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项阔年丧失耐心,“进来,门关上。”
迟羡心里暗笑,坐在椅子上打量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潼潼,我不反对你自由恋爱,但你起码也找个门当户对的吧?和景舟没感情的话,再接触接触顾家的小儿子,柳家也行啊,你找个研究院的是什么意思?”
颈间青筋凸起,迟羡能看出他在隐忍情绪,但她依旧淡淡,“项阔年,你没有立场管我。”
“我没有立场?我是你爸!”项阔年怒火中烧,“我能害了你吗?”
“项阔年,现在的生活你有什么不满意,不够奢华吗?还是不够快乐?”她目光扫过书房里的红木家居和附庸风雅的山水画,“别墅住了,美人抱了,儿子有了,还有岳父岳母取之不尽的金钱库,你在不满意什么,非要把二十年没管过的女儿送去联姻?”
项阔年腾地站了起来,脸涨得通红,“你——”
“怎么?这就戳到痛处了?”迟羡缓缓起身,声音陡然凌厉,“维持不闻不问的现状,对你我都好,你要是痛快日子过够了,非要搞得鱼死网破,那大家都别想好过!”
“再提醒你一遍,不要联系我的经纪人,别碰我的底线。”
“项倾潼,我这些年白养你了!”
“养我?你什么时候养过我?”
迟羡冷笑,二十年的委屈近乎要冲破她的理智,她盯紧那双虚伪自私的眼睛,写尽了绝望,“项阔年,你不配当项倾潼的父亲。”
倾潼,倾心童璃,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一字一顿,“你不配。”
“啪——”
掌印迅速在她娇柔细腻的肌肤凝成触目惊心的殷红,转瞬便留下凹凸不平的丑陋沟壑。
迟羡一句话都没说,转身拉开了书房门。
安芸瑶正半贴着身子在门口偷听,被毫无预兆出门的迟羡结实晃了一跟头,踉跄几步,明显被吓到,“潼潼……”
而她头也不回离开。
走出别墅,内心的波澜很快便被秋风抚平,迟羡驱散掉脑海积满的不愉快回忆,平静戴好口罩,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蒋凯察觉到异样,没有立刻关车门,“迟小姐,其实项总……”
“蒋秘书,请不要提他,谢谢。”
如果说迟羡心底对亲情的感知在母亲离开后褪了一半,那她对亲情的全部留恋都在爷爷去世后全然消失。
早就不在意了。
就像今天她说的,只要不碰底线,就能相安无事。
迟羡回到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苍茫暮色将点点星光全然遮挡,留在客厅的,仅剩人工制造的灯火琉璃,散发着劣质的玲珑色彩。
她看着收拾了一半的行李箱,突然有种想要逃离这个房间的冲动。
没有开灯,胡乱塞好平摊在沙发的衣物,她马不停蹄开车离开,一秒都没有多留。
迟羡回到了新房。
不知是不是叶崎特意叮嘱,每个房间都放置了柑橘调的香薰,熟悉的味道缓解了她难捱的情绪。
迟羡连行李箱都没收拾,缓缓顺着沙发滑在地毯上,她扯过角落里的毛毯,把自己裹进柔软温暖,企图驱散冰冷。
此时,习惯了独处的她很想有人陪在身边。
很想很想。
人很少能完全读懂自己,迟羡深以为然。
她曾经困惑许久,为什么自己已经不在意,却还是会一次次被伤害,被绊住,始终无法挣脱牢笼。她为此旁听了一整个学期京北有名心理学教授的课程,却依然没有答案。
最后归咎于难以轻易抹掉的原生家庭伤害。
渗进骨子里刁钻的嘴脸,刻薄的语言,在选择性遗忘后并没有消失,而是潜藏,疯长,然后在某个时刻,全然爆发,彻底吞没。
坠入深渊的窒息感再度传来,迟羡揉了揉被压麻的小腿,拉开冰箱门,搜寻能短暂麻痹她的解药。
冰箱里整整齐齐摆放着果蔬蛋奶,独独没有酒。
也是,孟瑾怎么可能买酒。
她打开外卖软件,现点了各种奇奇怪怪的酒。
迟羡并不迷恋酒精,接连两晚喝酒的情况更是不多。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再清醒下去只会更痛苦。
五颜六色的液体一杯杯滑进她的喉咙,灼热炙烧感彻底淹没了右脸袭来的疼痛,和她的心一起,空留麻木。
按理说应该立马敷冰块消肿,可她不想管。
秋风骤起,呼啸席卷了渐渐安静下来的城市。寒霜落枫晚来秋,可冷秋似是永远喜欢空降,仅一夜便能怒打枝叶,留下遍地落叶。
在这个苦楚难耐的夜晚,他来了,在她没有留意的时间,描摹着她最爱的画面。
房间里,半数酒瓶都已见底,迟羡已分辨不清自己是否还清醒,捞过手机拨通了电话。
对面似是说了好一会儿,但她什么都没听清,只轻轻说了一句。
她说,叶崎,抱抱我。
第22章 有期限22
诡谲的云层薄似轻纱, 眨眼间便攒成巨团,笼罩在深邃无际的天穹之上。掩在云后清透的月色化作惨白,诗人笔下寂寥的秋成为深夜最精准的注脚。
叶崎挟冷气而来, 长身如墨。
他接到她的电话,当即买了海城回京最后一班机票, 连夜赶回。
其实叶崎这几日昼夜不分赶进度,已经在昨天早上基本完成初步阶段的任务。他本想在海城多留一天,试试能不能买到纹路独特的粉色贝壳,当作即将到来的生日礼物送给她。
可她在电话里, 哽咽着和他说, 抱抱她。
叶崎知道迟羡并不是脆弱的人, 如果不是极特殊的事情, 她不会给自己打电话。他翻遍热搜新闻, 没看到最新的黑消息, 猜想可能是家里的事情。
他虽不知道她家庭具体情况, 但接触下来也能察觉到并不和谐。
含着醉意的哽咽低喃,他一刻也不敢等。
屋内没有开灯, 行李箱在玄关角落孤零零躺着,桌角处几个空酒瓶七零八乱散开, 一汪清潭倒映着月色。
叶崎脱掉尚存着冷气的外套,连搓了几次手,才缓缓朝沙发前那抹倩影走去。
迟羡仰面侧靠在沙发, 乌黑飘逸的长发随意散开, 如同恣意倾泻的瀑布。白色毛毯揉搓成一团,大抵是嫌热被掀开, 未及脚踝,白皙如玉。
他轻轻将毛毯抻开, 将她露在外面的手脚全然裹了进去。
掖进肩后,他拨开额前几缕遮挡的头发,右脸清晰的红印倏然刺痛了他的眼睛。
月色斑驳打在她脸上,暗红的掌印触目惊心。
青筋暴起,他缓缓覆上那层凸起,心被揪得生疼。
究竟发生了什么,至于下如此狠手?
深夜寒气渐浓,叶崎不敢贸然用冰块帮她冷敷,只先把她抱回卧室盖紧被子,用包裹几层的凉毛巾轻轻按压她娇嫩的皮肤。
她睡得极不安稳,眉毛蹙成一团,阖上的眼皮微微颤动。
叶崎放轻了动作,生怕把她弄醒。
红印有褪去的迹象,他移开毛巾,起身去客厅整理。
蓦然有种被扯住的感觉,叶崎回头,发现迟羡不安稳翻了个身,纤长的手指抓住了他的衣角。
“我不会再相信感情了。”
她说得真切,他听得清楚。
眸中情绪复杂,叶崎闭上眼睛,思绪翻飞。
良久,他掰开她的手指,帮她盖好被子。回到卧室,他取出电脑,搜索了整整一夜。
天色乍亮,风平浪静。
窗外是狂风席卷后的平静宁和,除了遍地枝桠落叶证明风曾来过,别无其他痕迹。一夜入深秋令人猝不及防,路上行人身如四季,几乎成了每年必不可少的风景线。
深灰色窗帘遮挡住肆意倾洒的日光,迟羡在漆黑安静的房间醒来,杵着枕边硬撑身子坐起身。
朦胧的睡眼缓缓扫过稍显陌生的陈设……这是在,卧室?
不对,怎么记得昨晚好像是在客厅,难道喝太多断片记忆错位了?
强烈的眩晕感扼制了她的思考,迟羡心想以后可不能再混着喝酒了。感觉自己好像个酒鬼,三天两头借酒消愁。
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得戒了。
大清早醒来就立flag,她被自己逗笑。嘴角牵扯,疼痛袭来,她摸了摸右脸,感觉没想象中的肿胀。
一番胡乱思考和自我对话结束,迟羡打开床头台灯,翻遍了枕头被子,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
大概是落在客厅了。
算了,不重要。
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洗漱,镜子里掌印褪了大半,但依旧能看到暗红的印记,而且似乎更深了些,在标准的冷白皮下清晰到无以复加。
项阔年还真是……
幸好最近没有公开活动,不然估计不会好办。
行李箱没在屋里,衣服和护肤品自然也不在。迟羡盯着硕大憔悴的黑眼圈好一会儿,挽起毛衣袖口,准备先把这沾满酒气的衣服换掉。
她边低头扎发髻边朝门口走去,还没从醉酒里清醒过来,倏然毫无预兆撞进厚实的胸膛。
手下动作凝滞,发圈摇摇晃晃被甩到地上,挣脱束缚的头发悄然垂落,飘逸飞散。
清冷浅冽的雪松混杂着微甜不腻的柑橘味道氲散在逼仄的缝隙之中,她瞪大眼睛寸寸移高目光,瘦削硬朗的下颌率先闯进她的视线,直至全然面容。
黯淡无光的房间里,他凝视的眼波如同化不开的冰川。
他怎么会在?
愕然似乎成为他们见面的标配,迟羡甚至怀疑他有瞬移的功能,“叶崎,你……怎么在?”
“不记得了?”他宽大的掌心轻轻划过她的右脸,“还疼吗?”
她眼皮半阖,“嗯。”
纸片般纤弱的身影离他仅有半寸距离,叶崎难以抑制想要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
可他只是用再温柔不过的声音在她耳边低言,“再热敷……”
话还没说完,一抹冰凉覆上他的后背。
迟羡毫无预兆环抱住了他,温热的气息直窜进毛衣,与他灼热的体温融为一体。她贴近他胸前,低声喃喃,“叶崎,谢谢。”
谢谢他放下工作千里而来。
谢谢他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刻。
谢谢他永远带来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身体僵直,他缓慢回应她的拥抱,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滚烫的湿意寸寸侵入他的胸腔,狠狠敲打他一夜都未平息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迟羡终于平静下来。她稍稍挪开眼睛,突然被挂着泪珠的毛衣绒球戳中笑点,笑声里鼻音明显,“抱歉。”
叶崎没明白她的情绪变化,轻抚的手一时不知该不该继续。
迟羡极为认真擦掉他胸前的泪渍,后退半步,仰头弯着眼睛看他,“我好了,谢谢。”
亮盈盈的,比天山雪水还清澈。
为谁难过都比为项阔年值得,这么多年她深以为然。难过一晚上已经够浪费时间了,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忘掉这段不快乐的记忆,继续活力满满。
还没等叶崎开口,清晰的“咕噜”声划破了两人间的沉寂。
她不好意思挠头,“我昨天好像就没吃东西……”
“来吃吧,做了你喜欢的鱼汤。”
袅袅鱼香沁入她的鼻息,迟羡味蕾被勾起,感觉更饿了。她坐在桌前,一只手撑着脑袋,眼巴巴盯着他盛汤的背影,像极了齐时妍家里那条等着投喂的小狗。
叶崎回头时,难得露出哽住的表情,“小心,有点烫。”
奶白色的汤底飘着细长的鸡蛋丝,翠绿的小葱点缀,让人看得很有食欲。她舀进小勺,轻吹了几下,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鲜香四溢,清而不腻,和前几天在海城喝到的很是相似。
她眼睛都亮了起来,“在哪家买的呀,好喝。”
“那一会儿多喝点。”他拉开凳子坐在对面,静静看着她大口喝汤,悬着的心总算暂时放下,“喜欢的话我以后常做。”
“咳咳咳。”她接过他递来的纸巾,不可思议道,“你做的?”
“不像吗?”他反问。
“不是这个意思……”
谁敢信平日忙碌的大教授是个大厨啊,而且他竟然还能在海城吃得下那么无味的青菜,不是都说做饭好的人对吃的都很挑剔吗?
迟羡想了一圈,驳回了自己第一时间的解释,“确实不像。”
叶崎被逗笑,眼中阴翳散开,“看样子你对我有很多误解。”
“你和我想象中的教授确实不一样。”
“比如?”
“比如啊。”她放下勺子,一一细数,“比如印象里的教授大多年纪很大,不苟言笑,头发稀少……诶我说的是大多,没说是你。”
眼见他越来越无语,她连忙解释。
他可是大帅哥,和这些词半点关系都扯不上。
“好了,快吃吧。”他抬了抬眼示意她看身后的挂钟,“已经快两点了,不饿才怪。”
她顺着目光望去 ,倒吸一口凉气,“我睡了这么久……”
“迟羡。”他低唤她的名字。
“什么?”
“以后别混着喝酒。”
“啊好。”被抓了个现形,她恨不得把自己埋进碗里,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工作做完了吗?”
“今早。”
“噢。”早上啊,那应该没看见她昨晚最狼狈的样子吧。
叶崎没有多说,迟羡也没有再问,生怕问出些不可名状的事情来。
鱼汤实在鲜甜,正对她的胃口,迟羡喝了两碗才停下。叶崎收走碗,阻止她来帮忙,她只好坐在沙发里发呆。
简单回了几条无关痛痒的消息,她翻出通话记录,准备检查是否有遗漏的重要电话,突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