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现得悄无声息,连头顶的声控感应灯都没有亮。
应朝朝有片刻的迟疑。
这一凝滞,她头顶的感应灯灭了。
月亮悬在西面的低空,被云层短暂遮蔽。夜色泼墨似的,眼前像蒙了一层薄纱。
借着楼道外渗进的微弱灯光,她能大致看清对方的轮廓。
那人身量高,戴着一顶鸭舌帽,侧着身子垂首沉默地停了步,像是思维卡了壳,又像是敏锐地发觉了什么,他看向了她的方向。
转身的片刻,眼镜镜面的光闪过,对方幽深漆黑的瞳仁死死地目不转睛地锁住她。
仿若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盯住,应朝朝头皮发麻,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胡京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浓烈霸道带着压迫性的迷迭香骤然裹着夜风涌来,紧紧拢住了她。应朝朝双脚像生了根,想逃,却又被信息素压制着,小腿肚一阵发软。
胡京洲不疾不徐地往她这边走来。
连声控灯都没有察觉到的轻而缓的脚步声像是踩在了她的神经上,一步一步,让她从手指尖到头发丝都僵住了。
应朝朝呼吸急促,心跳如擂鼓,Omega对Alpha天然的恐惧和强烈的危机感让她遍体生寒。
她能确切地感觉到,迷迭香味的信息素抚过她的双唇,极具侵略性地攀上了她的后颈,霎时就点燃了过敏症状。比前几日还要汹涌的疼痒潮水般袭来,痛得她眼前发黑,踉跄着扶住了墙。
混乱的神智因为疼痛变得清明,手脚忽然有了力气。
她咬牙转身,扶着楼梯栏杆拼命往下奔逃,几个瞬息间她就跨到了一楼,又因为惯性狠狠摔了出去。
前面的正门锁着。
她喘着气抬头,骤然发现先前紧追在身后的急促脚步声早就没了,脑子里懵了一瞬。
应朝朝大为惊恐,她知道胡京洲往反方向跑去了,他只要提前堵住西门……
她急忙爬起来往西门冲。
倘若躲回教学楼,她的应激症越发严重的话,在找到保安大叔前说不定就已经被胡京洲捉住了。
他能避开学生进校,即便和苏珞一的举止无关,也势必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
应朝朝使劲跑着,喉咙像塞了一把旺柴,心脏快得要跳出来,双脚又软绵绵地像随时要摔倒。
西门近在眼前。
幽暗的楼梯口也接近了。
少女惊惶不安地冲过去,像一只被蛛网追捕的蝴蝶正在做最后的挣扎。
跑过楼梯口的那瞬间,在亮起的感应灯光下伸出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把捞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整个卸了力道,打横抱了起来。
应朝朝脸上血色褪尽,几乎在被捉住的刹那,她拉开了手心死攥着的报警蜂鸣器。
尖锐高昂的蜂鸣声响彻耳际,整幢教学楼的感应灯都倏地亮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下,应朝朝看到了姜言礼英气清隽微带错愕的脸。
他打横抱着她,眼瞳漆黑,眸光微颤。
臂弯里的少女脸色雪白,汗湿的额发乌沉沉地贴着,一双眼满是尚未褪去的惊恐和惶然,还有刚浮上来的困惑与尴尬。
她身上还沾染了有些浓烈的Alpha信息素味道。
“是胡京洲?”他将她放下来,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抬头看向楼梯,瞥见了一只刚刚收回去的手。
姜言礼脸色冷沉,眸中聚起风暴,讲话的语气却依然淡淡的。
“这个,怎么关掉?”
持续的蜂鸣声还在吵嚷,像要刺破耳膜。
应朝朝喘着气,投向楼梯的视线仍带着余悸,声音都打着颤:“关不掉……得摔破……”
姜言礼:“……”
少年将蜂鸣器丢到了地上,一脚踩碎,高昂的蜂鸣声像被掐了脖子的公鸡,立刻断了。
“先去医院。不用管他,有人会处理的。”他垂眸,看见了少女膝盖上青紫交加的伤口,瞳仁愈加晦暗,“能走吗?”
应朝朝被乌木和薄荷香围绕,心跳渐缓,但她非常担心自己的信息素又蛊惑对方,给对方留下不好的经历,下意识就点了点头。
“我没事。”她忍着痛,避开了少年扶过来的手,慢吞吞地走在前面。
校门口有几名穿着黑西装的人进来,听了姜言礼的话后往教学楼B楼西门跑去。
许叔站在车边,给他们开了后车门。
应朝朝迟疑了一会,坐了进去。
“许叔,去医院。”姜言礼低声吩咐了一句。
车内充满了少年凛冽又柔和的信息素味道。应朝朝僵硬的四肢百骸逐渐恢复暖意,惊恐骤离,后背的疼痒和乏力就格外明显了。
前段时间才打了抑制剂,今天又被引发了应激症,其实就算去医院也没有可供治疗的其他办法。但她实在不想才刚开学就请个一周假,唯一能想到的解决方法就是问沈安闻借一件带有他信息素味道的衣服。
她记得沈安闻和她的相合性也挺高,对方又是医生,想着医不避讳,他应该能理解她的难处,不至于让借衣服这件事弄得过于暧昧。
“我一直让人跟着胡京洲。”见少女兀自沉默着,姜言礼开了口。他声音低低的,五官掩在暗影里看不清神情,“没了应家帮忙,胡家破产已成定局。”
他在解释今天他为什么会刚好出现的原因。
应朝朝一阵后怕,她已经想象得到胡京洲寻求应家帮忙的办法了,无非是强行标记她,然后借此和应家联姻。要不是姜言礼突然出现,她今天会遭遇什么根本难以想象。
几次三番受他帮助,应朝朝心里已经很过意不去。
商场楼梯间那个黑暗中的拥抱已经将她的羞耻度拉到了极限,光是让他看见眼下这幅狼狈的模样,她就已经不自在了。所以借衣服这种事,她压根儿就没考虑姜言礼。
到了医院,她再三回绝了姜言礼一起进去的提议,独自走进了急诊大楼。
Beta护士帮她清理消毒了膝盖上的伤口,又贴上了无菌贴,然后嘱咐她可以去特需候诊室歇一会再走。
应朝朝道了声谢,转而去了沈安闻位于9楼的问诊室外。
她去的时候他正在接诊。应朝朝在外面迟疑忐忑了十几分钟,才红着脸发了一条短信给他。
没多久,沈安闻问诊室的门开了。
穿着白大褂的青年神情温和,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形容狼狈的少女。
“跟我来。”
沈安闻把应朝朝带到了同一层的一间休息室内,让她坐在两人沙发上,给她倒了一杯温水。
少女的状态委实不好,白色校服衬衫前襟脏了,黑色及膝百褶裙皱巴巴的,像一朵蔫儿的花无力地窝着。她雪白的后颈泛着粉红,在灯光下更显细腻光洁。葡萄柚味的诱人信息素正在持续散发着。
“今天患者多,还剩最后三个我就能下班。”他站得有些远,声音轻柔似乎想安抚她,“这是我的专属休息室,你尽管待着。只是正常接诊时间内,我不能做非医疗手段外的治疗。所以你能等我一下吗?”
应朝朝想说她只是想借一件衣服而已,但她倏地闻到了室内浅淡绵延的鸢尾花香,不适有所缓解。她真的很累很难受,下意识想多待会,于是点了点头。
沈安闻出去后,应朝朝倚在沙发上,闻着清甜的鸢尾花香,脑子里思绪杂乱不堪。大概太过疲乏,没几分钟她就陷入了沉睡。
咔哒一声,像是门锁了。
应朝朝倏然惊醒,眼前竟是一片黑,灯不知道被谁关了。
凛冽的气息靠近,有人站在了她身前。影影绰绰的,只能瞧见是青年的轮廓。
应朝朝头脑昏沉,心里有些慌,想要站起来。
“沈医生,你把灯打开好吗?”
对方气息凝滞片刻,开口时话语暗哑,有几分沉。
“是我,姜言礼。”
乌木与薄荷的信息素味道掠来,应朝朝长睫微颤,一时惊诧极了。
第18章
“姜言礼?”她局促地缩回沙发, “你不是走了吗?”
“我听陈医师说,你近期不能再打抑制剂。”少年声线清澈, 低低的,带着冷意,“那你找沈医生做什么?”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也问得随意,仿佛只是寻常的寒暄,应朝朝却听出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紧张。
窗外薄凉的月色洒进来, 她的眼睛适应了黑暗,隐约窥见他漆黑的瞳孔幽火丛丛。
“我想找他帮忙。”黑暗中,她因发烧热红的脸更红了, “他和我的相合性挺高。”
姜言礼眉眼凝着, 有些沉默。
小小的休息室里空气似乎被挤压了,逐渐黏腻燥热起来。
应朝朝感受到了压迫感,忙试图解释:“如果放任不管,我得请一周假, 现在高三学业不轻。沈医生比较专业,应该不太会介意……”
“你想找他拥抱一晚, 长时间亲吻还是临时标记?”少年轻吸了一口气,努力按捺着什么。
“不是,我只想问他借一件衣服。”抱着睡……
“衣服解决不了你的问题。”少年的声音淡了些,“我问过了。”
应朝朝乏力得又倚在沙发背上, 气息紊乱:“……这样啊。”那也比什么都没有好呀。
姜言礼敛了眸光, 低声说:“你可以找我。”他倏然又抬眼直视, “我们相合性更高不是吗?”
少女倒吸一口冷气, 坐直了身子显得很是错愕,半晌没说出话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似乎一定要她说些什么。
应朝朝有些错乱,记忆中万事不管的厌世脸少年和眼前周身泛着冷意却意外执着的人重合起来,莫名有些怪异。
“你不是讨厌我吗?”她直白地回了句,很是不解。
“我不讨厌你。”
他的回答又快又干脆,语调平直,目光平静。
他不讨厌她……他怎么会不讨厌她?
应朝朝卡壳了,昏沉的脑袋像填满了浓稠的浆糊,搅都搅不动。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来回应他的否认,心脏甚至因为失语跳得更快了。然而,还没说话呢忽然想起少年刚才提的事,情绪一下子又回落了。
“算了。”她耷拉着脑袋,呼吸灼热,“既然衣服没用,换成你的也一样。”
少女目光无力地瞄了他的短袖一眼,又说了句,“你也没有多余衣服借我。我还是问沈医生好了。”
“等等,我不会睡了很久吧。”她忽然又慌乱起来,胡乱去摸身旁的书包,想找手机看下时间。
两人之间暧昧又怪异的气氛一扫而空。
身旁的沙发凹陷,姜言礼坐了下来。
乌木与薄荷的气息骤然围拢,应朝朝浑身一僵,手机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
她俯身去拿,抓到了……姜言礼的手。
少年的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碰触时能感觉到清瘦的指骨和微凉的肌|肤。
她烫了手似的缩了回去。
“你发烧了。”姜言礼皱着眉,将手机递给她。
应朝朝看了一下手机,她才睡了十分钟左右,想来沈医生还没下班,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她其实也觉得自己状态很差,脑袋昏沉,呼吸很热,后背仍旧又痛又痒,身体本能地还想和旁边的少年贴贴……
她不动声色地想往另一边挪挪,思考着是赶他走还是自己出去等。
她的回避让姜言礼缓慢消退的焦躁又卷土重来。
先前汽车离开医院一段路后,他就电话问了陈奈,询问了应朝朝的病案。得知她短时间内已经无法再用抑制剂时,他就有些烦闷,感觉有什么脱离了掌控。
他回到了医院,四下找了找,最后在9楼看见沈安闻领她进了休息室。
血液里肆虐的占有欲和无法排解的焦躁险些让他立刻就冲进去。
然而沈安闻很快就出来了。
那瞬间心防的松懈,让他彻底领会了一件事。
他想要她。他不希望她被别人觊觎,被别人标记,被别人占有。
所以他卑劣地锁上了休息室的门,希冀着她将求救的目光放在他身上。
姜言礼隐忍薄怒的眸光隐在眉弓阴影里,手指微蜷,感受到少女坐立不安的情绪,他轻吸口气,低低说了一句。
“让我帮你。应朝朝。”
“G?”应朝朝大为吃惊,“你,你还有别的衣服?”
她心说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她想要一件带着他信息素味道的衣服,原味的那种,转而又觉得这样说好像有点像痴汉啊。
胡思乱想之际,少年又开口了:“临时标记。”
应朝朝宕机了,她觉得自己大概是听错了:“你说什么?”
“临时标记一下,明天你就能恢复。”姜言礼无比自然地重复,碎发下他的耳垂红如胭脂。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
“你不介意?”应朝朝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标记这件事,私|密又暧昧,哪怕是用来治疗,她也不想对方有一星半点的不乐意。更何况对方曾经拒绝过她。
“我不介意。”少年偏头,和她目光相对。
他眼中没有厌烦,也没有抗拒,她甚至感觉其中还有一丝迫切?但是她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要和他保持距离的吗怎么突然演变成了可以临时标记的关系?到底是哪个环节出错了?她是不是应该断然回绝才对?
她愕然地想,难不成是她一直在欲拒还迎……她茶味这么浓的吗?
可是临时标记能完美解决她现在的尴尬困境且没有半点副作用,诱惑力实在太大。
请假一周,还是被咬一口?
应朝朝混沌的脑子迟疑着,忽然又想到,是不是可以请沈安闻临时标记一下?他是医生,平常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见面机会,不至于太过尴尬。
见少女眼眸一亮仿佛要一口回绝,姜言礼心跳快了几分,抢先反问道:“你不会想让沈安闻标记你吧?”
应朝朝轻抽一口气,他这是有读心术吗?
“不行吗?”
“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回了句,明明含着怒意,语气却忽然散漫起来,“沈医生标记患者的事被别人知道的话,会有麻烦。”
“……也对。”应朝朝有些颓然,她不能给沈安闻惹麻烦。
“我帮你。”他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锁着她目光的眼像撒了碎钻。眼里显而易见的期待竟让应朝朝喉咙微紧,拒不出口。
“那,谢谢?”她听到了自己恍惚答应了的声音。
几乎在她话音刚落时,姜言礼的手微微用力,带着她半转了身子,侧身背对着他。
他左手仍抓着她,右手白皙的手指轻轻拨开了她散在颈侧的发丝。
夜色下,少女微垂着头,露出一截欺霜赛雪的脖颈。她耳垂通红,长睫轻颤,看着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