆碎片随之席卷而来，在她的脑子里翻江倒海。
像不完整的拼图，努力拼拼凑凑。
包括曾经说过的话，也像电影里的独白，清晰地在她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
和他再次相遇这件事，她根本不需要去想。
他们身处同一个圈子，其实很容易见面。只不过，今年春季赛，赛事主办方发来的邀请函，被她随手扔进了电脑桌旁边的抽屉里。
不敢去，不敢见。
但现在既然遇见了，无论如何，都应该体面点的。
可事实上，她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一遇到他，她总会自乱阵脚。
昨晚是，今天也是。
三年如一日，她根本沉不住气。
程今柚坐在后座差点要睡着了，前面传来开关车门的声音。以为是经纪人上车了，她没睁眼，懒洋洋地抬起勾着车钥匙的手，晃悠两下，发出声响，示意经纪人把车钥匙拿走。
然而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任何动静。
她这才睁眼，朝斜对角的驾驶座看过去，却发现空无一人。神色微顿，她偏头，看向副驾。
外面的阳光照进来，刚好落在副驾，裴应时整个人坐在阳光的笼罩之下。
他一双长腿随意伸展，一只手垂在腿间，另一只手握着横屏的手机，在看春季赛的回放视频。眉间轻拧，透着明显的不悦。
但他一声不吭，又被这片阳光偏爱，头发丝都在发光，好似和她不在同一个空间。
看到不该和她出现在同一辆车上的人、此时此刻稳稳当当地坐在副驾，程今柚出声提醒：“你上错车了。”
裴应时没吱声。
程今柚歪头，才注意到他戴了耳机。微微探身，她伸手去摘他左边的耳机。
刚摘下来，手腕猛地被他捉住。
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几乎是瞬间覆盖住她的手腕。温度不断地上升，再迅速蔓延开来。
“戴回去。”
微沉的声音，语气不容置喙。
程今柚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什么态度？
“我只是想提醒你上错车了，用不着这么凶吧？”
说着，她手指微微收紧，企图把蓝牙耳机握进手心里，彻底给他薅走。
谁让他先这个态度的。
偏偏裴应时预料到了她的动作，掌心脱离她的手腕，滑过她的指骨，先她一步，拿走耳机。
重新戴进耳朵里的前一秒，他轻嗤：“你的车？”
程今柚撇嘴：“也不是你的车。”
朝车子这边走来的经纪人和俱乐部经理已经称兄道弟了，然而车上两个人氛围诡异至极。
裴应时盯着手机，程今柚盯着裴应时的后脑勺。
经纪人上车时瞄了眼程今柚，眼观鼻鼻观心，什么话也没说，顺路把裴应时和俱乐部经理送到他们要去的地方。
送完人，在路口等红绿灯。
经纪人从车内后视镜里再次瞄了眼坐在后座的程今柚。
“有话就说。”
早就察觉到他的视线了，程今柚头也没抬，在微信聊天框里对大老板一顿狂轰乱炸。聊天框里一长串她发的消息，老板一条也没有回。
经纪人的脸上写着小心翼翼的八卦，想知道内情，又怕她骂人：“你和裴应时谈过？”
程今柚锁屏手机，抬眼：“不像？”
“那是他甩了你？”
“你瞎吗？”
经纪人哦了一声：“你今天跟个炸药包一样，我还以为是他甩了你。”
在这件事上，程今柚对自己有十分清晰的认知：“我平时不也跟炸药包一样？”
她情绪不稳定，变幻莫测，一分钟能有八百种情绪。
经纪人心想，这倒也是。
程今柚恍然想起来，往前凑了凑：“你跟我说，GR经理今天来吃饭，带了最大的诚意。”
经纪人点头：“啊。”
“这诚意是裴应时？”
“好像是。”
程今柚垮脸：“真没诚意。”
经纪人：“……”
第4章 GUN：
订购了一批新的游戏设备，裴应时和经理一同回到基地。
经理去阳台接电话，他径直走到冰箱前，拎出一瓶矿泉水。
鱼头坐在电脑桌前，看了看去阳台接电话的经理，又看向裴应时，起身凑过来：“吃饭吃得怎么样啊？”
冰水入喉，裴应时摇了下头：“一般。”
见他的反应如此平静，鱼头更加好奇：“不是鸿门宴吗？”
裴应时：“不算。”
不算？
他们经理那个一天到晚穿花衬衫的花孔雀，居然没有放过一次薅死他的机会？这不可能！
裴应时环顾一圈：“你没吃饭？”
餐厅比鱼头的脸还干净，没有任何外卖侵袭的痕迹。
提起这事，鱼头就感到伤心：“我去隔壁蹭的饭，还被摁着solo虐了一把。”
春季赛之后，他们战队放假，基地的阿姨也被顺带放假了。连着一个星期，没人管鱼头的死活，他又懒得回家，回家就会被念叨。
战队另外两个人不是本地的，趁这个假期回家探亲了。
他们基地靠海，在产业园区里，隔壁就是LG战队。
春季赛跟他们争第一，他们惜败。
怎么说呢。
良性竞争，曾经是惺惺相惜的冠亚军。不过这次亚军是MDK，他们只拿了个季军。
裴应时闻言挑眉，确认一番：“你被虐了。”
鱼头叹气，咬牙切齿的说：“是啊，WHITE那小子太骚了。”
随意地抛了抛手里的瓶子，裴应时朝电脑桌走去。
鱼头看他开电脑，跟着过去。
裴应时勾了勾手指：“让他上号。”
“好嘞！”
鱼头兴致勃勃，他最喜欢看这种了。
中门对狙，谁与争锋。
裴应时刚要戴上头戴式耳机，经理从阳台进来。
“跟你们说个事啊。”经理说，“明天下午收假，后天官宣合作。有个直播活动，你们准备一下。我给另外那两个也说了。”
鱼头给WHITE发完消息，抬起头来：“什么直播活动？”
经理：“在熊猫TV直播，和他们的游戏主播连麦排位。”
闻言，裴应时眸色微顿，不动声色地戴上耳机，点开游戏界面。
鱼头略微迷茫：“啊？哪个主播啊？”
说起这个……
经纪人瞄了眼裴应时。
他实在是没想到，世界这么小，谈个合作，还能正好谈到裴应时的前女友那里去。
“程今柚，就最火的那个，ID叫小学组吵架冠军。”他清了清嗓子，低头回消息，“今天中午也跟她一块儿吃饭了，很乖很漂亮的妹妹。”
乖？
隔着耳机听见他的声音，裴应时没忍住皱了下眉。
什么眼睛，哪儿看出来的。
鱼头惊愕：“程今柚？！”
他眨巴眨巴眼睛，扭头看向裴应时，欲言又止。缘分呐，他昨晚才跟他提过程今柚。
裴应时神色怡然地盯着电脑，装没听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经理还有别的工作，走到门口想起来，回头看向他们俩：“对了，她后天可能会来基地，你们……”
他伸手对着屋子划了一圈，“记得收拾一下。”
鱼头：“我操？”
裴应时握着鼠标的手一顿。
“砰”的一声。
耳机里，WHITE含笑的声音传来：“怎么回事啊老裴，就这状态？”
裴应时面不改色：“走火。”
“什么？！”
上一秒正伸手准备按指纹开门，下一秒程今柚指纹按歪，蹙眉看向经纪人，“什么活动还要我亲自去他们基地。”
经纪人大惊失色，慌慌张张地扑棱了一下，食指比在嘴巴前面：“嘘嘘嘘，小点声，小声点。”
程今柚绷着嘴角，指纹解锁家门，拉开门进去，留了门。经纪人连忙跟着进去，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咱们是直播平台，咱们是游戏主播，和职业选手连麦打排位宣传合作，是合同之内的工作，合理的吧？”经纪人亦步亦趋地跟着她，有理有据。
程今柚拧开一瓶酸奶，往沙发一歪：“合理啊，我质疑的是，我为什么要去他们基地。”
仰头喝了一小口，味道有点怪怪的，她举着瓶子看了眼。
……过期了。
“我在家是连不了麦，还是打不了排位？”把过期酸奶扔进垃圾桶里，她杵在冰箱跟前，把所有酸奶看了一遍，过期的那几瓶全被扔进了垃圾桶。
酸奶瓶落在空无一物的垃圾桶里，哐当一声，宛如她的干脆决绝，一锤定音，“不去。”
“祖宗……”
“我厌男。”
“……？”
经纪人哑然失语。
她怎么一天一个毛病，两个小时前见到裴应时的那会儿，她厌男吗？
“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你要是实在不想去就算了，这个违约金……”
“几点啊？”
程今柚重新开了一瓶没有过期的酸奶，面色平静地看着他，眉眼中甚至带着几分无辜，仿佛前一分钟丢出拒绝的话、丝毫不给反驳余地的人不是她。
经纪人习惯了她这样子：“下午三点，我来接你。”
应了声好，程今柚转身朝电脑房走，留给他一个“你随意”的背影，也不忘提醒：“走的时候顺便帮我把那堆过期酸奶带出去，谢啦。”
关上门，拉上窗帘。
窗外的阳光顷刻间被掩盖，屋子里密不透风，也透不进光，只有电脑设备微微发亮。
程今柚坐在椅子上，屈起一条腿，慢悠悠地晃了晃。
有意无意地咬着酸奶瓶口，脑子里浮现出中午吃饭的时候。
白色卫衣和黑色垂感西裤，他一贯的穿衣风格，一点没变。
声音比手机里的好听。被数据记录下来的声音，弱化了他声音原本的磁性，但好像变得更加低沉了些。
她不敢见他，但不是不想。
不去现场，只是用小号在线上看他的每一场比赛，都很想见他。
但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而已。
和她预料的没什么差别。
暗流涌动但绝不擦枪走火，他早就不会像三年前那样和她置气了。
糟糕透了。
电脑屏幕亮起来，程今柚叹了一口气，放下酸奶瓶，顺手拿起桌上的镜子。
看了一眼，猛地怔住。
操，她忘了。
她今天，是素颜。
素！颜！
懊恼地闭眼，程今柚抓了抓头发。
素颜撞见前男友，跟上了战场没带武器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头发都没有好好梳。
反倒是裴应时，帅得人神共愤，头发丝都在发光。
嘴炮没打赢，还输了气势。
烦死啦！
下午三点，经纪人准时来接程今柚。
程今柚随手揣了两根棒棒糖，下楼直奔小区门外。
看到车后座一堆大大小小包装精致的纸袋，她边扣安全带，边随意问道：“商场倒闭，你跑去进货了？”
经纪人摆了摆手指：“给GR的见面礼。”
扣好安全带，程今柚抬眸，眼神警惕：“不会是以我的名义吧。”
经纪人：“不愧是我们公司的祖宗，脑瓜子转得跟陀螺一样。”
下一秒，程今柚松开安全带，作势要下车。
经纪人瞬间猜到她要干什么，无非是把后座那一堆东西给他扔出去。
他动作比程今柚快，立刻把车开了出去。
“诶诶诶，我起步了啊，我开车了啊，你安全带扣上！”
不给程今柚丝毫机会，还不忘提醒程今柚交通安全。
一脸怨念的在副驾静坐了十几秒，程今柚重新扣好安全带。
她抱着双臂，盯着前方的车辆。
车内像是被阴霾充斥，荡漾着一股死寂。
程今柚这个人，越是安静，越是危险。典型的暴风雨前会有一场宁静，不知道她闷声后的某个瞬间会做出什么。
经纪人见情况不太妙，清了清嗓子，打破微妙的氛围，故意扬声道：“怎么可能以你的名义啊，说着玩儿的，这都是人情往来，当然是以咱们平台的名义。”
程今柚瞥向他：“是吗？”
经纪人：“是啊。”
静了两秒，程今柚半信半疑。收回视线，她偏头看向窗外，降下车窗。
路边的行道树和人影飞快向后滑去，风钻进来，发出呼啸的杂音。
GR的基地离市区有点距离，产业园区里里外外的绿化环境做的很好。
下车呼吸到新鲜的空气，经纪人感慨一声：“环境真好啊。”
程今柚点头：“真适合养老。”
经纪人：“……”
是不是又想不干了。
俱乐部经理早就在基地旁边的咖啡店等他们了，笑容满面的和他们打了招呼，分走经纪人手里的一部分袋子。
“还带什么礼物啊。”经理说，“这、我们也没准备什么。”
经纪人：“不用不用，能跟GR合作是我们的荣幸。”
旁边两个人商业互捧，程今柚跟他们隔着些距离，双手背在身后，慢吞吞地走着，视线掠过宽阔道路旁边的风景。
到了基地门口，经纪人一回头发现人又没了，抻着脖子看了看，发现程今柚蹲在路边拍一朵花。
“祖宗。”他喊道。
程今柚胡乱应了一声，拍好照片后快步走过去：“来了。”
俱乐部经理和经纪人有说有笑，推开基地的门。
程今柚正低头看着相册里刚才拍的照片。
——“嘭！”
一声巨响。
程今柚吓了一跳，下意识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