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霖还以为自己又闯了什么祸,紧张地抓起她的袖子,目光在眼前神情各异的少年修士打转,小声道:“那你不和他们一起进入扶风谷吗?”
凌清清抽袖的动作干脆利落,但声音却缓和了下来。
“不是一定要和他们一起,路上随便找个人抢令牌也可以。”
小凤凰目光呆滞。
……这样也可以吗?
会不会太麻烦了……
见苏霖呆立原地,没有动静,凌清清忽然停了脚步,回头凝视:“到底走不走?”
小凤凰揉了揉眉心,随即追上,绕着凌清清欢快打转,他偏着脑袋看他,笑吟吟道:“凌清清,你刚才是主动等我了吗?”
凌清清冷声:“没有。”
“你就有!”他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
第29章 天灯
二人离开天山派的队伍, 原本打算找间客栈休息,但因为扶风谷大会缘故,客栈很难找到空房。
凌清清不想过多与人交际, 便抱剑等在楼下的茶摊旁。
苏霖一只手指晃着手中的钱袋,飞快从最后一家客栈中跑出来, 叹气道:“还是没有房间。”
凌清清皱眉,但终归没有说些什么。
小凤凰沮丧道:“只能再去找找其他歇脚地方了。”
可城里就连草棚破庙都被人给挤满了,苏霖耷拉着脑袋,几乎将整座城绕了一圈。
两人路过一座青石拱桥时, 凌清清忽然停住了脚步。
天色几乎已经完全暗下, 游船结队挂着红灯笼, 晃晃悠悠地从船洞穿过。
苏霖走了一半发现凌清清突然不见了, 立马折了回来。
他看着这些小船, 又转头看看凌清清:“你想坐船吗?”
“嗯。”
苏霖问了一路, 好不容易找到可以租游船的渡口。
“客官需要划桨的船夫吗?”
这种苦力活他才不愿意做, 凌清清更是不用指望,他正要开口答应, 站在他身后的凌清清忽然开口:“不用。”
苏霖苦着脸:“不会让我划吧?”
凌清清瞥了他一眼:“用灵符就可以操控,你划得没它快。”
苏霖:“……”
-
苏霖租了一艘大船, 刚好有两间独立客房,供人休憩。
夜幕低垂,水面上朦胧着一股淡淡的烟雾, 舱前悬挂灯彩, 华灯映照着水面,两人站在夹板栏杆前, 便能听见两岸的楼阁中传来的琵琶声。
如今他们虽在水上,但过往的船只不在少数, 苏霖倚着栏杆,看着凌清清:“那么黑的地方还戴着斗笠实在太奇怪了,凌你没有什么易容的东西吗?”
这里的修士可不像,天山派那群愣头愣脑的小朋友。
过往的人那么多,谁也无法保证,他们不会发现凌清清。
“没有。”
苏霖抓了抓头发,他记得自己当初好像见过籍册中易容符术的画法,但是有些记不太清了。
反正闲来无事,他便坐在舱前的灯笼下,写写画画着开始回忆。
凌清清就着夹板的藤椅坐下,放开神识去探整座城池中的情况。
突然被一道惊喜声音打断。
“好像成功了!”小凤凰兴冲冲地抬起头。
凌清清不紧不慢地掀起眼皮:“什么?”
“易容符呀!”苏霖眼睛一眨,焦急地问她:“变了吗?变了吗?”
凌清清沉默片刻,似是做了一个重大决定般,慢慢点了点头:“嗯。”
他兴奋道:“现在变成什么模样了?”为了更有辨识度,他特地做了张女人的脸。
凌清清闭眼扭头,动作一气呵成,声音缓缓从斗笠下飘过来:“肿成猪头了。”
太丑了,丑到她了。
小凤凰的气焰瞬间被熄灭,他摸了摸脸,委屈巴巴:“……真的吗?”
凌清清的嘴角扬起一道微小的弧度,不过很快被压下,她点头:“嗯。”
“……”
-
好在凌清清还没到见死不救的份上,替他解开了符术。小凤凰打心底觉得,不该对自己半吊子画符的本事抱有太大期待,也不敢再折腾了。
圆月在几片稀松淡薄的云层中浮动,疏星点点,映下微光。船只顺着水流的方向,晃晃悠悠荡去。
凌清清难得卸下身后寸步不离的黑色包裹,小心翼翼地放在腿间,像是对待一件极为重视的珍宝般。
苏霖早就注意到这件东西了,只是看着凌清清的重视程度,一直没找到机会开口问他。小凤凰凑上前好奇地看过去:“这是什么?”
“断剑。”她阖了阖眼。
她的衔云不是还好好的。
凌清清看出他的疑惑,摇头:“是我师父的。”
苏霖张了张嘴,过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云颐子?”
指腹在剑柄刻纹轻轻摩挲,她轻声回答道:“嗯。”
他与云颐子其实并没有多深的师徒情谊,毕竟云颐子简直比他还不靠谱,叫叫嚷嚷着会自称“为师”,但苏霖并没有将他放在师父这个位置上看,他们更多的是一种平等平辈的姿态相处。
虽然他比自己更烦人,经常倚老卖老,但苏霖从来没想过他会有这种结局。
不过也是。若是云颐子还活着,一定不会放任她在外面不管的。
凌清清低头,揭开布条,露出了半截血迹斑驳的断剑。
他挪了挪位置,靠近她。
“凌清清,你在难过吗?”
当初他们在青云峰时,凌清清虽然对云颐子幼稚举动很是崩溃,但他可以看出凌清清其实是很依赖云颐子的。
毕竟她也曾经说过,自己的命是云颐子救回来的,也是云颐子带她上云行宗的。
可以说凌清清就是他一手带大的。
凌清清不肯承认:“没有。”
可是她就是在难过。
苏霖慢吞吞地开口,郑重其事地问他:“那你需要安慰吗?”
凌清清哑然失笑,只觉得眼前的人很奇怪。她都说过她没有难过,更何况怎么会有人一本正经地询问对方是否需要安慰的?
她收了断剑,正想拒绝他,少年却自己靠了上来,轻轻地抱住了她。
凌清清身躯一怔,等她回神后立马抬手推他,却听苏霖嚷嚷着:“凌清清你这样我肩膀会被你推脱臼的。”
她动作顿下,沉默片刻,只能将悬空的手又放了回去。
少年低头,透过薄纱的缝隙看她的眼睛,有些期待。
“现在好点了吗?”
少年的眼神极为真挚,没有半点杂念,他是真的想要安慰她。
凌清清盯着他的眼睛有一瞬间失神。
她旋即回神,撇开了视线:“没有。”
少年疑惑地嘟囔:“不可能啊,怎么会?”说着环住凌清清的双臂贴近又寸许。
他神情认真,磕磕绊绊地:“那、那你再感受下。”
凌清清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过了片刻,小凤凰再次犹豫发问:“现在呢?”
眉眼戾气尽数散去,凌清清的声线也逐渐变得柔和下来:“嗯。”
苏霖其实并没有期望她能说些什么,一个肯定他就已经很开心了。
他高高兴兴地退了回去,过了许久才反应自己刚才到底做了什么,瞬间连路都走不稳了。
扶着栏杆差点翻下船,最后还是凌清清及时出手拽住了他。
主动去抱凌清清的时候,小凤凰其实没有任何杂念的,所有举动完全只是出于想要安慰她的心情。
只是安慰一个……朋友而已!
他坚定地想。
他抚了抚胸口,神情又有些懊恼,可是他的心跳为什么会跳那么快?
-
游船带着他们离开沿街的笔直河道,进入一个环形的大渡口。
不少船只在附近停留,小凤凰好不容易整理好心情,这才从舱门钻出来。
“这是哪?”
河水正中伫着一座圆形高台,台子上又立着一根长柱。
苏霖借着两岸灯影去看石柱,上面似乎还挂了什么东西。
凌清清淡淡收回目光:“天灯柱。”
“这是做什么的?”小凤凰对一切自己没有听闻的东西都保持着好奇。
凌清清觉得他叽叽喳喳的就像一只聒噪的小鸟。
可不理他,他也不会觉得尴尬,能坚持不懈地问她一路。
“许愿、祈福。”
苏霖瞬间来了兴趣:“那我们也去那。”
凌清清皱眉:“难度太大,没有人成功过。”
小凤凰更好奇了。
“为什么?”
“天灯柱上的每一盏灯台距离间隔不一,祈愿者必须踩在准确的位置才能将台地的灯油引上来,每一步都不能出错,最后将祈愿纸放上柱顶,一年之后再来取。”
凌清清之所以和他说的那么详细,不过是想打消他的想法罢了。
年少时,她曾与一些弟子外出历练,经过此处也起过玩闹尝试的心情,这其中的过程到底有多难,她心里清楚得很。
她话音刚落,苏霖便扭过头来,跑偏话题。他兴奋道:“原来你还是会说那么长的话呀!”
“……”
苏霖这边还要说些什么,就见天灯台上接连掉下几道人影,“哗啦啦”地掉进河水中。
凌清清以为这般就能让他知难而退了,可小凤凰就是对它有兴趣,倔强得连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她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了。
小凤凰飞快调转方向,朝天灯台靠去,一边做着准备。
不知他从哪掏出的纸笔,苏霖就把东西摆在她面前,然后期待地看着她。
凌清清不解:“我写?”
小凤凰将手别在背后,一点脑袋:“嗯!”
若正要算起来,他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愿望的。
苏霖以为自己的一生不说事事顺利,但确实要比寻常人幸运很多。
虽然他确实想回到天界拿回自己的修为和真身,但现在想想好像也没有特别着急了。
凌清清直接拒绝:“我没有什么需要祈福。”
更何况她现在已经不信这些东西了。
“凌清清你快点写快点写呀,船马上就要靠岸了。”他捂着眼睛,转过身去,“我不看你写就是了。”
凌清清低头看着面前的纸笔,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最后轻叹一声,还是拿起了笔。
麻烦。
听见身后衣袖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小凤凰竖起耳朵:“等卷好了再给我,我不会看的。”
凌清清真的照做了。
她一边做,一边怀疑自己是不是脑壳坏掉,被这个莫名其妙的人同化了。
苏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伸手又向她讨灵符。
“你倒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凌清清不冷不淡道,也听不出到底是不是讥讽。
小凤凰毫不在意,伸出五个指头:“要五张。”
等到船身彻底靠了岸,苏霖拿起她写的祈愿书,三两步就跳上天灯台,还不忘回头,张扬地朝她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存在。
凌清清就坐在下面等他。
苏霖从前在天界时玩过类似的东西,原理应当差不多,只是难度应该会更大一些。他站在天灯柱下,仰头望去,伸手比划,在心里计算着每一盏天灯的距离,以及对应的踩击机关。
他微眯双眼,绕着天柱走了一圈,找了一个合适的角度。借用灵符“腾”地起身,一脚踏上石柱。
红色的光芒很快顺着他踩踏机关迅速上升,天灯接连燃起。
眼看少年的身影越来越上,等到第五盏天灯即将被点燃之际,苏霖一个翻身出了差错,直接从半空中掉下来。
石柱的光芒瞬间消散。
小凤凰的思绪还未从计算灯盏机关距离中抽出。
电光石火间,青光匝地,衔云剑出,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
苏霖眨了眨眼,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才的危险,刚一落地,就兴奋地冲着凌清清喊道:“我算出下一盏灯的距离了!”
凌清清只是点头作为回应。
小凤凰又尝试了许多次,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这步没有算错,可已经三次都败在了第五盏天灯上。
他揉了揉眉心,眼看手中只剩下最后一张符纸,心情也变得越发沉重起来。
——到底哪里出错了?
从一开始的兴致昂扬,到一次次的失败,苏霖有些沮丧。
他茫然望着天灯柱,回头又去看凌清清。
凌清清还是保持着原来那个动作,尽管隔着一层薄纱,但他已经能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
“如果实在不行,可以凝剑。”凌清清看得出,他每次只差最后一点,提醒道。
若是将灵力用来凝剑,最后一张符纸就会被直接消耗干净的。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