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她相处这么多年,竟然不明白她在意的究竟是什么。
簌簌冷风卷走所有情绪,她的声音渺远而恍惚,“嗯。”
“景舟哥,没有重要的事情,我们以后不要私下再见面了。”
不要再见面了。
陆景舟想上前拉住她的手,但被迟羡灵巧躲过,“我还要和团队吃饭,就不送了。”
迟羡正要转身离开,却听他幽幽来了句——
“我没猜错的话,刚才那个女孩是她家里人吧?听她的意思,你还没和他们说过伯父?
“你介意自己的家庭,所以不敢在他家人面前提及是吗?”
“潼潼,承认吧,你根本不信任他。”
陆景舟嵌着情绪的声音屏蔽掉了剧组的嘈杂,迟羡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回头看他。
所有的遗憾可惜都已褪去,她的眼中仅剩悲悯和冷漠,“陆景舟,你没有任何立场插手我的事情。”
迟羡从没有叫过陆景舟,无论是出于尊重还是感激,她都没改掉儿时的称呼,哪怕他只大她一岁。
但从今天过后,她再也喊不出“景舟哥”了。
风似是更大了,在光秃秃毫无遮掩的平地肆虐而过,泥尘扬起又落下,空气中弥散着寥落的味道。
迟羡头也没回离开。
直到拆完妆造她都没想明白,从前温和儒雅的陆景舟为何会变成今天这般模样,霸占,易怒,不近人情。
难道所谓的得不到就毁掉就是这般情形吗?
迟羡猛然一阵战栗,他知道她太多家庭的隐情,每个都是致命的程度,他甚至还知道叶崎的存在。
陆景舟想要毁掉她,再轻而易举不过。她有能牵制项阔年的把柄,却没有他的。
她太信任他了,对他半点没设防。
复杂情绪在她的脑海疯狂生长,迟羡盯着窗外忙碌的人群,一时竟不知从何处理起。
叶崎适时打来了电话,“迟羡,吃晚饭了吗?”
“还没,刚换完衣服。”
他看了一眼通告单,离最后一场戏结束已经过了近两个小时,“今天不顺利吗?”
本来只是烦乱,但听到他的声音后突然化为了委屈。迟羡低低道,“叶崎,如果有天我做不了演员了,你可以接受吗?”
做不了演员,不是不做演员了。
叶崎第一时间察觉不对劲,“迟羡,发生什么事了?”
她没有回答,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被背刺,却是最不可思议也难以接受的一次。朝夕相处的邻家哥哥变成恶魔,这让她要怎么说出口。
“不做演员,你还有更多的选择。”他试图以轻松的语气安慰她,虽然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迟羡,你对京北金融硕士的就业前景这么悲观?”
“可我已经毕业两年了。”她顺着他说了下去,“怎么办叶崎,我都要忘光了。”
“不然我给你补习一下?”
迟羡愕然,“你还会这个?”
“修了部分课程,大致够用了。”叶崎语气宠溺,“怎么样,不收费。”
“叶教授还真是全能。”
“过奖。”
叶崎的这通电话明显抚慰了迟羡不安的心。且不说事情还没发生,就算是陆景舟真的要爆料,她也一定会尽力维护自己的权益。
她已不是从前那般懦弱和了无退路了,有了底气也有能力。
叶崎挂了电话几乎是第一时间打给叶薇,“晚上发生什么了?”
……
横东匮乏的娱乐业使得夜晚更加漫长无聊,陆景舟翻遍地图也没找到一家像样的酒吧。他把车停在路边,单手抵在方向盘上,试图将心里所有的痛苦全部倾吐出来。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等他回神,方圆几公里内只剩一家烧烤店还在营业。
烧烤店很不起眼,这个点也没几个人在,老板正准备打烊,陆景舟推门而入。
西装革履与陈旧甚至沾满油渍的小店格外违和,老板有些局促,“您吃点什么?”
陆景舟从包里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随便来点,先上几罐啤酒。”
老板接过数了数,“这……有点多。”
他头也没抬,“没事。”
在横东遇见明星并不罕见,像陆景舟这种大款才是不可多得,老板笑眯眯送上一沓肉串和几瓶啤酒,“您慢慢吃,后厨已经在烤新的了。”
陆景舟打开啤酒,不断汩出的泡沫就像他现在的心情,苦涩,膨胀。他猛灌一瓶,突然觉得有些可笑。
他向来讨厌借酒消愁,频繁的应酬已经让他对酒到了厌恶的程度,可今天他却破例了。
是他慢了一步吗?还是他们多年的感情真的敌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教授,值得迟羡不惜冒着断送职业生涯和风险和他在一起。
他打开手机,相册里满是他们相拥甜蜜的画面。
指节泛白,青筋凸起,他在不可抑制的痛苦里一瓶瓶喝着小镇劣质的啤酒,却没有任何沉醉的感觉。
眼前蓦然有阴影闯入,陆景舟低着头,“老板,再来两瓶。”
“陆总?”娇俏的声音传来,她自觉坐到了对面,“好巧。”
陆景舟抬眸,对面一袭绸缎红裙,妩媚妖娆,眼里强装的魅惑与她的气质不甚相符,和他一样都是这家小店里违和的存在。
他遇见太多太多搭讪的人了,没什么好气。“抱歉,你认错人了。”
“哦?陆总或许不认识我,但总认识这个人吧?”她把手机推到他面前,敛去语气的试探,“先看看这个再拒绝也不迟。”
陆景舟犹豫片刻才拿起,难以名状的悲愤瞬间侵袭了他尚且清晰的大脑。他根本没勇气看完,几乎毫无思考就把手机重重反扣在桌上,眼神凌冽,“你到底是谁?给我看这个什么意思?”
“陆总,别生气。”她勾过手机,一副全然拿捏的模样,“事已至此,不如我们合作一把?”
第47章 有期限47
未经过分雕饰的樱桃木保留原始的斑驳肌理, 一枯泼墨山水蓄于其中,淌着最原始本真的静谧安然。茶香袅然,绿竹清幽, 坐落京郊的中式庭院短暂屏蔽拥挤的世俗,留一隅予人放空。
草木帷帘映着薄光, 在蒸汽缭绕的空间里散成无规则的光束,落在讳莫如深的两人脸上。
从平静到沸腾不过几分钟,茶香在与水柱碰撞的过程中全然被激发,馥郁氤氲, 让人沉迷。
项阔年沏茶的动作熟练悠闲, 把茶盏推至对面, “请。”
醇而平和, 回味带有淡淡的苦。叶崎抿了一口, 任热意充盈至每个毛孔, 神情自若。
“想必叶先生也能猜到我今天请你来的目的。”项阔年晃着茶盏, 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变化。“大过年的,长辈给晚辈的一点心意。”
被他摩挲数遍的银行卡推至叶崎面前, 眼眸瞬间变得凝寒,“拿了五百万, 和潼潼离婚。”
“伯父。”叶崎视线随他的手移动,最终又落回他的脸上,毫不惧威胁, “最新《民法典》规定, 自离婚登记申请之日起三十日内,任何一方不愿意离婚的, 可以向婚姻登记机关撤回离婚登记申请。”
“就算您能分别劝服我们,但能保证中途不被撤销吗?更何况她根本不会答应。”
“你不要得寸进尺!”项阔年情绪渐起, “最多一千万,拿了抓紧走人。”
“也不知道你给潼潼灌什么迷魂药了,好好的陆家不嫁,偏偏和你这个穷教授在一起。”
叶崎不急也不怒,“如果您自始自终都从没把迟羡当女儿待,那就当我说的是废话。但如果您对她还有一丝感情——”
他迎上项阔年的注视,“请尊重她的选择。”
“潼潼是我女儿我怎么不是为了她好,门当户对,嫁进陆家衣食无忧,我保证不会再干涉她的事业选择,两全其美的事,她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
叶崎起身,一字一顿,“因为她根本就不想嫁进陆家。”
京城的二月正值极寒,刚走出茶室,凛冽的寒风便将呼出的热气吹散,冷意直抵皮肤,似是要把人的骨头都冻裂。
他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那日在横东,叶崎替迟羡接了项阔年的电话,本意是想试探他的态度。毕竟如果他一直不肯松口,将会在迟羡的职业发展中埋下难以避免的不定时炸弹。
但今天见面,叶崎除了确认项阔年从没把迟羡放在心上外,别无其他。
他只想利用她获得陆家的资源,并没有打算听她的想法。
迟羡和陆景舟的热搜之所以在澄清后还发酵了好一会儿,恒陆和蒂邦都逃不了干系。
心中情绪愈加复杂,叶崎脑海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如果星源不是孟楚的,他还能否保护好他的女孩。
痛苦逐渐袭来,他在无数个假设里沉溺。
良久,叶崎收起情绪,重归于平静。
他还要见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陆景舟约的他。
昨天他察觉到迟羡情绪不对,从叶薇那了解到陆景舟又去了片场,本想找机会先了解下情况,没想到隔天早上他就收到了陆景舟的消息。
陆景舟没项阔年那般有雅致,见面位置选在市中心某家私密性较好的咖啡厅。等叶崎从郊外赶到,他大概坐了有段时间,面前的咖啡都已见底。
依旧是西装革履的商业精英模样,全然看不出昨天在街边小店买醉的狼狈。他招来服务员,“叶先生想喝什么?”
“美式,谢谢。”
“两杯美式。”
情敌见面分外紧张,等服务员走后,陆景舟甚至不愿意掩饰眼里的愤怒,单刀直入,“五百万,现在离开潼潼还来得及。”
接连听了两句几乎一模一样的话,叶崎属实觉得搞笑。他慢悠悠搅动咖啡,“陆总是不是觉得钱能摆平一切?”
“不够?”陆景舟声音扬起,“可以再加。”
叶崎见过的有钱人并不少,许是没涉及太多利益,第一次产生无法和他们正常对话的错觉。“加到多少?”
陆景舟眼神逼近,“你想要多少?”
“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能力范围内,随意开价。”
铁勺与瓷质咖啡杯碰撞成磨人的吱呀声,叶崎放下勺子,双手交叉搭在膝盖上,语气平静,“陆景舟,你一直在用金钱和底线来剥夺她的选择,这就是你口中的爱她?”
“潼潼和你在一起只会受到更多伤害。”陆景舟毫不示弱,“你拿什么保护她,所谓的实验室成果吗?”
“叶崎,娱乐圈的复杂程度是你们高贵的科学家理解不了的,你以为看到的那些黑料都是空穴来风?”画面涌进脑海,陆景舟一阵冷笑,眼里蓄着杀气,“所有,我说的是所有,都是蓄谋已久。”
“你怎知我不知道?”
“好,就算你知道。”陆景舟还在试图掌握主动权,“你有什么,指望用那点科研经费帮她吗?”
“叶先生,你帮不起。”
得意毫不掩饰含在他的话里,陆景舟胜券在握,嘴角勾起摄人的笑。
来来回回无非是想用金钱和权势威胁他,叶崎没从他话里听出半点喜欢,反倒是始终想压他一头,毫不掩饰想要霸占的欲望。
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旋即起身,“我帮不帮得起,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
陆景舟似是没想到他思考半天竟会是这般说辞,死活不肯松口。震怒吞没了他的理智,他拍桌子而起,咖啡由于震动四溅,留下点点暗褐色水渍。
“叶崎,今天你走出这个门,一定会后悔!”
“哦?”叶崎回头,冷静与狂怒形成巨大反差,“拭目以待。”
“你——”
脑海的欲念和愤怒迅速燃烧,陆景舟攥紧拳头抵在桌角,指节由于用力早已泛红。他大口喘气平息,取出手机拨通了电话。
“合作愉快。”
叶崎走出咖啡厅,卡着时间给迟羡打电话。“收工了?”
“刚刚,叶教授真是准时。”迟羡捧着热水暖身子,“今天去走亲戚了吗?”
“算是吧。”他模棱两可。
起码是见了名义上的亲戚。
“什么叫算是啊?还有不算亲戚的亲戚?”迟羡疑惑。
“还真有。”叶崎对这个解释很是认同,“迟小姐果然精辟。”
“叶教授打趣成瘾?”
“我说的是事实。”
她自知说不过,换了话题,“明天我休息,妍妍也回来了,我们想带着薇薇出去玩玩,老待在影视基地太无聊了。”
“她无聊了就让她回家,别让她耽误你工作。”
叶薇正巧路过,眨眼问她在和谁打电话。
迟羡玩心大起,当面告状,“某人说让你打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