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得浑身的力气好像被抽了个干净，疼痛感几乎让他昏厥过去。
少年只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他抵着凌清清的肩头，望向凌清清眼睑下的阴影，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
过了片刻，少年的眸光轻轻转动，却在某一瞬间停了下来。
——他看到胸前，自己与凌清清交缠的发丝。
少年怔愣片刻，忽然笑了笑。
如此同床共枕，青丝白发相绕。
看起来，他们就好像是……天生一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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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清清醒来时，已是七日后。
他们已经离开了明州城的那座破庙，苏霖带着她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舍。
听闻屋内凌清清起身的动静，小凤凰原本因不安而紧锁的眉头瞬间跃上欢喜，飞奔地向着屋内跑去。
他快步踏过门槛，掀开竹帘，绕过屏风。
少女方才坐起身，听到少年颈侧垂挂的玉坠碰撞的清脆声响，下意识抬眸望去，正好与少年四目相对。
“凌清清你醒啦！”
与苏霖的满心欢喜不同，当凌清清看到他满头白发，未见半点乌丝，忽然愣住了。
“苏霖，你的头发——”
少年只是将有些散乱的发捋到身后，冲着她傻笑。
凌清清的心口顿时涌上一股酸涩。
苏霖从前便只字不提自己为何忽然有了灵力，为何忽然能恢复凤凰真身，又是为何会忽然白了头……
但她不傻。
苏霖的每一次突如其来变化都是在她身遭巨变的关键节点。
每一次都是因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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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的伤痕都因凤凰血的作用好了七七八八，只是这骨裂之处还需些时日静养。
小凤凰见她嘴唇干裂，便起身给她倒了杯水，又端了枣粥过来在她旁边坐下。
“煮粥的时候糊了好几次底，锅都被我烧裂了几个，你运气好，正巧这锅是好的！”少年好像与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与她说起话来依旧眉飞色舞。
他满脸期待将枣粥端到凌清清面前。
“你尝尝怎么样？”
当年少年炸了炉灶闹得整个云行宗鸡飞狗跳的场景历历在目。
凌清清硬着头皮舀了一小口粥，有些犹豫。
到底该不该告诉他这锅也有糊味。
可她抬头看到少年期待的眼神。
她面不改色：“挺好的。”
小凤凰一听，表情忽然变得生动起来，高兴道：“那就好！”
凌清清醒来之后，所有举动都格外配合着他。
小凤凰弄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一接受，她认真地听着他讲述这些天发生的事，虽然她知道少年总是在避重就轻，丝毫不提为救她，自己又付出了什么代价。
凌清清还知道，此时苏霖表面看着似乎和从前无异，但这些天她陷入昏迷对外界一无所知，而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煎熬的。
她可以想象到那个少年不住在屋内踱步，就算有事出了屋门，也隔三岔五将脑袋探进来看看自己。
他坐在门口等了一日又一日，却始终听不到屋内传来动静。
少年从最初的耐心等待，再到心中全然无底，煎熬度日。
她还能想象到在听闻自己起身动静后，少年的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然后迫不及待、高高兴兴地跑来寻自己……
小凤凰是个耐不住清冷的人，话痨程度但凡与他有接触，无一人不知。
而她素来安静，可即便如此，苏霖依旧愿意留下来陪她。
察觉到凌清清有些走神，少年立马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哼哼道：“凌清清，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呀！”
凌清清回过神，看到眼前那张陡然放大数倍的脸，有些哭笑不得：“你方才说这院子也有一棵梧桐。”
小凤凰这才满意下来，退了回来继续喋喋不休：“你不知道，这棵梧桐我当时一眼就相中它了！就好像是你院内的那刻，然后我就想到了青……”
苏霖说着说着，突然就不吭声了。
当凌清清侧过脸去看他时，却发现少年的眼眶有些红。
他用话语转移自己内心真正的情绪，却发现依旧无济于事。
他一把环住凌清清的身体，垂下脑袋，将额头抵上她的肩。
凌清清下意识抬手回应，抱住了他。
少年声音嘶哑，像是压制了无数情绪般：“这些天，你不知道我究竟有多怕你再也醒不过来。”
对于苏霖而言，最令他骄傲的恐怕就是这一身凤凰神族的血脉。
他对自己血脉之力有着极大的信心。
却第一次对它产生了怀疑。
他害怕自己血没能救回凌清清，害怕那夜将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所幸……
他手中用了些力气，怀中的身体让他有了几分不真切感。
所幸，凌清清还是回来了。
少女闻言，眸光颤了颤，她抬手轻抚上苏霖的后背，指腹擦过他的发丝，神色有些晦暗。
小凤凰渐渐平静下情绪，这才想起自己言行太过突兀，他下意识起身，凌清清却拉住了他。
她的视线向上抬起，落在了他的肩胛之处。
是那日被她刺伤的地方。
凌清清的眉头微微皱起：“疼吗？”
小凤凰察觉她目光所落之处，摇摇头：“不疼啦。”
苏霖从前有些刮擦的小伤都嚷嚷不停，怎么可能不疼。
思及于此，凌清清缓缓掀起眼皮与他视线交汇：“我想看看。”
小凤凰讪笑：“凌清清你知道我恢复伤口很快的，这么多天早就好了。”
见凌清清不为所动，少年又开始插科打诨，双臂交叠抱住胸口，表情夸张：“你怎么一醒来就要扒人家衣服，臭流氓！”
“……”
凌清清有些无语，抬手在他脑门上敲了一下。
小凤凰立马去捂脑袋，嘟囔：“凌清清你敲我干嘛？”
经苏霖这么一闹腾，凌清清的心思也全然消散，正当她准备起身，少年抬手扶她，凌清清忽然瞥见他手腕上未愈的伤口。
她反手扣住他的手臂，掀眸看他，呼吸一促：“这是……什么？”
小凤凰连忙抽回手，将袖口拉下：“没什么，就……不小心划到的。”
“苏霖！”凌清清不自觉地加重语气。
少年犹豫片刻这才缓缓开口：“就是放了些血而已。”
凌清清拉过他的手腕，苏霖不好反抗，只能任由她拉了过去。
少年手腕的伤口极深。
当日她也能感觉到自己快要到了极限。
苏霖的血能救人。
是他救了她。
可这么算来，放血救人也是多日前发生的事。
若在从前，凭借他自身恢复伤口的速度，她或许根本不可能发现，但如今少年的手腕处还留有血痂。
大概是为了确定某件事，她不等苏霖反应过来，伸手去掀他衣领。
少年被打得措手不及，吱哇乱叫，又想蒙混过关：“哇，凌清清你真扒人家衣服啊！”
只是这次叫喊并未阻止下凌清清的动作。
下一瞬，少年肩胛的剑伤疤痕便暴露在了空气之中。
苏霖想要挣脱，却又害怕自己动作幅度过大会伤到凌清清，只好老老实实地僵持在原地，眼神飘忽不定。
她望着少年肩胛触目惊心的剑痕，心却被揪成一团：“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手足无措：“我……”
他不知到底如何开口。
自从林无名那一魄归体，溯回时空的反噬也同样回到了他体内。
天人五衰。
所幸他还有血脉之力与它相抵。
只是凤凰血的力量在被逐渐削弱，他对自身伤口的修复能力也在被削弱。
见苏霖犹豫，凌清清垂下眼眸，也不再逼他，替他拢好了衣领。
“现在还不能说，是吗？”
少年的神色有些慌张：“对不起我……”
“该说对不起的人应当是我才对。”凌清清打断了他的话。
“苏霖，我想不明白，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她究竟又有什么好的，哪怕她伤了他，他还是心甘情愿为她做到如此？
在天界，她心境未生苦谛，不懂悲欢，对日日跑来寻她的苏霖也是冷眼相待；入凡间后，第一世她被误认“恶种”，因在无境之地长大，不分善恶，只会杀戮；第二世她受众叛亲离，满身煞气，恐将堕魔；第三世她执念太深，为改变前世命定之路，一次次将他弃于身后，他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可在她眼中这世间还有太多的一切远比他要重要……
他究竟喜欢她什么？！
少年歪了歪脑袋：“因为你是凌清清呀。”
在天界，那些人因未能救下凤族心生愧疚，对少年的胡闹都是处处包容，连说话都是小心翼翼。可他只想要平等的对待。
众仙好像从未正视他心中的感受，只是一味地将他当做自己弥补亏欠的……工具。
他不开心，一点也不开心。
只有凌清清。
她从不将自己视为他们精神上的依附，在她眼中，他就是他，是独立任何人存在的。
他们说她是世上最无情的神，可他不信。
她会在神域之中为众神石像久久驻足凝望，记得他们的所有功绩，也会在他因课业被罚时握住他的手耐心教他写字，会为他在天界种上凤凰花海，会为他从神域踏入仙界，会赠他铃环与抹额……
他在神冷情的外表下看到了她心底的温柔。
少年缓缓道：“那个从不在意旁人生死，冷漠无情的十一姑娘因我而眷念人间，又以自己的死将我送入生门。”
“上一世，在你眼中我本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怪人，你却怕我受你与蔺不烬的恩怨，执意将我送出城，又在蔺不烬出现后折返来救我，愿意为我不坠魔道。”
而这一世的凌清清会怕他无聊，偷偷折叶赠他，会配合他胡搅蛮缠，会任由自己偷她糕点吃假装没瞧见，会为他鸣不平，会在一次次危急时刻将他拉至身后……
她只字未提“喜欢”，可言行中处处都是偏爱。
他从来不是一厢情愿的笨蛋，他的爱意在凌清清那永远会有回应。
只是她自己从未察觉。
第168章 善
小院依山傍水, 风景极佳。
屋内的陈设布局也与青云峰有几分相似。
每当天边的太阳升起，少年就带着凌清清坐在院子里的梧桐下透气。
苏霖没有追问她消失的那几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凌清清也没有提及。
但少年唯一能确定的是, 凌清清似乎寻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
不过，苏霖依旧有些苦恼。
他将衔云一直放在屋中最显眼的位置, 可凌清清却好像没看到一般，从未碰过它。
引得衔云发出不满的嗡鸣。
小凤凰忍不住旁敲侧击，凌清清也只是笑了笑，反问道：“如今我只是一个毫无修为的废人, 握剑能做什么？”
少年被堵得哑口无言。
重塑灵根, 恢复修为并非易事。
他只能悻悻闭上嘴。
凌清清见他这副模样, 无奈道：“自废修为是我亲自决定的, 结果如何我也早已做好准备, 我不在乎了。”
小凤凰沉默不语, 没有作答。
此事翻了篇, 一切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少年继续挨着他叽叽喳喳个不停，好像永远都有说不完的话, 他一边讲，手上也不闲着, 用自己掉落的凤凰绒羽，给凌清清扎了几个小绒球，别在她的头发上。
大概是害怕她会无聊, 少年又招来一群圆滚滚的北长尾山雀绕着她身侧蹦蹦跳跳、嬉戏打滚。
可苏霖还是嫌不够热闹, 跑上山亲自将那只不听他召唤的陇客[1]逮了回来，并拍拍胸脯说三日之内教会它说话。
小凤凰确有逗鸟学舌的本事, 可那陇客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王八蛋”。
苏霖崩溃，摇着它翅膀：“你到底能不能给我好好说话？！”
陇客歪了歪脑袋, 瞅了他一眼，继续用聒噪的声音喊：“王八蛋！王八蛋！”
小凤凰瞥了眼身后暗自憋笑的凌清清，冲着它咬牙切齿：“说点其他的！”
陇客鸟眨眨眼，立马会意，摇头晃脑地伸长脖子喊：“苏霖，王八蛋！王八蛋——”
“……”
苏霖气得扬言要拔掉它身上的毛，一人一鸟就这样一边对骂一边打了起来。
凌清清极是无奈，倚在梧桐树旁，与肩头落下的几只山雀一起，看他们将院子里闹得鸡飞狗跳。
安宁祥和的日子就这般一天天过去，衔云也被苏霖放在了屋子的角落。
少年日日都会去看衔云，可当注意到它纹丝未动的模样，心中不免还是有些失望。
他不相信，凌清清就这样割舍她十年来所学的一切，轻易放下手中的衔云剑。
少年拼命想在她身上找寻她还未放弃的痕迹，但最终还是失望而归。
直到——
那日的天气与平日并无什么不同。
陇客与他结了怨，每天一大早就丢石头砸他门，将他吵醒。
小凤凰每日也是骂骂咧咧地出门说要拔他毛，然后陇客连滚带爬扇动翅膀逃走。
他照常睡眼惺忪地顶着碎散的阳光走出房门，正巧凌清清屋内也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少年揉了揉眼睛，刚要与她搭话，却忽然看见了她手中的衔云剑。
小凤凰一个激灵立马清醒过来，一个箭步蹿上去拉住她，十分痛心地鬼哭狼嚎：“凌清清你不要太冲动了！你就算不打算再练剑了，也不至于把衔云丢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