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以为一切有凌清清就可以了。她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她一定会保护我们的。
难道她不知危险吗？
可她正是因为知道危险，所以才会挡在他人身前。
他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保护他人而活。
不容她拒绝。
她也无法拒绝。
但苏霖却是第一个问她是否愿意这样做的人。
少女仰头看他，喉头微动，嘴唇嚅嗫：“……可以吗？”
凌清清的声音很轻，轻到就连离她最近的苏霖也险些听不见。
“什么？”
“遵从自己内心，不为他人而活……”胸口内的空气仿佛被逼仄到难以呼吸，那日肩胛与小腿骨留下的疼痛感依旧未能散去。
明明，她已经很努力在保护其他人了。
可那日踩在她身上的力度，与今日他们说的这些话却让她如鲠在喉。
她颤声问他：
“……真的、可以吗？”
第153章 日出（大修）
那日, 云行宗弟子苏霖挟持凌清清逃离仙盟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般传遍了大街小巷。
当小凤凰在街头瞧见街头告示栏上自己的画像，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当场提剑去刮花那几个老头的脸。
“他们居然把我画的那么丑！？”
苏霖憋了一肚子火气, 刚回到客栈，终于忍不住了：“那几个老头的眼睛是长在脑袋顶上的吗？！”
而且那纸公告所述之事也是在胡说八道！
仙盟那日他确实不顾众人阻拦, 当着纪眠那几个老头的面带走了凌清清。
可他们哪只眼睛瞧见他挟持凌清清了。
一群老头咄咄逼人，凌清清分明就是不愿意。
凌清清那日在大会上与舒成之打得昏天黑地，那么多人都看见了，他一介无名小卒怎么可能当着仙盟的面挟持得了凌清清？
关键, 居然还有人相信了！
呸！这几个老头愚昧众人, 真不要脸！
骂完老头, 少年的火气总算是消了不少, 转而去看静坐桌案前, 盯着衔云剑出神的凌清清。
从仙盟出来以后, 凌清清便一直这副模样, 谁也猜不透她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苏霖知道她心中纠结，对自己曾坚定不移追求的信念有了动摇。
若此事由“陆逾白”亲口威胁, 哪怕是以性命相抵，凌清清都不会犹豫。
但是, 仙盟却已经为她做了决断。
明明就有机会合力解救众人，他们却毫不犹豫地想要牺牲她来作为交换。
甚至，他们并不觉得是牺牲, 而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想到这里, 少年不禁攥紧了拳头。
那几个老混蛋非但不以为耻，还亲自放出了凌清清若能嫁入勾陈宫便能换取被囚禁之人性命与解药的消息。
引得众修士议论不已。
这群人里不乏有大骂仙盟不作为者, 但更多却希望凌清清能够顾全大局的人。
这里面甚至还有当日他们拼死救出的人。
修真数百年来的安宁实属不易，谁也不想就此打破。
他们根本不相信所谓勾陈宫阴阳颠倒镜面所发生之事。
苏霖起先还会愤怒, 但这些人实在太多了。
他无力阻止旁人的闲言碎语，只能尽量带着凌清清避开他们。
但这些风声还是被她听见了。
少年一扫心中的不快，深吸一口气，转而换上一张笑面，蹦蹦跳跳地跑到凌清清跟前坐下。
少年像是撒娇般拽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好啦，凌清清，不要再想那些事了——”
“这两天我已经将要买的东西全部准备好啦，等会儿我们就出发。”
凌清清眉眼微动，终于有了反应，问：“去哪？”
少年笑容促狭，眼眸闪闪发光，他伸手拍了拍一旁足有半人高的包裹，得意道：“自然是去别人找不到的地方啦！”
“找不到的地方？”凌清清诧异道。
如今满大街都是两人的风言风语。
苏霖出门还需掩面而行，再加上仙盟的人一直在找他们。
不如就去一个外人找不到的地方。
小凤凰揉了揉头发：“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整日都闷在屋子里，当然是要去散散心了。”
“可我……”凌清清下意识正要拒绝。
少年双手撑着脑袋，叹了口气，打断她的话：“我知道，你呢，对自己要求高，什么事情都喜欢往自己肩上扛，但这样真的太累了。”
少女沉默不言。
小凤凰伸了一个懒腰：“反正想不明白，那就不想了。”
“休息一会儿吧，凌清清。”
凌清清闻言，眼皮微颤。
见凌清清沉默，似乎是在考虑自己说的话，小凤凰急匆匆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啦！”
“所以这件事就这么决定啦！”少年双手叉腰，正式宣布道。
见苏霖兴致高昂的模样，凌清清露出一丝无奈的笑意：“好。”
小凤凰霎时来了精神，“蹭”的站起身：“那我们马上出发！”
凌清清正要点头应下，可还没来得及站起身，便见苏霖伸手去拽那半人高的包裹，原本大概是想借住惯性将它甩到肩膀上，谁料包裹太沉，他一个旋身将自己锁喉绊倒。
砰！
“……”
-
小凤凰没让凌清清御剑，而是用灵力结成了一只巨大的凤凰虚相，载着二人直冲九霄。
单靠苏霖一人的力量其实无法维持虚相太久，再加上此行路程遥远，小凤凰的包裹里塞满了许多灵石，为之输送源源不断的灵力以来维持虚相。
少年依旧不改话痨本性，一路手舞足蹈拉着凌清清说了自己从前遇到的许多趣事。
可这些事在凌清清听来，心中不由泛起一股酸涩。
这世间待他与凡人并无不同，同样给予他了无尽苦难，只是少年心性乐观，看待事物方式与旁人不同，总能在黑暗中瞧出一丝明媚来。
因为苏霖一直从中活跃气氛，凌清清的心情已经好了许多，乍一看倒是真的与往常无异。
虽说承载二人的凤鸟只是一具虚相，但它的绒羽触感却十分真实，小凤凰为此下了不少心思。
凌清清触碰着身下的凤鸟绒羽，不知为何安心了不少。
苏霖依旧在她身旁叽叽喳喳个不停。
她多日不曾闭眼，早已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时，竟合上双眼。
小凤凰似乎察觉到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回头便看到一旁睡着的凌清清。
少女双眼紧闭，额前发丝有些凌乱，盘腿而坐，身躯依旧有些紧绷。
小凤凰见状，缓缓向凌清清挪了过去，小心翼翼搀着她的肩膀让她侧身躺下。
少女几乎半个身子都陷入了暖烘烘的绒毛之中，紧蹙的眉心缓缓舒展。
少年在她身侧缓缓躺下，目不转睛盯着她沉睡的面孔，嘴角微微上扬。
凤鸟穿云而过，水汽沾染了二人的发梢，一股寒气悄悄蔓延了上来。
少女不自觉缩紧了身体，睫羽微颤，似有苏醒之意。
苏霖垂落眼眸，身后金红的凤羽悄然展开，暴露在空气之中。
少年微微攥紧手心，努力控制着羽翼扇动的气流不会影响到凌清清，他一点点向她靠近，凤羽半展，正好将少女的身体覆盖。
寒风与水汽被隔绝在外，身上一下子便有了暖意，凌清清似乎有所感应般，向着他翼下覆羽蹭了蹭……
-
凌清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的意识飘忽，似是遁入虚空，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神识恍惚，却倏地被一道铃音拉回了意识。
“叮铃——”
银铃摇晃，云雾被拨散，只见璇霄丹阙，云阶月地。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立于白玉高台之上。
她放眼望去，看不到边际，只见一个红衣翩然的小少年赤足站在她面前，笑容明朗，眼眸亮晶晶的，不惨半点杂质。
是苏霖……
“清清，原来你在这里呀——”
她张了张口下意识想要应和，可另一道声音比她率先一步。
冰冷、淡漠，不带一丝感情。
“找我做什么？”
凌清清讶然回眸，却见一个身影从旁掠过。
女子金眸半垂，浑身上下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小少年熟视无睹，蹦蹦跳跳地冲进她怀里，利索地挂在她脖子上：“崇天楼的仙君说清清没有苦谛树，我不信，世上怎么可能有人没有苦谛树呢？”
女子一把将小少年扯下来，不带半点怜惜地丢在一旁：“他没骗你。”
小少年仿佛早已习惯，骨碌爬起身，然后苦兮兮跨着脸问道：“那我能去看看吗？”
“不能。”
“为何不能？”小少年坚持。
“不为什么。”此话一出，女子抬腿便要离开。
“为什么不为什么啊？”
“……”
小少年蹦蹦跳跳追着她的身影渐行渐远。
“清清，你现在为什么又不理我？”
“……”
“那你现在去哪呀？！”
“……”
小苏霖纠缠许久，软磨硬泡才套出了女子问心境所在之地。
“凌”的问心境与常人不同，直接连通神域。
小少年在光秃秃的焦土上找了许久，连一片叶子都没有，就连心海也是枯竭的。
他灰头土脸地坐在问心境里，耷拉着脑袋，神情沮丧，一副委屈巴巴的模样，最后还是离开了。
苏霖一连消失数日，等到再次出现时当初低沉的情绪早已一扫而尽。
他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兴致冲冲地跑到了她面前。
“清清，你看这是我向天帝老头要来的苦谛树的种子！”
“我日日蹲在他书房，烦了他好久才肯给我的。”
女子淡淡扫了他一眼：“我的问心境向来不留活物，别白费力气了。”
小少年噘嘴，生气嚷嚷：“才不是白费力气呢！”
女子也不阻止，随便他折腾。小孩子玩心重，只要过了这段时间，他就会忘记的。
可与祂预想不同的是，苏霖日日都要跑来她的神域，给苦谛树种浇浇搜集来的露水，有时还会偷偷拔三足金乌的羽毛给它晒晒太阳。
小少年一晃便长大了，当初身高还不及女子胸口，可如今却要比她高上半颗脑袋。
只是那颗种子依旧没有发芽。
少年也不恼，依旧每日都来寻她。
女子也从当年淡漠疏离，到目光偶尔不经意为他驻留。
“今日为何比往日来的迟了。”
原以为清清一直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她竟知道他每日来的时辰。
触及少年惊喜的眸光，女子缓缓移开了视线。
少年跨入大殿，高兴道：“九衡仙君炼制出了一枚浮生镜，可以看到凡间景象，我觉得有趣就多看了一会儿。”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
见对方并不抗拒，少年眉飞色舞地向她描述着凡间之景。
有了这一先例后，少年便多了一个理由，跑入她的神界。
他每日都将自己在浮生镜中看到有趣景象分享给清清。
女子也只是安静听着，没有回应，但也没有驱逐。
这日少年照例前来找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兴致勃勃地补充道：“哦对了，我还看到凡间有好多供奉清清的宫观庙宇，那些人烧香跪拜，对着清清的神像祈福。”
他悄悄觑着女子的神情变化。
“他们说神明怜爱世人，守护苍生更是神职所在，可清清为神，又怎么会没有苦谛树呀？”
要知道七情六欲皆出自问心境的苦谛树。
可让少年失望的是，女子的神情并未有任何变化。
静默半晌，女子终于开口：“我确实会保护世人。”
这是祂的职责所在。
少年眸光闪了闪，仿佛看到了希冀。
这是不是意味着种出苦谛树，还有希望……
女子冷漠的眸光在他身上轻扫而过，清醒而又冷静地对上他那双掩藏了不同情愫的眼神，说出的话如同利刃在他心口划落：“——但我不爱他们。”
祂不爱任何人。
放任他在神界来去自由，已经是祂最大限度的宽容了，他不该奢望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这是祂给他的警告。
少年眼中的光一寸寸黯淡下来，左眼隐隐闪现出泪光，却倔强地扭过头去：“可是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