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溦将自己在静庄发生的事情告诉陆柃,陆柃又说了些京城的见闻。二人笑笑闹闹地,屋子里一下子有声有色起来。
吃过中饭消了食。二人歪在一起。
窗外小雨细细簌簌,竹窗旁的红花裹着雨沉沉地落在地上。
突窗帘一动,小翠从外头回来,将几只蜻蜓叼到了桌子上。
陆柃瞧见了,忙抓住李青溦的胳膊。
她没什么怕的东西,只是受不了虫子。只远远看了一眼,通体恶寒,忙撇开视线道:“这小隼是不是疯了?叼回的是什么丑东西?”
“你竟也有怕的东西。”李青溦忍不住笑,叫人裹着扔了,又将原头解释了一番。突想起了些什么,问道:“你家里的都怕虫子么?”
陆柃道:“还成吧,我四哥不怕虫子,他只是招罢了。”她说到这里,突笑了一声,“我四哥怕的另有它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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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李青溦一时想起陆珵那张清冷端正的脸来, 也想不出他能怕些什么,面上好奇,不由问出声。
陆柃笑道:“我也是听嬷嬷说的, 说是我四哥小时怕黑, 有一次因院中无灯外头又无人, 一夜未出书阁。”
她声音压低了, 唯恐墙有缝壁有耳的样子。恐叫人听见了有损她陆珵英明神武的形象。
李青溦不由失笑。
心里头对这个说法却是不以为然:“黑有什么好怕的呢?许是书海浩瀚攻苦行难,你四哥熬夜苦读也说不定。”
陆柃微微抿了下唇,“黑怎么就不可怕了呢,夜里有魑魅魍魉也说不准。”
李青溦也有几分紧张这个。但一时又想起陆珵说话时他说得号, 不由曲眉微扬, 笑道:
“子不语怪力乱神。”李青溦长眉微扬, 想起那日陆珵同她说的, 不由有几分好笑,“想来是无稽之谈罢了。”
二人又说了会儿话, 少顷, 绮晴托着个食盒送进消食茶来。
瞧见黑漆壁桌的博山炉上未有香气,添进一粒香丸来。
李青溦歪头轻嗅:当是庄子里的沉香。二人方才说了半天的陆珵,她不由想起他身上的叮痕。
这沉香也没什么旁的用处,夜晚想来也驱不了什么蚊虫,怪道陆珵被叮咬成那样呢。
她想了想, 凑到陆柃身边笑道:“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不若做些线香出来。此地样样都好只是蚊虫多了一些,加上几味迷迭香和紫苏, 再调些别的, 你帮着我打打下手, 晚间给正房送些去。”
陆柃听她这话头, 揣测她这话的重心自落在最后一句,想是她做给她哥哥做的。
不由打量她一眼,揶揄:“让我瞧瞧,青姐姐可不曾被蚊虫叮咬啊,做线香是要给谁呢?”
李青溦不由弹她一指甲盖:“给你成不成?”
陆柃捂着唇吃吃的笑,一双清灵的凤眼一眨不眨地瞧她。李青溦不由摇头笑道:“给你四哥,我在这南郊,亏得他的照拂,自然投桃报李。”
更何况先前在寒园的事情,她还未好好地感谢过他。比起来做线香只是小事罢了。
吩咐了绮晴去梁嬷嬷那找了几味香料,又寻来香勺、香瓶、筛罗。
陆柃在宫中也未做过这些,也不知怎么下手,也有几分心思学学。
李青溦笑言:“那你瞧着便是了。”
她寻来襻脖儿带上,手上灵活,有条不紊地用蜜熏了沉香,将收罗过来的安息香、白芷、丁香、少量迷迭香称出来,磨成粉末罗出细粉,再将细粉用蔷薇水和苏合油和成香泥,搓出线来,搓出来的线香放在晾香架上阴干。
天色依然西沉,满室馨香。她额角上一层绒绒的细汗,表情却依然十分专注,只等着一切弄妥当,才又挑了个精致的雕芙蓉黑漆盒装好。
——
陆柃去正房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陆珵坐在案前,面前摊着公文。听见声音抬眼,便见她脸上有红印子,问道:“你脸怎么了?”
瞧青姐姐在一旁做线香,自己偷偷睡着了,叫人苦等她醒来这事是可以同她皇兄说的吗?
自然不能。
陆柃轻轻揉了下脸:“新起的痦子。”
陆珵仔细打量她一眼。又垂下视线在案牍上题下一笔:“你的痦子长得倒是奇特,乃是四喜如意纹路的。”
陆柃撇了下唇。想起自己前来为的事情。她将手里头捧着的芙蓉黑漆盒放在桌面上,道:“明日午后,我同青姐姐去古绛镇昭庆寺放荷灯,四哥也一同去吧。”
陆珵笔尖微动,视线未看过去一眼:“让景三跟着便好了。”
陆柃见他装作死水里浮的木头,一动不动。如何没有不满?
他递话叫她来南郊。她心思自然行传起来,已默认他四哥是为了什么,为的是谁。更何况,正是假宁之节。父皇都不上朝,她四哥倒是满心扑在公文上。
世上如何有这样喜欢处理公务之人?公务操心不完,又不会跑。可人就不一样了啊!真是个木头!
陆柃叹口气,眼睛一转瞧见桌上备受冷落的盒子,计上心头。
她打开,取出几根线香插到高几的鹊尾炉上:“皇兄,你闻这线香,它香不香?”
一丝青烟袅袅,一股清润悠远的清香飘过来,让人心旷神怡。陆珵抬眼应了声,一时未分辨是什么,问道:“什么香?”
陆柃知他会问,脸上端着笑意:“我也不知道呢,但这可是青姐姐亲手做的,可花了好些功夫呢。”她挤眉,叹了一声,“也不知是特意做给哪个苦于被蚊虫叮咬的人呢。可惜到底是礼轻,有的人并不领情,看都不愿意看一眼,我还是还给青姐姐算了。”
她作势要走,刚踏过屏风,后头她皇兄清润的声音已传过。
“回来。”
陆柃挑眉轻笑,转回身又把盒子放下了。
——
翌日下午,陆柃来寻李青溦出去。
李青溦瞧见她一身鸦青色的暗纹团花的锦袍,银纹腰带,发梳做髻,瞧着英姿飒爽十分利落。
陆柃见李青溦还未收拾,非要作怪,叫她同她一起作男装。
李青溦自小还未穿过男装,也有几分新奇便同意了,换了一身象牙白工笔山水楼台的圆领袍,蓝绘纹腰带。
清霜在一旁给李青溦整发,她头发黑鸦鸦明莹莹的一大把,一只簪子束不住,便又用了一顶银冠冠了起来。
二人收拾了一阵,出去的时候,便瞧见门道停着两辆马车。
一辆轿帘半打着,里头坐了人,手里头拿着一卷书,着一身石青色湖绸素面直裰,因坐的姿势腰线很紧,一双修长的腿支在地上,很有几分显眼。
李青溦倒是不知道他也去,仔细一想他是陆柃的哥哥,应当是不放心跟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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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绛镇上也很热闹。清明乃是大节,赐火河灯是在昭庆寺旁。白天那里是集市,夜间才有河灯。
李青溦等人过去的时候,便看见四周支着摊子,有卖牙尺卷刀的,孩童嬉具,胭脂簪珥的。
李青溦同陆柃走在前面四处逛着,陆珵远远地跟着。
二人虽是男装打扮,却纤腰婀娜,粉面红唇,只是当地民风开放,倒也未有人有异样的眼光。
李青溦停在一家卖手串的摊子前。
她卖的手串是合香手串,是用若干种香料同中药糅合的香珠打孔,用带花纹的模子印出花纹,皆做成十八颗一串。上头还有挂链,可以挂在衣服上。
清香悠远,瞧着也十分的精致。
李青溦捡起一串红豆的,在胳膊上比例几下,很有几分爱不释手,正结账时才想起自己穿着陆柃带的衣服,如何还记得带银子?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问向一边的陆柃。
陆柃捏着荷包的一瞬。突灵机一动, 笑言:“这可赶了巧了,我也未带呢。我四哥心细如发、无微不至,定然带了钱袋子。”她笑着看向身后的陆珵, “是不是四哥?”
陆珵如何不知她的把戏, 睇她一眼, 解下茄袋递给李青溦。
李青溦低头瞧他手上拿着个宝蓝刺竹的茄袋。上面刺绣精致, 上书:“性静情逸,心动神疲。”
她如何好意思接着,只摇摇头推拒:“不必了,并非非要着, 只是瞧着好看罢了。”
陆珵知道她的想法, 摇摇头道:“线香很好用, 只是谢礼而已。”
二人说话声音也低, 四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卖手串的婆子听不分明,招呼完别人, 瞧着二人皆神仙玉骨般般入画, 十分登对。只是捏着荷包在摊前踌躇不决,只当是年轻夫妻苦于囊中羞涩才商议了这么久,朝着陆珵挥手笑言几句。
“只是个合珠罢了,未有多贵重,你家夫人既然喜欢, 我再捎你一个这个便是了。”
她拿起一对儿红豆垂珠香珠耳坠,递给陆珵。
婆子说得是当地方言,李青溦一句也听不懂, 不由抬头看陆珵。
恰陆珵也低眉看他, 一双澄净的瞳孔不知想些什么, 神色有些复杂。二人对了一眼, 陆珵移开视线朝那婆子摇头:“并非,您看错了。”
那婆子啊了一声,打量二人一眼,语气似是讶异又似是可惜地将那对儿红豆耳环放下。
一侧突伸过一把折扇,一个高冠束发的华服男子伸过手来,已将那耳坠拿到手中,笑言:“香珠配美人,既小娘子喜欢,请容在下送给姑娘。”
他将坠子递给李青溦,眉眼含笑。
华服公子早就在集上注意到了李青溦。见她虽一身男装,却神仙玉骨,绿鬓如云、细腰如掐。疑是耿耿素娥下凡来,只可惜素娥好似有夫,二人站在一边不知说些什么,他只好站在那儿远观几眼。接着便听见那小娘子身边人否决了二人关系。如何不欣喜?
李青溦摇头拒绝,满头雾水地看他,那男子已然开始自报家门。
此人自报家门,事无巨细,家中住在何处、几口人,说得倒是清清楚楚,还说起自家产业。
陆珵听了几声,不愿再听他说完。从茄袋里拿出一锭银子走上前递给摊主,未等找散银便拉着李青溦的胳膊走远。
那华服公子哎了几声未叫住人,如何不气,用方言同那卖手串的婆子抱怨。
“不是说不是他娘子吗?如何还拽着人家走?倒是有几分多管闲事!还未打听清楚小娘子家住呢。”
他话未说完,陆珵突回头睇他。他一双凤眼黑玉一般隐有冷光,虽不吓人,也不知怎的,那华服公子话音一下子歇了下去。
那卖手串的婆子在旁捂着唇笑,啧啧两声。
——
方才李青溦听见那华服公子报菜名般说个不停,正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该不该走。
突一只修长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他掌心有丝丝灼热牵引着她走,直走到另一侧才停下。李青溦脸颊微烫,从他手里把自己的小臂抽出来。
陆柃见着这一幕不由偷笑。见旁边有卖香饮子的推车,脸转到一边一边挑着瞧一边看向陆珵,神色却有几分揶揄:“四哥莫气,请你和青姐姐喝香饮子,很甜的哦。”
陆珵不说话。垂眼见李青溦桃脸沁起一层粉。微微抿唇将手里的红豆香串递给她。
李青溦怎好意思收。
陆珵道:“下次想买许就碰不到了。你若真的有心,昨夜的线香多送我些便是,很有用。”
李青溦心想是这个道理。她也不是多么矫情的人,眼神往他手上瞥一眼,便接了过来。
——
因是清明,夜间的古绛镇桂树流瓦,千树如昼,人来人往。放河灯之地乃在寺庙后山玉池里。
本来是陆柃陪着李青溦一起去的。
陆柃走了几步,瞧见不少锦衣男女握荷灯上山,多得是夫妻共同思悼亡人的。
她何其有眼色,哎哟一声,只说自己香饮子喝多了脑袋不舒服,不得上山了。将买来的河灯一股脑地塞给李青溦。
“四哥,你陪青姐姐去吧。”她挤眉弄眼地冲着陆珵说,一溜烟地跑远了。
说是喝多了香饮却是头疼,跑得却是比兔子还快。真叫李青溦不得不怀疑她着男装就是为了行止方便一些。
她不由回头看陆珵。他高大的身影站在一边,朗如玉山。她心想着若他不想上山,她自己去也是可以的,话未出口。
“走吧。”他从李青溦手里接过花灯,只言此两句。
李青溦点头顺着青石阶往上走。
他行在她身后。一时无人说话,气氛却一点都不沉闷。
许是温润平和的人就是这样,有自带的气场。无论说什么,或是不说什么都只让人觉出舒服和满满的安全感。
前方隐有人,行了半天李青溦听见淙淙的水声,转过几棵树,有一条青石小路,路的尽头就是那一大片光润的池水。月光肆意挥洒,水面上暗光浮动。
一盏盏橘黄的河灯将水面染的明媚,四周三三两两的人站在河面上双手合十祈福。
李青溦选了一处石阶,取出火折子,将手里的河灯一盏盏小心翼翼地捧入池中。荷灯被烛光映的微微发橘,晶莹剔透,在光华宁静的池水中打着旋儿。
她乌发被明灯打成暗蓝,衬得一张脸莹白如玉,似半盏旁落的月光将将落下。
李青溦祈过福后,眼睛瞧着半池的河灯:“每年的清明,大家都会来放灯,你说世上人真的魂灵或是有来生吗?”
世上万事讲究心诚则灵,但如果有,那为什么她从未见过她娘亲,如果没有,又有这么多人来放灯祭祖呢?
陆珵未信过人死后会有魂灵,也未信过人会有前世来生等怪力乱神的说法,但他能理解坚信此事之人是何等想法。
“无论有或没有,当人祭祀先祖,赐福请愿时,许只是寄托想念,如有可能,叫天上之人看着,你过得很好万事顺意。”
李青溦微微垂着眼睛,一张莹白的脸看不清表情。半晌,她唇角勾出一抹笑意看向他:“你说得对,也望你以后万事顺意。”
她嗓音泠泠,是珠玉相撞。
陆珵将她说的话听在心里,将万事顺意四字在心中默念两遍,轻轻蹙眉。
他生来便是储君,受教孝与仁、君臣之礼、克己修身,是以性情平和。他肩负无数。知力所不能及,平生万事只尽全力而为。
他从未有过什么想要的东西,也从未将顺意二字放在心中。
他看过去。恰她也看过来。风将水面吹得满是皱纹,四目相对。陆珵听见自己胸腔,沉重又轻快的心跳,那般鲜活。
乃是从前从未有过之事。
——
山下。
陆柃捧着杯熟水大肆采买,用得着用不着地买了一堆东西,身后跟着的几个侍卫怀中捧满了东西,简直走不动道。
李青溦叹为观止又有几分无语,戳她额角:“说着未带荷包,果真是骗我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