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自然是谣言。”王夫人一边腹诽,一边感觉到脸上的笑容都快要挂不住,只能硬着头皮道:“夏家的小姐和区区一名乐妓,孰轻孰重,妾身想,但凡脑子没毛病的人,都应当晓得如何做选择。”
都到了这种时候,王夫人也不管自己这话会不会把家里的傻儿子骂进去。如今,最重要的,是取得眼前的这位贵人的信任。只要鹤语相信她家小儿跟夏家之女是有情的,这桩婚事,里面可就有大大的回转的余地。
王夫人这一头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但是另一头的鹤语却只觉得耳边这算盘声扰得她心烦。
“哦,是吗?王夫人倒也不必这般形容王公子。”鹤语放在了手中的茶盏,面对不喜欢的人,她连茶都没兴趣尝一尝,有些倒胃口。懒得再跟眼前的人兜圈子,鹤语抬头,看着对方,“那日,我就在金银楼。”
这一句话,没有威胁,也没有恐吓,却直接让在位置上的王夫人直接白了脸色。
“扑通――”
又是一声下跪的声音,王夫人几乎直接从座位跌落在了地上,堪称滑跪。
她千算万算,唯独没有算到当日鹤语竟然在现场!
“请公主恕罪……”王夫人声音再也没了先前的镇定,有些发抖道。
鹤语轻叹一口气,“让我恕罪?恕什么罪?是你骗我,还是……戏弄我?”不等王夫人开口回答,鹤语又幽幽道:“看起来王夫人是知情的呢,却还想诓骗我。”
她那样子,随意一叹气,却显得好像真的很失望。
站在一旁的夏涵今见状,忽然不知道自己现在这是为了王家人颠倒黑白生气,还是为了对方让鹤语失望生气。
她们怎么可以欺骗殿下呢!殿下现在这样子,看了好叫人心疼。
木讷的武将之女愤怒地想着,那双大手,这时候已经捏成了拳头。
第64章 暗涌
刚才一直没吭声,只是看着鹤语断官司的赵玉,这时候站起来,朝着鹤语的方向拱了拱手,“殿下,此人满口谎言,理当惩戒,以儆效尤。”
论起处置人,他比鹤语娴熟多了。
鹤语示意他先坐下,看了眼身边的夏涵今,还没有忘记跟王家的婚事,夏涵今才是当事人。
“元娘,你怎么看?”鹤语问。
夏涵今没想到这时候鹤语竟然主动问自己意见,她愣了愣,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王锦辱我在先,悔婚在后,我夏涵今这辈子就算是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也绝对不会迈进他们王家大门一步!”
鹤语听后,眼睛一亮,顿时弯起了眉眼,眸色里一片赞赏。
“说得好,我们女子又不是非得嫁人。”鹤语说,朝秦暮楚,做了错事,一句虚情假意的道歉,就能换回女子的真心,这世上哪里有这种好事?
谢夔今日中午从府衙回来,他听说宫里有人来了灵州,没想到他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在轿厅中的鹤语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站在门外的谢夔没有进去,伸手拦住了门口准备通报的婢女。
他的眉头高高挑起,鹤语那句“我们女子又不是非得嫁人”的话,萦绕在他的耳边。
谢夔想笑,他就想问问里面的公主殿下站在什么立场说出这句话?分明在三年前,她就已经是他的妻。听着现在这口气,她现在还当自己是未出阁的小姑娘?
是他晚上盖着被子纯聊天,给了她这样荒诞的错觉吗?
鹤语完全不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已经被谢夔听了个正着。她如今得了夏涵今的意思,“王夫人也听见了,这若是硬把令郎和元娘凑在一块儿,不是徒增一对怨偶吗?”
王夫人刚才说谎被鹤语当场戳穿,现在只恨不得今日没来走这么一遭。如今,鹤语说什么,她都恨不得点,“妾身知道了。”
鹤语可不仅仅只要这么一句“知道”的话,她目光落在堂下的妇人身上,“日后,我不想听见灵州城里再传出来元娘跟令郎之事,尤其是跟元娘有关的风言风语,你可明白?”
即便是在民风彪悍的北地,女子的名声也同样重要。
王夫人再次低头,“是,妾身明白。”
鹤语“嗯”了声,目光朝着一旁的赵玉看去,“王夫人也不是我府上的婢女,就算是惩戒她满嘴胡言,我想王府的人自会处置。”她是怕王夫人这身子骨,真落在赵玉手里,多少会被整出来点好歹来。这种麻烦事,她懒得做。至于王家的人怎么处置,她还盯着。若是不能拿出个让她满意的结果,就算是她懒得管,但是把这种事甩给谢夔,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赵玉躬身,低头,“殿下教训得是。”
他心里有些叹气,殿下就是太心慈手软。今日明明是他能帮殿下在这灵州城里好好立威的机会,偏偏殿下并不接受。这若是在上京城里,谁敢当着殿下的面儿这般胡来?他家主子早就削了那人一层皮。
就在王夫人心里松了一口气时,一道男音从门外传了进来。
“这么热闹?”
谢夔在门口听了两耳朵,也差不多猜出来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无非是悔了婚的王家,如今见夏涵今入了鹤语的眼,又想要挽回这一桩婚事。
王锦是个什么纨绔子弟,他如何会不清楚?
谢夔再想到先前王锦还在人前说什么王芙得了他的青眼这种话,最后这话还落进了鹤语的耳中,差点毁了他清白,他对此人更没什么好感。
说话间,谢夔已经迈进门。他目光飞快扫了一眼在场的众人,最后目光落在了右侧的赵玉身上。
鹤语见到他,细眉一扬,“你怎么这个点回来了?”
这段时间谢夔忙得很,即便是在城中府衙,午膳也是在衙门里匆匆用过,没时间回来。
谢夔走到她跟前,极为自然地站在了她身后,伸手放在鹤语昨晚上药的肩胛处,轻轻捏了捏。
“听说家里来了人,自然要回来看看。”
鹤语在感觉到谢夔的大手放在自己肩头时,最初是有一瞬间的不适,可是很快,她就沉迷在谢夔的“推拿”中。不得不说,这男人在这方面还真是有些道行,捏得她很舒服,不轻不重,刚好合适。
“嗯。”鹤语舒服点头,然后指了指一旁的赵玉,介绍道:“我兄长宫中的掌事太监,赵玉。”
赵玉早在谢夔进门时,就已经不动声色地将男人打量了一遍。
当年公主大婚时,他曾跟在太子身边,远远地见过这位年轻的朔方节度使,或者说,英国公府的世子爷。如今三年后再见,后者身上的威严更甚。分明是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俊朗贵公子,但在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沙场厮杀后,平白给这抹俊朗覆上了一层铁血气性。像是塞北的风,又狂又烈。
在谢夔的目光随着鹤语的话扫过来时,赵玉早就站起了身,朝着对面的男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奴婢见过驸马。”
鹤语就是他半个主子,谢夔于他而言,自然是驸马,而不是朔方节度使大人。
“原来是赵公公。”谢夔淡声说,并没有因为对方来自东宫,而表现出任何格外的热络,“不知赵公公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赵玉眼睛微微一眯,不露声色道:“跟公主殿下有关的任何事,在奴婢主子心里,都是要紧事儿。今日前来,奴婢给殿下送来些把玩的小物件儿。倒是不曾想惊动了驸马,是奴婢的罪过。”
谢夔像是没听出来赵玉话里刀光剑影,仍旧站在鹤语身后,替她揉捏着脖子和肩膀,“原来如此,赵公公突然造访,府上还没什么准备。来人,备间客房,今日,赵公公就在府上留宿吧。”
“驸马,不必了。”赵玉抬头,直视着谢夔的那双凌厉的眼睛,“奴婢只是替主子办事,既然东西送到了,奴婢这也应当启程回京。毕竟,奴婢这还要将殿下的信,交给奴婢主子,不敢多耽误。”
谢夔的目光在赵玉手中捻着的那封信看了两眼,最后收回视线。他面上叫人看不出来什么情绪,只是原本那只放在鹤语肩头的手,忍不住上移了一点儿,像是捏着一只不听话的狸奴一般,捏了捏鹤语的后颈。
第65章 狎昵
那粗糙的指腹并不是很用力,但就是有意无意一般,在鹤语娇嫩的皮肤上,来来回回地揉捏,刮擦,引得在自己掌心里的人轻颤。
“是么?”谢夔微微低垂了眼眸,他的余光里,只剩下鹤语乌黑的发顶。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或者只是因为刚才像是恶作剧一般,感受到了鹤语的轻颤,他兀自低笑一声,“既如此,那便祝赵公公一路顺风,早日抵达上京。”
这语气,一点装挽留的样子也没有,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想到刚才他那两句客套,就是十足敷衍,不由显得嚣张,却又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赵玉有些郁闷,他刚才说的那些话,的确是实话。自己不可能在灵州停留太久,这一趟只是他替自家主子来给公主殿下赔罪,但奈何听着耳边谢夔的这些话,哪哪儿都觉得不得劲儿,可偏偏他又找不到男人说这些话里的问题。
正巧这时候,刚才被东宫侍卫带下去打了二十棍的王锦被拎了回来,显然这位参军家的少爷,从前没怎么吃过苦头,细皮嫩肉得很,被人带回来时,耷拉着脑袋,如烂泥一般,就像是只吊着一口气。
鹤语见状,不由皱眉,赶紧说:“你们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啦?赶紧的,把人扶在凳子上歇一会儿。”
她话音一落,周围刚松手的人,又围聚过去,七手八脚地又将王锦从地上拎了起来,朝着宽大的椅子上一放。
这瞬间,原本看起来还半死不活的王锦几乎直接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娘啊!好痛!痛死我了!”
王锦哭天喊地,捂着屁股,那样子,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喜欢拿着折扇装温润公子的模样?
坐在位置上的鹤语见状,松了一口气,拍了拍胸口,像是放心,“我就知道兄长手下的人自然是有分寸的,给汪公子一点教训,可不是要他半条命。现在看来,这生龙活虎的样子,王公子应该是没什么大碍的,听听这声音还很嘹亮。”
这番话,听着好像关心意味十足,但暗藏在里面的嘲讽,不言而喻。
在场的差不多都是体面人,尤其是像是赵玉这样从宫里出来的,只是抿唇低笑。
多日不见,公主殿下似乎变得风趣了很多。
但是,一群体面人里面还是混进来了个神经大条的。
“哈哈哈!”
就在王锦的鬼哭狼嚎传遍了整个轿厅后,一声大笑从夏涵今嘴里发出。
夏涵今是真有些忍不住,她什么时候见过王锦这般出糗的模样?那人在自己面前,总是装腔作势,大冬天的,一把扇子扇得呼啦啦,还穿着一身皮袄。那时候她就觉得这人脑子不太好,冷得哆嗦还扇扇子,这怕不是个傻的。
但在灵州城的贵女圈里,王锦也勉强算个香饽饽。
而眼下,夏涵今看着像是只猴儿似的上蹿下跳的王锦,实在有些忍不住。
鹤语想伸手扶额,就说能不能大家一起低调笑一笑,现在她笑得这么大声,是想拉仇恨吗?
夏涵今在豪迈笑出声后,恍然意识到好像整个轿厅里就只有她的笑声跟王锦嚎叫的声音,跟那二重奏一样,就是调子和曲风有些风马牛不相及。
倏地一下,夏涵今收住了笑。
但是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收得太快,还是后知后觉意识到有点不好意思,整张脸看起来通红。她忍不住,还伸手捂住了嘴。
那样子,看起来有些喜感。
夏涵今在强迫自己收了笑后,下意识地朝着鹤语看去,她眼里有一点忐忑,就怕自己刚才那一出不知礼数,给鹤语添麻烦。
这一幕,被站在鹤语身后的谢夔尽收眼底。他其实在听见夏涵今那丝毫不带任何忸怩的笑声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笑就笑吧,反正笑的是王锦那小子。可现在,看见夏涵今用着小狗一样乌溜溜的眼睛看着鹤语时,谢夔脸上浅淡的笑意不由一收。
他忽然又想反悔了。
让鹤语随时差人去夏家寻这姑娘来府上说话什么的,他想反悔了。
从前他怎么就没看出来,夏家这个孔武有力的姑娘,还是个黏人的?
黏旁人便也罢了,作甚黏他妻子?
实在是很不爽。
鹤语不知此刻在自己身后的男人心里的小九九,她只感觉到谢夔放在自己后颈的那只手,或轻或重,那感觉,已经不像是在给她放松着有些僵硬的肩胛,更像是狎昵。她耳根有些忍不住泛红,却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没办法一巴掌把谢夔作乱的手拍下去。
在收到夏涵今求助的目光时,鹤语强迫自己将注意力从谢夔手上转移,对着夏涵今微微点头,示意她没事。
至于现在听见夏涵今的笑声,回过神来的王锦,即便是心里愤怒不已,也知道刚才自己的言行举止实在是有些丢人。他看了眼站在鹤语身后的谢夔,不知道这位节度使大人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
王锦刚才被赵玉的人拖了下去打板子,自然不知道自己母亲已经答应了鹤语,不再纠缠夏家这门亲事。现在他忍着屁股上传来不断开花一般裂开的痛感,还想要在鹤语面前表现出风度和潇洒,“草民,草民让公主和大人见笑了。”
鹤语“嗯”了声,没想跟他再计较,只是叮嘱了两句:“既然王公子无碍,那两位请回吧。”
王锦一脸茫然,完全不知道眼下是什么情况。
“母亲,我跟夏小姐的亲事……”王锦低声还想问两句,他进门时见到自己母亲跪在地上,还当是两家的亲事成了。
但他这话刚出口,就被王夫人呵止了,“闭嘴。”王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长得人模人样,浑身书卷气,但实际上,就是一草包。现在她已惹得鹤语不快,唯恐王锦嘴上没把个门,再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让鹤语厌恶。
王锦被呵斥后,眼里茫然之色更甚。大约是先前赵玉给他的二十板子的教训实在是太深刻,让他忍住了这一刻的好奇,变得安分不少。
王夫人从地上站起来,给鹤语行礼拜别,她站在原地还觉得有些腿软。
今日来节度使府这一遭,实在是太出乎她的预料。不仅仅没能将夏家的亲事确定下来,甚至还在鹤语心里留下了不太好的印象,她整个人都有些浑浑噩噩。
“今日多谢殿下提点,妾身就先带着这不争气的小儿离开。”王夫人道,“等回家后,妾身定会好好教育他一番,不再让他出来丢人现眼。”
鹤语极为敷衍地“嗯”了声,她对别人家的育儿经不感兴趣。
倒是开始进门后,就站在鹤语身后没有怎么吭声的谢夔,在这时候,忽然冷不丁开口:“王夫人的确应该好好教导一双儿女。”谢夔已经松开了放在鹤语脖颈上的那只手,站在原地,周身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令人无法小觑,他声音沉沉,接着说:“不然,今日外面传闻着王家公子跟东街乐妓的风流韵事,明日又冒出来王家小姐得了我这有了家室的外男青眼。我倒是无所谓,但这毕竟只是流言,当不得真,日子久了,难免对令媛名声不大好,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