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溦如何拿出来,垂头轻咳一声。闷闷道:“昨个瞧着不好看, 已扔了。”
赵嬷嬷又哄她几句, 同哄小孩儿似的。
李青溦一面脸热一面又觉着心里热热的。不好再躺下去索性起身到妆镜前梳洗。
收拾完, 方觉着好了一些呢。她又往外一看:隔着纱窗, 外头一片阴阴翠润,小翠正同另一只小隼在不远得梧桐树枝上凑头叽喳呢, 瞧她看过去, 一时叫着朝她飞扑过来。
它扇着翅膀蹬到她肩膀上,李青溦眼睛一红:“呜呜呜,作死。”
绮晴正在一旁伺候,冷不丁见她家姑娘一副泫然模样,倒是吓了一跳:“姑娘这是怎么了?”
李青溦声音中有几分哽咽:“这个坏东西, 扇我一头的灰,迷了眼了。”
绮晴忙将小翠赶出去,又新放下一屉纱帘子。
绮晴见她心绪不佳, 生怕她上火。吩咐厨房给她家姑娘摆些消暑清心、养神降温的粥菜。
不多时摆了早点。
李青溦一时歪在罗汉榻上, 正有几分没胃口。
绮晴已将一碟子包子和一小碗粥端到她面前的榻几上。闻着是有几分鲜香, 李青溦微微侧下头。
绮晴将盖儿齐齐掀开, 露出一屉儿包子和一碗粥。
她唇角弯弯,笑道:“这是小厨房里一大早去买的荷叶和莲藕,同新鲜猪肉一起熬的枸杞荷叶粥和莲藕包子呢!特意放凉了的,最是消暑清心、养神降温,姑娘快尝尝。”
李青溦:“……”
荷花,荷花,如何又是荷花。难不成五六月里就只有荷花不成。
她挖了一勺子荷粥吃,倒很有几分愤愤的意味,仿佛吃的不是粥,而是别的什么东西。
半晌才应了一声:“是香甜。”
说的是这样的话,只是她的表情自然是一点都不像。
众人几时见过她家姑娘这样,不由面面相觑。
半晌,绮晴看不下去,轻咳着找补几声:“好好一姑娘,瞧瞧,都饿成什么样子了,定然是姑娘昨夜吃的太少了。”
她眼见李青溦没有停下的样子,不由轻咳一声:“倒是姑娘心情再不好,也不能这样,吃多了容易积食呢……”
……
“万没想,你是有些一语成谶的本事在身上的。”
半晌,李青溦一面打嗝儿,一面捧着好大一杯消食的麦子茶,拉着脸叹息。
绮晴笑道:“是姑娘自己不注意,现下时候还早,不若出院子里行转行转。”
李青溦本懒怠出门,只是窝着又想乱七八糟的事情。
当下应了一声,起了身。绮晴一面给她拿了披帛,一面搀着她去院子。
刚出了院子,迎面瞧见几个花花簇簇的人过来。正是北苑小周氏和几个丫鬟婆子,李曦跟在她身后,一个劲地嚷嚷着困。
小周氏这几日为了他那不成器的哥哥自然是焦头烂额的。
说起来也是倒霉催的,本周营为官也有些日子,只等着他升了官,一朝改换门庭,她也好跟着抬了正。
本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也不知为何,自李青溦那个丧门星回来,事赶事的就到了今天这一地步。
最开始还能从吏部递进话,后不知如何,吏部侍郎也出了事。再求,也只能求到那位头上了。只是那位眼高,这几日林林总总地送了多少好东西,一点用点没有。
她一时后悔,若不是她将自己一大部分的身家放在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身上,此刻自也不会如此。若周营不成。她若想抬正,怕是只能等着李曦中进士了。
只是李曦忒不成器。活脱脱便是第二个李栖筠。
懒怠又不要强。天色都大亮了,仍躺在屋里头睡大觉呢,真是不叫人省心!
她有几分埋怨,手上拉着李曦的力度大了许多。
李曦被她拉地疼了,又叫她拽地亦步亦趋的。不由呜咽出声:“娘亲,痛痛。”
小周氏一下停下脚步,果然他的手已有几分红了,弯腰吹了几下。
李曦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撇着唇道:“娘亲,曦儿可以不去族学吗?”
小周氏沉声:“自然不行,曦儿乖乖的去上了族学才能考进士,到时候娘亲和姐姐才能跟着你,过上人人艳羡的好日子呢。”
李曦微微撇唇揉了揉眼睛:“可是娘亲,我们现在的日子不好麽?曦儿有爹爹和娘亲,还有姐姐…”
他话音一停顿,突话音一顿,巴巴地往前跑几步,笑着喊道:“大姐姐。”
李青溦远远瞧着是小周氏,很有几分倒了胃口,一时未过去。
未想到李曦眼尖,小小的团子跟个炮弹似的就过来了。
李青溦与小周氏如何地针尖对麦芒,再怎么厌恶她,自不会对一个方五六岁的小孩冷脸黑眼,闻言应了一声。
李曦蹦蹦哒哒,跑地是快,过来的时候险些摔一跤。李青溦忙扶他。只是手还未松开,小周氏已到了她跟前,一双尖利的手将李曦扯回来。
四周又无旁人,小周氏才懒得装模作样地,当下哼然一笑,在那里指桑骂槐。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素日里瞧着些,莫见着什么脏的臭的都扑将过去!你倒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丝毫没将我的话放在耳朵里。”
李曦一时不知她为何发这样大的火,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茫然失措。
李青溦叫清霜把李曦带远些,方抬头看小周氏。
她今日肩披浅紫色纱衫,身上着了一件儿紫色小团花儿的粉色锦裙。粉色本就娇嫩,小周氏若是平日里穿也没什么的。只是她这几日明显气色不佳,嘴角还长着几个火疮。一时间倒有衬地有几分阴阴沉沉的老气。
李青溦细细想想。便知道她这几日日子不好过,不由轻笑一声。
众人都听见她先前指桑骂槐,都有几分生气,自不会给她留面子。
绮晴在一旁阴阳怪气:“大热的天,倒是有人吃多了生姜呢,瞧着倒上火了。”
“自然是要上火。听说这几日周夫人倒东攀西附的不知忙着什么,也不知事情办成没有,需不要要咱们南苑的替夫人走走关系呢?”
李青溦唇角带笑,眉锋轻挑似刀:“只是想必也是徒劳,有一句话,叫命里无时莫强求。不是你的东西,巴着也不牢靠,到时候空手拍巴掌,一场空罢了。你说是不是?周夫人”
嘴上倒是厉害!一句两句不睁眼地说黑话!
小周氏有心回怼,奈何身边带着人都笨嘴笨舌,几人“你你你”了半天,未说出一句轻省话来,一时眉头着火眼睛都红了。
李青溦通体舒畅,不再给她一个眼风,带着人回了南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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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周氏一径回屋,举起香案上一青铜的博山炉摔在地上,隔火片、香灰和一旁的玉香盒掉做一团。
正巧刘嬷嬷从外头过来,隔着纱窗子瞧见,忙忙地叫住她。
“我的好夫人,天正热着,那香炉还点着呢,你动这么大的火,仔细伤着身子。”
她走前几步,瞧见碎了一地的青玉香盒和乌沉香丸,啧啧几声:“哀梨蒸食,倒是可惜了了好东西。”她弯腰捡起来,方问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小周氏哼地一声,瞧着地上未燃尽的青烟:“还不是南苑那个小贱蹄子,日日地就是个掉了底儿的茶壶,光剩下了一张嘴。若我是正头大娘子,早就给她嘴扇肿了,偏我碍于身份什么都做不成,真真气得人要死要活的。”她轻轻撇了下唇,拿起一边的团扇扇风降火。
刘嬷嬷听着又是老花样,忍不住想掏掏耳朵,嘴上跟着附和:“可不是?那宋氏的女儿,能是个什么好东西,等将来夫人做了她正头嫡母,嬷子自替夫人好好磋磨磋磨她,想怎么压着怎么压,叫她好好知道一下什么叫礼义孝道呢。”
小周氏本心气散了几分,听她这样说倒被激将起几分,哼然一声,“你说得对,我若成了她嫡母,定叫她好看!”
她沉思一番,“先前那宋氏的嫁妆箱奁里头,我记着似有天香茄楠的八仙沉木雕像一架吧?我记着那位大人对道法之事很有几分上心,你再差人将这个送去他府上,瞧瞧他们府上什么态度。”
刘嬷嬷这几日东奔西走的都是为了这事,听了应下,又打量她脸色,挑起话题来。
“对了,夫人。前几日成衣铺子的人来了,说来了时兴料子,问要不要给姑娘裁衣裳呢…”
小周氏道:“也是,眼见端午都过了,我的秀儿也该换换新衣衫和首饰了。最近手头是有些紧,你再从那箱奁里头捡几件贵重的东西,去当了当子就是了。”
刘嬷嬷正想着给自家混小子找管。话到这里当下就坡下驴,堆下笑来:“说起这个,嬷子也有事情同夫人商量呢。”
小周氏似笑不笑地看她一眼,道:“有话便说。”
刘嬷嬷呵呵一声,“先前夫人叫西房的几个小厮去典当东西。那几个小子油滑,有从中昧了的,到底不是自家的小子,使唤起来也不放心。夫人若不嫌,倒是把这事交给我家那混小子管。他小时也是在市井里抹桌擦凳、做这做那的,对这些倒是在行。”
小周氏当她要说什么,听着只是这样的小事,脸上的神色温和几分:“既是你儿子,横竖是咱们的人,便交给他管办便是了。”她脸上带了些笑样子,“只一点,叫他当心着点,莫在一家典当被人抓了把柄。”
刘嬷嬷忙点头。小周氏取出箱奁钥匙和牌子递给她。
刘嬷嬷知此事能成。回去告诉刘大郎,母子二人具自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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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两日,出了端午,李青溦突得了落三娘递来的帖子,叫她去青月坊叶子楼相聚。
绮晴瞧她神色:“姑娘这几日难受,不想去便算了。”
李青溦摇摇头。她又不能一直躺着。毕竟世上不可成之事多了去了,她此刻这般纠结人家又看不见。罢了便是,难不成就因为他拒绝了自己,日子就不过了不成?
哼,偏不,偏就要叫他看着她好着呢。
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她当下起身, 叫来赵嬷嬷收整一番。
本就天热,李青溦也未盛装。赵嬷嬷给她挑了一件月白色蜀锦银线海棠花纹的褙子,里头是水雾绿齐胸襦裙。
黑玉似的发松松地被绾做流云髻, 头上只一根坠珍珠流苏金玉簪, 又应景地簪了朵绢丝月白花。
待收拾完, 李青溦微步出门, 身姿窈窕,远远瞧着倒是当真是杏眼含春、长眉连娟。当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赵嬷嬷不由笑:“姑娘长得就是好,乃是花儿粉里的牡丹,不知将来要便宜哪家的呢!”
李青溦对镜细细描眉, 一时又想起那日。轻轻地哼了一声, “怕是嬷嬷天天同我一起, 里外都是自己人, 才觉着我可亲。真到了问头,怕是有人是要弃如敝履的。”
赵嬷嬷也笑道:“那定然是那家的郎君瞎汪汪的不长眼, 和姑娘可没什么关系。”
绮晴几个面面相觑捂着唇笑。
——
李青溦倒未去过叶子楼, 只以为是什么雅阁茶楼之类的地方。
待去了才发现原是一家乐坊。临水而建,装饰其它,具很有几分风雅,不断有乐声借着水声阵阵飘出。
楼内倒是门厅雅洁、一厅一阁,屋室清靓。
她以往从未来过此等地方, 站在门外只是看着,便有一眉清目秀的华服公子出来带路,将她带去了三层。
三层是一会客厅, 进门便是缩小的山水摆件, 上有假山流水淙淙。再往里走, 有一博古架, 上头摆放着各种贵重物件。
“想必是青溦妹妹来了。”
一道笑语从屏风里头传出来,正是落三娘陆云落的声音。
李青溦绕过一旁的黄花梨嵌大理石座屏的屏风。
室内窗牖大开,外头有风惊竹。窗外粉花落叶吩咐堕入外头湖中,陆云落同乔竟思等人正临轩围坐品茗。
乔竟思远远地瞧她,当是黛眉如远岫,绿鬓染春华,一身月白裙羞杀白芙蓉,后知后觉地已站起身,直喊:“素娥姐姐。”
瞧着是几分呆,众人不由齐声笑他。
乔竟思脸面一红,嗫嗫嚅嚅地说不出话来,李青溦已轻笑接过话:“是我来迟了。”她叉手言笑晏晏,“诸位若是怪罪,待会儿我便自罚三杯可好?”
众人虽是笑,却未曾为难她。陆云落吩咐丫鬟给她捧了一碧螺春,又招呼她坐下。
席间又上了几碟子蜜饯糕点的。
李青溦本也不是拘谨的人,三杯两盏下肚吃吃喝喝的,自然熟络起来。
今日本没什么正事,是自己人的闲宴,几人随意攀谈,倒是说起各家商会账局、票号上的新鲜事上。
李青溦正听着,一旁乔竟思突道:“说起这些,我倒是想起件事来,上次李姑娘说起自家铺子之事,我当时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案子上了些心,倒是真有些事情,不知如何……”
他话音顿住,吩咐自家小厮取进几样东西来。
第一件是一架铜鎏金转花西洋胖佛陀打乐钟,李青溦皱着了眉,“瞧着是有几分眼熟,是瞧着在何处见过一般。”
好似是她娘亲嫁妆奁子里的东西,她一时不好确定。
小厮有取出另一道画轴展开:图中河面水纹澹澹,中心有一闲亭,一群丫鬟众星拱般围着两对弈的仕女,正是前朝名手吴冲灵的名画《荷亭弈钓仕女图》。
李青溦瞧见这画,目光梭看画面。果真在一旁的留白地方瞧见一道小小的印章,上书一纂书“青溦”二字。
她轻轻摩梭印章。这画她小时候她娘亲教她做过印章,她加盖的第一幅字画儿。
自她回并州之后便都放在她娘的嫁妆箱子里头收着了。
她娘亲的东西,想是在他爹爹那里存着。她爹爹能将她的亲事都交给小周氏办,别的事情又如何能奢望得到他一个眼风?
细细想来,便知是怎么一回事,李青溦一时蹙紧眉,眉目有几分发沉。
乔竟思道:“这些是一刘姓小子拿来典当行当当子的。这小子早些日子在我的商行做活讨饭吃,端茶倒水、抹桌扫地是做伙计的。只是他这小子品行不端,是吃喝嫖赌的一把好手,我自不想雇他败坏门厅便辞了去。”
“不久前,他还是闲汉。也就是前几日带了不少东西来我家典当行,言语间倒也很有几分洋洋得意,同以前的伙计夸口自己如今在忠毅伯府领了此等肥差,不仅可以领着月钱,还能从中得利…我倒想起来你,他拿来的东西都收着了都未动。”
乔竟思先前也听说过她家之事。看她神色,斟酌道:“那这般,以后那刘大郎拿来当当子的东西,我家商会几个典当行,都不再收。”
一旁几个商户也齐齐附和,李青溦思忖片刻,却轻轻摇头:“不必。”
她轻勾唇角:“不必不收,反而他若再来典当,乔郎君和诸位郎君,只管收着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