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的次年,朝廷开始着手废除贱籍制度,历时十年,于建炎二十七年成功。
后来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就是根据这件真实的事情改编,只是戏文里的花魁,最终有了一个好结果。
第12章 :吴玠的任务
吴玠一怔,倒不是他不知道张永珍的大名,实际是这位烈士已经由赵官家亲自操刀,通过小说神话的邪乎了,别说西军内部了,就是天下武人,你见过能耍十四丈大刀的?可以想见后世的话本传说只会更加离谱。
而他作为帅臣,知道的更多一些,这人是当年跟随刘光世逃跑进八公山大营的小校尉,却在金军攻势猛烈下悍然驾船北向而死,为韩世忠反攻争取了一定时间,临终大呼归乡,激得官家大哭一场。第一次使用了“易安居士旧词”来嘲讽自己和南逃官员。八公山神庙就是以张永珍为主神,后来尧山这边修建的神庙也是以此为依据,巧了,尧山神庙的主神居然还是他的同乡侯丹。
说来侯丹的养子有恩荫的官职,去年还在他的另一个下属郭浩那里谋了个文职,结果这事儿被官家知道了,居然来了密札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烈士绝后,不许此人上战场。
因此对于这道旨意,吴玠倒也不是很意外,但是如此郑重,到让他有些吃惊。
却不想刘子羽还没说完呢,“另,有与张永珍同船御敌而死者八人,尚有六人未找到家眷,但有一名亲眷寻得,立报御前恩荫。”说罢还真给了他一个册子,里面有六个平常的名字,和各种关于职位、籍贯的模糊记录,一看就是多方收集了多年。
吴玠这么世故的人,一瞬间也是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甚至连接过册子都忘了,还是被刘子羽塞进他手上的。吴玠立即明白自己的失态,赶紧描补道:“官家仁德,臣万死不辞。只是刚才想到,毕竟靖康大乱后,延安府甚至整个陇右都被完颜娄室洗劫过好几回了,这烧杀抢掠的.......只怕这些忠义之后.......”
刘子羽这次是真心叹息了,“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道,我也是来之前才知道,当年收复西夏后,官家就派静塞郡王来找过,可惜只找到了侯丹一个堂兄,可官家说得明白,他会一直找下去的,不为名声,只为不负故人,我们为人臣子,难道还要推脱这样的差事?”说到最后俨然正色,是使相在对下属说话了。
“自然不能,相公放心,玠回营之后立即安排。”
刘子羽道:“其二,御营后军裁撤过于缓慢,鉴于主帅前期病重,责不在吴玠。副都统吴璘、郭浩各罚俸禄三个月,贬武勋一级。令吴玠接令起立即按照枢密院兵员进行裁撤。”
这虽然挺要命,但也是应有之义,现在不打仗了养这么多张嘴真要把国家吃穷啊?而且关中地区早在尧山之后就已经军功授田,难度相对较小,吴玠立刻称是。
只可怜郭浩,尧山时被曲端坑了留守大本营,北伐时被李彦仙坑了留守太原,吴玠病了他也不敢越过吴璘做太多事引发主将误会,结果跟着一起背锅。
“其三,国家大胜之余,当加恩守节之臣。种、姚二氏忠贞无比,壮烈死国。各荫一子入武学,另荫一子为散官。另有西军守节之大臣,着吴玠辨认后表彰加封。”
这就有点意思了,建炎五年已经嘉奖过一次守节之臣了,其中被渊圣和李纲坑死的种师道家族更是重点,连姚平仲那个不战而逃的官家都让蜀中官员找了回来言明不会追究,安心做个田舍翁吧。吴玠对此当然不会有意见,本身就是西军体系,而且人家确实满门忠烈,照顾一二也应该,不然谁还给大宋朝廷卖命?
不仅如此,就算是本次北伐牺牲的呼延通,原本属于御营左军序列,吴玠处理时也是按照将门守节之臣抚恤,他年仅八岁的儿子直接承袭他身上的荫官。
不过让他辨认是啥意思,西军将门就这么几个,刘錡、杨沂中这般高位了自然不能再算抚恤行列,至于刘光世家族,真是不提也罢。而且随着韩世忠部移师幽州,他本人又不再直接带兵,吴玠可以算是绝对的西军第一人,官家就不怕他借此施恩搞山头主义?还是故意试探他,想到这个,明明是燥热的五月天,他居然出了一身冷汗。
刘子羽当然知道他这个想得多的毛病,而且俗话说臭味相投,他刘子羽的臭毛病就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军头,因此他俩也算另类的互补了,要不历史上也不能一块陪着张浚创造富平之战那样的大溃败。不过刘子羽就是个直性子,还是道:“你就不要多想了,官家的意思是,让你以当年援助东京而死的杨惟忠老太尉为典型,重点抚恤一下西军中的番人忠臣,本来绥德郡王李世辅就很合适,可他毕竟太年轻,而且又必须在大同前线防着蒙古人,所以交给你了。大同经略使仁保忠,嗯,我不说你也知道,这党项老狗只看权势,做不好这样的事。”
吴玠闻言,却是脸色微微变了,像是稍微染上了那窗外绽放的石榴红,这话翻译一下就是,他难得羞得脸红了。
不错,自从西夏覆灭之后,宁夏路成立,秦风路扩大,主官宇文相公又是那样大爱无疆的性格,汉番矛盾时常发生,说来湟州知州广东人梁嘉颖就是因为处理这个问题极为妥帖,和稀泥和出了一定境界,才升了官。要不他一个进学资格都是买来的同进士,别人也不服啊。
但与之相对的,吴玠等老西军做的可就不咋的了。地方民生他管不着,在军队内部区别对待可没少干,也就是李世辅这样的才不敢乱来,毕竟人家是真忠心,国家危亡之际叛逃西夏父子两个破家来助阵,他要是容不下李世辅,只怕官家和中枢也容不下他了。
其实这真不怪他们,你说和西夏打了一辈子仗,忽然变成一家人,语言风俗都不一样,说不定彼此间还有血仇,没矛盾就怪了。也就是吴玠谨慎,你换了韩世忠,看他敢不敢屠了你一个番人营啊。
但现在不是时代变了吗?不过吴玠心思百变,却慢慢安定下来,因为这一条条的,官家既然还要用他,那么就不是真的失宠了,只是有点不高兴,那就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他吴玠脸黄心亮,就算接触少,也知道官家是个重情重义之人,非是圣主,曲端还能容得下?
那他吴玠还担心什么?
第13章 :刘子羽的作用
刘子羽和吴玠的对话中始终没有提到最核心的问题——神佑公主。当然这并不奇怪,对于刘子羽来说,这种事官家如果主动提及,那作为近臣出身的他必须为主分忧,哪怕是叫吴玠自己退婚也得硬着头皮干。但如果官家不提,你闲着没事打听人家闺女的婚事,是嫌最近赤心队太闲给他们为陛下打人的机会吗?
可他身为关西地区的主官,稳住吴玠这样一个能打仗肯听话的忠贞之臣也是本身的任务。因此看着磨磨蹭蹭的吴玠,他只能学着官家的样子,口出虎狼之词,道:“晋卿,你我相交多年,你与我说句实话,你家里可曾因为陛下许婚的二公主不是先皇后嫡出而抱怨过。”
这话吓得本来已经落座的吴玠差点又蹦起来跪倒在地,这罪名可太大了,皇帝的闺女,你还敢挑三拣四?更别说你吴家自己就有那么些腌臜事,这就不是找抽了,而是找死。
要说当年官家表达想要结亲意愿的时候,吴玠有所顾虑也是出于为父之心,怕儿子尚主之后仕途就有限了,但也很快释然了,一来官家解释了他的女婿不当猪养,再说自己儿子什么样他也清楚,不是那种建功立业型的天才,娶个公主老婆反而既表达了吴家的忠心,又给他个人的将来保底——驸马都尉也是官啊。
但是他这大脑几句运转,却也明白刘子羽不是无的放矢,按说公主两位公主年岁相仿,大公主可是和岳云两情相悦,在老父亲的允许下可以通信,听说未婚夫被打还求情,可是吴扶都在京好几年了,神佑公主可没有丝毫想要接近他的意思。这小兔崽子可能是因为在京上学缺少长辈的管教(毒打),壮着胆子写信表达对未婚妻关心被冷漠退回。小吴同学面子挂不住,有次喝高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居然和同学说了几句抱怨的话。
按说故事发展到这里还没啥大问题,但凡不是圣人的,总有些私下放浪形骸的行为。但是有一词叫做误交损友,还有个词叫做交浅言深,他这位同学家里有长辈以前是军官后来改行做了御史,所以这次参奏最严重的罪名就是“吴氏子怨怼主,言及嫡庶事。”
吴玠听说后五雷轰顶,轰的只差灰飞烟灭的那种,立刻抓了吴扶审问,吴扶坚称自己只是抱怨了两句,绝对没敢拿公主的身世经历说事。吴玠可没空跟他讲道理关爱他被蔑视的少男心,撸起袖子要动手居然发现自己还没好打不动了,只恨曲端多事没让自己一病死了算了,只好找吴璘来猛抽了这兔崽子一顿解气!
这也是他今天如此焦急的原因,如果仅仅是因为他们家一点伦理问题,吴玠对于赵官家还有一定信心,但要是瞧不起公主的话进了官家耳朵里,都是当爹的人,吴玠可不敢想了。
还是那句话,本朝制度,天子本就可以拿捏武将,何况是这么一位雪旧耻、复燕云的雄主,他别说是退婚,就是要杀人,起码吴玠是不觉得自己有任何反抗的余地的。
“吴扶这个不争气的畜生,确实配不上公主,可是小弟,下官已经审问过这畜生了,他绝没有说过一句诋毁公主或者先淑妃娘娘之事,不然不用官家下旨,下官自己就亲手了结了他。”
废话,你们家那小子真敢这么说,那就不是本相来安抚,而是派郭浩来直接把你拿下了。于是他道:“没有就好,可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吴扶这孩子小小年纪喝酒还怨公主不理他总是真的,因此官家有气,你也要明白。他的爱女,难道嫁不出去?”
吴玠艰难道:“下官.......明白。”
“我看你啊,还是不明白。太宗皇帝曾经赞吕端丞相‘小事糊涂,大事不糊涂’。你吴晋卿倒是反过来了,儿女亲事不过小节,你堂堂帅臣,直统御营后军。而今国朝收复失地,陕州以西,关中、河东乃至河外三州(大体包括陕西、山西和甘肃南部)这些地方,一旦用兵,也必然以你为总管,这还不足以说明官家对你的信任吗?”
“而说句不好听的,晋卿本身位列帅臣第四,防区如此之大,再统掌重兵难免叫人不安,当初岳魏王任河北元帅时,官家不派监军,东京忙成那个样子,你却不知御史台乃至供阁有多少人弹劾他。我等当然知道临阵之时不能如此对待主帅,可群情汹汹之下,连李宪台(李光)都弹压不住这些人,最后还是靠吕公相强行解散公阁,才喘了一口气。”
这事儿后来吴玠也听说了,要说还真是官家慧眼独具,换了他,不,应该是换了建炎十八王任何一个为河北元帅,也不敢为了决战抽调所有力量暴露东京,这不是把贵人们往死里得罪吗?就算宰相们为了大局能理解你,总有些私心重的家伙记仇,不知道什么时候给你来一下子。
而岳飞的完美恰恰成为了他让人攻讦的地方,要不是某位官家从六岁开始就是看《说岳》长大的,谁也不敢说他会不会重复历史上的悲剧。
不过这些刘吴二人却是不知道的,吴玠到底是听懂了刘子羽的弦外之音,你这有点小辫子被抓住,未必不是好事,叫人放心。
这也是赵官家为什么选择任命刘子羽来关西为使相而不是平调胡寅来的原因,固然胡寅折服了韩世忠、举荐了岳飞、提拔了吴玠、逮捕过曲端,对帅臣的制约当今文官无出其右者。但可能是前期“不知兵”的经历在他脑海中刺激太深,导致他一旦遇上战事约束军队就过于依赖帅臣,当然这比拖后腿强多了,但是也让吴玠这种性格的人有空子可钻,更加滑头了。当然这也跟吴玠一直没有跟官家建立一些羁绊有关,但是刘子羽就不一样了,衙内出身,标签就是知兵文人,有他在,专克制吴玠的作风。
阴差阳错的,历史上的好搭档就一个工科狗凑到了一起,不知道算不算历史的纠错。
六月初,黄河两岸都是忙碌地农人在金黄的卖地里穿梭,信使则沿着官道奔驰东京而来,给桑树下乘凉的赵官家送上来吴玠的最新奏折:为了感谢大慧禅师的救命之恩,已经派儿子吴拱吴扶护送他前往西蒙古弘扬佛法,估计一两年内是回不来了。
于是赵官家非常满意。
至于东京城的舆论,早就被今年朝廷的开科取士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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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衙内这个角色堪称是本剧的搞笑担当,网上各种关于他的搞笑视频和身世考据我也有所关注。这里无须讳言,这个角色至少有五成是以韩王吴玠次子(血缘意义上的长子)吴扶为原型的。
他不是地头蛇,而是来东京读书的关西人,但因为朝中西军将领多,他又很受叔叔伯伯照顾,所以经典台词就是“知道我是谁吗?知道我爹是谁吗?知道我管张相公叫什么吗?”
他这种性格注定是无法与艺术家性格的寿春公主赵神佑合适的,而他也就自暴自弃,追捧余杭第一琵琶名手、尚在乐籍的女二,每场演出打赏之多连小厮都吐槽“这要是让家中太尉知道了,咱们衙内还不得被打断一条腿。”
而在正史中,因为吴扶误交损友,酒后言行让世祖不舒服而被取消了婚约,确实差点被吴玠差点打死,而后又扔到蒙古好几年。北宋不同于南宋,驸马的地位还是很高的,因此这个人物放浪形骸之下其实是一种郁闷的发泄。
他看到岳云与大公主喝茶观灯后非要在茶坊里喝酒,也只有女主理解他也是一个伤心人,破例给他喝了个痛快,以每个人的八苦劝解他,可是好巧不巧又被我们男主看到了,误会不至于,暗搓搓吃醋。但也推动了剧情的发展。
——《醉花荫》导演杨阳
第14章 ;赵鼎的愤怒
初唐以来,科举制度就增加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殿试,即是皇帝亲自给举子们定名次、点状元,号称“天子门生”。宋朝从开国到建炎天子中兴,期间科举改革不下六次,但是这一环节从未被省略,属于无论新党旧党都不敢挤压的皇权禁区。
那么问题来了,当今官家是个出了名的爱往军队里跑,虽然是客观需要,但是从灭西夏战争开始已经差不多六年没在东京度过秋天了,你说皇帝不在殿试怎么举行,科举自然也就时停时开。
所以这次赵官家本来是要去巡视黄河的,结果被相公们死死拖住了,好歹您老人家得给我们这些文臣一个交代,这么多太学生和举子等着应试呢,现在国家这么大的疆域,官僚系统急需补充新鲜血液啊。
对此赵官家只得无奈答应,说真的,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之前他采取的办法是用江南公阁人员和裁军之后的文化军官充当地方官吏,但是这无疑招来了传统文官系统的剧烈不满,也就是他大战之后,他的威望达到顶峰没人敢违逆罢了。
但是不得不承认术业有专攻,江南那些从来没经历过系统培训的公子哥儿和整天和将士打交道的武官很快在地方行政上出现了大批不适应现象,不是说贪污受贿草菅人命那么没底线,而是地方民生纷繁复杂,固然有才俊之士表现出色如陆游他叔父甚至做到了大名知州。但也有不少人处理地一团糟,什么通判和县令争执连累了整个地区的税收之类的问题层不不穷,官司能打到御前来。再结合御史中丞李光的进谏,赵官家终于意识到这个卖官鬻爵的副作用太明显,裁撤了部分不合格官员之后,决定于建炎十一年八月再次开科取士——本来按他的原计划要逐渐在燕京展开呢,但是谁让燕京还破败着,这次只好先将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