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伊索着急地说:他只是蒙蔽了你,阿曼达。
伊索。阿曼达平和地看向她,绿色的眼睛里漾着鲜活的影子,她说:尤利塞斯是很坏的人,他为了私欲和嫉妒想要杀掉希林,然后嫁祸沙菲克;他利用你的善良要你背叛朋友,让你至今痛苦绝望;他从小就是坏小孩,他笑却不是真心在笑,他把那些跟随他的人都当成是可以随意抛弃的棋子;他活该受到一切惩罚,承受他应该的代价,他不应该被原谅,也不应该被宽恕。可是,在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我依然在爱他。
尤利塞斯不知道阿曼达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可是无论她的爱是真还是假,都将成为最锐利的剑锋,把他钉死在原地。如果她说的是假话,那么阿曼达宁愿用虚假的爱来惩罚他,惩罚尤利塞斯,这样的恨意强烈到让她宁可背叛自己的正直也要让尤利塞斯痛不欲生。如果她说的是真话,在尤利塞斯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就永远被阿曼达的爱拒之门外。
坏的因会结出好的果吗?愚弄,憎恨,轻蔑和欺骗里孕育出来的信赖和爱,是否必然有一天会坍塌丶会衰败?友谊是假的,信任是假的,平和是假的,帮助是假的,认同是假的,避难所的是假的,英雄是假的,王国是假的,尤利塞斯也是假的。在虚假的土壤里却开出了鲜艳的花。你叫什么名字花朵摇曳着她的头颅,没有风,可是她可以跳舞,因为她是唯一真实的东西。她警告着尤利塞斯,不允许他过来,她说她是会让尤利塞斯感到痛苦的东西,在靠近她的时候他就会永远失败,再也没有办法做正确的事情。尤利塞斯大笑:自我出生起,我就一直被命运偏爱着。我想要做的事情,没有不成功的;无论是好的事情,还是坏的事情,我都能够尽数掌握住。我从来不会做正确的事情,我只做我想要做的事情。花朵说:可是我不是好的事情,也不是坏的事情,而你也永远不会掌握我。不可能。尤利塞斯断定地说:世界上每个不可掌握的东西。人类能够制造风车制造风,用钟表衡量时间,用法律规划善恶。你是什么?能够比风丶比时间丶比善恶更难以捉摸?她说:我不是风,也不是时间,更不是善恶。我不会让失败者更失败,我也不会让胜利者永远被凯歌环绕。有人会恨我,也有人会感激我,有的人握住我后会获得新的生命,而另一些人会痛不欲生。她在尤利塞斯的面前开始枯萎,在她零落成沼泽里的泥泞之前,她轻声说:爱,这是我的名字。
第88章 下一个春天
1
飞速下坠,然后跌进松软的沙子里。在着陆的那一瞬间,有很多人都冲了上来。教授丶阿布丶阿芙拉,一些认识和不认识,有各种肤色的脸。佩格觉得自己已经从琼纳斯的身体里离开了,因为她还能清晰地看到紧闭着双眼的琼纳斯,被阿芙拉紧紧地抱住头颅,他的嘴唇苍白,脸颊上还残余着水珠,非常虚弱。
大家七嘴八舌地谈论着这场意外事故,脸上露出不同的神情,思索的,困惑的,愤怒的,担忧的,幸灾乐祸的,而这些面孔在佩格的视角看起来,也只是模糊地向她传达了某种情绪。他正在愤怒,她正在担忧,他正在思索,她正在悲伤。可是这些情绪对于佩格来说都是与她无关的海浪。她拨开那不相关的人海,像是一阵无声也无形的风,穿到人群的罅隙里去。她低下头会看到很多双脚,可是没有一双脚让她觉得有踩在实地上的感觉。她能够看到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可没有人看得到她,她觉得自己更像是空气里的一团雾气,在某一个人轻轻地叹息的瞬间,就会被吹散。像是蒲公英一样,变成很多细小的光点播撒向人间。那么她可以选择落在谁的肩头吗?
佩格在情绪的裹挟里看到的汤姆,他表情漠然地踩在雨后湿漉漉的草地上,袖子里的魔杖只露出一个角。如果一定要形容的话,就是一些冰冷机械的情绪描述词中,出现了一张鲜活的脸。他在字句中浮现,五官的轮廓变得清晰。
汤姆的视线穿过了佩格的身体,落在了正在昏迷的琼纳斯的身上,或者他正在凝视着更深的地方,他试图在那具身体里找到佩格莉塔的痕迹。佩格说:我已经不在那里了。可是汤姆什么都听不见。她大声地朝着汤姆喊:汤姆,我在你的面前。他仍不为所动。
在那一瞬间佩格突然就明白了汤姆曾经说过的话。如果她背叛了她的朋友,她欺骗他,隐瞒他,愚弄他,她就会失去他。她会变成与汤姆里德尔再不相关的一条蛇,他不会再听懂她说话。
他看着琼纳斯,不知道他的朋友就站在他的面前。在佩格以为他会直接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空气中的某处。雨已经停了下来,太阳的光从铅灰色的云层里溢了出来,光线落在他黑沉的潭水一样的眸子里,像是在瞳孔深处映照出蕴藏在黑暗里的两把弯刀。“佩格莉塔。”汤姆用过各种各样的语气念出过这个名字。无奈的时候丶愤怒的时候丶诱导的时候丶愉悦的时候。在一场大雪里,他们相遇的时候,他的声音也是这样冰凉。那时候佩格莉塔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生命里的词汇,在他念出它的时候,雪花就会吻他一下。
她几乎分散成了很多尘埃,在庞大的建筑物的各个角落蔓延,它们费力地聚合在一起,嗅闻着依循着熟悉的味道。那些轻而微小的尘埃缓慢地向下降落着,被“佩格莉塔”牵引着,凝聚成了一团不可视的雾气,它们像是空气一样透明丶轻盈。坠落丶坠落丶像是雪花一样坠落。
就像这样,就像那样,落在他的肩头上。
2
佩格蜷缩在衣柜里,外面开着灯,亮光从没有关拢的缝隙里漏进来。她稍微动了一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堆碎布料里,那些都是汤姆从孤儿院里带来的旧衣服,在来霍格沃兹不久之后就被他抛弃了,成为了佩格的被子。
他刚踏进这里的时候,对于巫师界的了解都是来源于书本,那些冰凉的单词丶带着油墨味的羊皮卷从不曾撰写过暗流下的潜规则。所以刚来斯莱特林的时候,他吃了不少苦头。被排挤丶审视丶轻蔑,他知道这些目光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会紧随着他。踏入对角巷,他走进了瑰丽奇幻的崭新世界,在很长一段被当成怪胎和魔鬼的时间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可穿着麻瓜的服饰的他,在对角巷的街道里,在那些成年巫师和小巫师谈笑的罅隙里垂着头穿行,仍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马尔福轻蔑的目光像是一盆冷水,把汤姆从狂喜中浇醒。他们是流浪的人,流浪的蛇,这里不是他们的家。而他会把这里重新熔铸丶打上自己的烙印。恐惧会成为锁链,缠绕在曾经高昂着头颅的脖颈上,收拢手指,他们就不会再敢抬起头。
你会让所有人都怕你吗?佩格问:我也会这样吗?
你会吗?汤姆反问她。
佩格想了想,然后摇头:如果我长大了,变成了一条很大的蟒蛇,汤姆你会怕我吗?不会啊。那也依然是佩格莉塔啊。既然长大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为什么会害怕你呢?
汤姆一开始只是矜持地弯起嘴角,在对上佩格认真的眼眸的时候,演变成了大笑。佩格不懂汤姆在笑什么,有点生气地跳到他耳朵边:你是不是在嘲笑我永远不会长大?说不定有一天我会长成一条很大很恐怖的大蟒蛇。腰有多蕾西的水桶那么粗……不对,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看,是不是苗条一点比较好看?汤姆,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小汤姆在孤儿院的时候很少露出笑容,总是阴沉着一张脸,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真心实意地笑过。在或偷或抢到自己的战利品的时候,他也会笑,可是那种笑是因为占有和破坏而笑,不是很好的笑容。佩格盯着他发呆,他的阴郁孤僻还有毛骨悚然的目光总是会让人忽略他俊秀精致的脸,他大笑时,天空就会落下一声叹息,吹掉树上所有粘附的雪籽,于是雪霁天晴。佩格一直到很久以后,依然不知道汤姆在为什么发笑。因为长大吗?因为未来吗?还是因为佩格莉塔?
汤姆丢弃他的过去,就像是当初毫不犹豫地抛下那些旧衣服。但佩格总是会慢吞吞地爬过去,把它们重新叼起来,塞到衣柜里,变成她安逸暖和的巢穴。她陷入了梦里,梦里的斑纹蛇瞪着它澄黄的眼睛警告着佩格:你不能停止前进。佩格摇摇头,睡意席卷了她,她恳求道:让我再睡一会吧。它发出叹息,声音像是窗户外面大滴大滴的水珠:佩格莉塔,他会继续往前走,从寒冷的冻土离开,征服更加宽广辽阔的地方。他走过的国度,奉他为国王,但在太阳下山之后,就成为了他毫不留恋切割掉的过去。而你要一直生活在冰冻的河流里,变成被他舍弃的部分吗?佩格奇怪地问:没有人能够把河流割舍掉,在下一个春天的时候,解冻的河水仍然会朝前流淌,我会游到他的前面去等他。
佩格在一片陌生的黑暗里醒了过来。她躺在那些布料里,尾巴扫到了她放收藏品的盒子,发出了很轻微的声响。明明陈设都是之前的模样,可是佩格闻不到熟悉的味道。
佩格。我知道你醒着。汤姆的声音隔着一扇薄薄的木头传进来,但却像是在佩格的耳边响起。她没有碰柜子的门,但是门直接被打开了,之前被遮住的亮光盈满了狭小的衣柜。汤姆在看手里的那个粗糙的胸针,神情认真得像是在欣赏艺术品,伸出细长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字母,用指腹抵住凹凸不平的金属纹理。
我想这是马尔福送给你的吧?我可怜的佩格,他就是用这种便宜货色来哄骗你的吗?我很想知道,他到底有怎样的魅力,让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是我对你太宽容了吗?让你觉得可以随意地联合外人欺瞒我,而不会被惩罚。
他的语调上扬,慢条斯理地把那一枚胸针放在了烛台的火焰上灼烧,普通的火焰是不能轻易地烧化金属,可是它像是在高温里融化的冰淇淋一样,一层层地剥落。佩格没有阻止他,只是跟着他一起看金属在火里燃烧,原来金属也是可以被点燃的吗?那么汤姆里德尔是否是要比钢铁更加不易燃,更冰冷坚硬,不会因为任何炽热的光和火焰而改变形状。
在你只是一条蛇的时候,我容许你做出格的事情。但你知道,你不仅仅是一条凭兽性行动的蛇,如果你想要成为人的话,那就要接受成为人的准则。那么你就要接受背叛朋友的惩罚,在你做出选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有一天代价会降临,佩格莉塔,我再也不会信任你,作为蛇的你放弃了忠诚,想要成为人的你,却背叛了朋友。他漆黑的眼睛被房间里的烛火照亮,那两盏橘黄色的光在瞳孔的深处摇曳着。
可是汤姆啊。佩格轻声说,她仰起头看着她的朋友:我跟你说过我是人类,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话。是你先选择否认我的坦诚的。是的,我把这件事也告诉了阿布,那是因为他愿意相信我,相信佩格莉塔是人类。人类会向愿意相信丶倾听自己的人诉说,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蛇的瞳孔里容纳不下任何情绪,她就用这样湛蓝的眸子对上汤姆凌厉的目光。
佩格慢吞吞地从衣柜里爬了出来,她在窗台的边沿上爬行了一段距离,轻轻地嗅了嗅木头,她看着外面静悄悄的湖水,突然对汤姆说:汤姆,这里是哪里?你把我关到了哪里?
第89章 坚定地选择
这里没有任何佩格熟悉的味道。她曾经爬过这间房的每一个角落,再细小阴暗的地方也不例外。陈设跟佩格早上睡着时一模一样,克拉布吃了一半的枫糖蛋糕丢在寝室正中间的方桌上,旁边放置着一盆椒薄荷。
我发现你非常擅长狡辩,这样很不好。汤姆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压出来的:你想要证明什么呢?证明马尔福更加能够理解你吗?那你就去吧,你现在就离开这个房间,到他的身边去。他甚至非常慷慨地为佩格打开了门:佩格,去吧。去找你的朋友去吧,到他的身边去,那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接受他的拥抱,跟他一起站在阳光下。哦,你们还会拥有更多的朋友,沙菲克和埃弗里是吗?他们还在前面等着你。
在他森然的注视下,佩格朝着门口挪动了几步,她走得很慢,汤姆没有出声催促。走到门口的时候,佩格朝外面望了望,走廊寂静无人,没有任何声音,她又转头看汤姆,他黑曜石一样的眸子直勾勾地盯过来,寝室里的烛影在他的苍白的脸上摇曳着,他的表情时常隐匿在阴翳里。
但是佩格没有继续向前爬行,而是停在了门口,没有再朝前一步。她慢吞吞地转过身子,纤细的身体在门槛边拧转过来,面朝着汤姆看过来。
为什么不继续走了?汤姆挑眉,恶意地歪曲佩格的意思:你不是觉得自己会选择马尔福,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吗?为什么现在会在这样理所应当的事情面前犹豫?
我是出不去的,对吧?佩格问他,但汤姆只是抱着手臂轻松地站在一边,没有回答佩格问题的意思。
佩格用抱怨的语气说:你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在用魔法欺负孤儿院的小孩子的时候,把他们先放走,然后留一扇门,让他们以为自己可以从你的面前逃开。他们奋力地用手去抓门,最后发现门是紧锁的,从来都是无路可逃的,在得罪了你之后,你一定会报复回来,怎么可能慷慨地放过对方呢。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汤姆,你就是这样的小孩。
哦?所以呢?汤姆垂下头看着她爬到他的面前,她向上探出脑袋,咬住了汤姆袍子的衣摆,含糊地说:所以我不会离开,我哪里也不会去。
你觉得我不够信任你,从来没有相信过你说的话。把你当成一条什么都不懂的蛇,利用你,忽略你。那么佩格,为什么要做让自己痛苦的事情呢?汤姆刻意放缓了语气,这让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诡异阴森的温柔:我这一次没有骗你,你可以离开这里,去你想要的地方,跟那些好的丶温和的丶善良的人做朋友。你会一直上升,不会下落,永远告别潮湿阴暗的蛇的巢穴。也许马尔福会帮你解开你的秘密,你可以用双腿直立行走丶奔跑,回到阳光下去。佩格,这不是你的愿望吗?
因为汤姆一直说话,不愿意搭把手,佩格又重新掉到了地毯上,在地上打了个滚。她慢吞吞围着汤姆打转,似乎在想那边下嘴比较方便爬到他身上,不会被甩下来。在她学术研究的缝隙里,她抽空搭理了一下汤姆,语气像是很忙碌的家长在敷衍一个特别无理取闹的小孩:好啦好啦,不要再说了。汤姆啊,你一定要从我的嘴里听到什么答案呢?一定要我发誓说,佩格莉塔绝对不会离开你,要不然就天打雷劈变成烤蛇干你才会满意吗?她又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够严谨:不,即使是这样你也不会相信我说的话,因为你一向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我从来不相信誓言。汤姆轻描淡写地说:你之前也向我承诺我不会欺骗我,可是佩格,你是怎么回报我的?你隐瞒了我,站在了马尔福的那一边。
我没有。佩格大声地纠正:我连腿都没有,怎么可能站到阿布那一边!
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汤姆轻声说:从此之后,你就再也没有选择了。
选择?佩格歪着脑袋说:在你九岁的那个冬天,我钻进了你的袖子里,我就已经做好了选择呀。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冻死在了那场大雪里。汤姆讥讽地说。
那样的话,即使我被冻死了,也跟你不会产生任何关联吧。对你来说,我只是冬天被冻死的几百万条蛇中的一条,你不会怜悯我,为我多停留一秒,同样也无法以此来惩罚我。佩格轻轻地说:因为佩格莉塔和汤姆里德尔是两条完全不相干的线。你在陆地里,草丛里,孤儿院的砖墙下行走,而我在雪层里爬行。我们会去往不同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