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时起,沈家与她家相邻,虽不是豪门勋爵,但是言情书网,清流门户,一家子彬彬有礼,时常相互来往做客。
爹爹与沈老爷谈书论道,阿娘与沈夫人闲话家常,她便与沈哥哥嬉笑玩闹。
沈槐安大她几岁,与她相伴着长大,像是体贴细心的兄长。
每回逃出去玩,他都会替她遮掩,再在外面处处关照,生怕她磕着碰着;
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喜欢的东西,时不时给她惊喜,只为哄她一笑;
他会陪她去山上打枣,去草地抓兔子,去街上闲逛,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
金陵十余年,是她至今欢笑最多的光阴,总少不了沈槐安的影子。
她从小就知道,沈哥哥寒窗苦读,一路科考,心愿是一举中第,京城登科,光宗耀祖,让沈家走出金陵,跃入龙门。
春去秋来,她把沈槐安吃的苦看在眼里,一直记得春闱的日子,会为他烧香祈福,祝他得偿所愿。
到时候,两家人门当户对。
他每回见她时,不必恪守礼节地低头弯腰了。
但她从未想过,家中一朝出事,就此与所有旧友诀别,孤零零来到京城。
她的身份为人不齿,亦无容身之所,只盼着口说无凭的婚约能成,实在不知用什么面目来见沈槐安。
难道要告诉他,曾经笑吟吟命令他不许告密的姑娘,如今在侯府讨生活吗?
她不愿承认这样的自己,更不想让沈槐安把她想成那样的人。
“你、你认错了!”
林知雀磕磕巴巴地否认,甩开他就往前跑,哽咽着抹去眼角泪珠。
其实那日在门楼下,她隐约认出沈槐安的身影,却还是毫不犹豫地跑开了。
曾经的美好不堪回首,除此之外,登科新贵不该与罪臣之女扯上关系。
街边闲话都觉得,受教于爹爹门下是他的污点,更何况与她青梅竹马的过往?
金陵的那段光阴,她一直感念沈哥哥的悉心照料,如今不能为了一己私心害了他。
再说了,她自己的路自己走,哪怕再难,也不愿依附他人。
至于那些过往,就让他们永远停留在过去,珍藏在彼此的心底便好。
奈何沈槐安比她想的执着,不管不顾地追上来,一路绕开侍从与旁人,甚至舍弃风度,卷起衣袖,喃喃道:
“不会的......不会认错!我一直在找你......”
此话一出,林知雀泪意更甚,不忍再听下去,拐了弯朝西边奔跑,不知不觉跑到了竹风院。
她气喘吁吁,动静传到院内,腐朽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裴言渊亲自开门,不紧不慢地出来,沉静地望着她,唇角下意识似有似无地勾起。
林知雀抚着心口,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上去拽住裴言渊的衣袖,拼命朝身后使眼色,仿佛有豺狼虎豹追赶,示意他到自己进去避一避。
然而,这家伙不仅没理会,还很是好奇地驻足眺望,像是要一探究竟。
林知雀急得满头大汗,拖住裴言渊就往门里拽,使劲浑身解数只挪动半寸,还被他一把按住脑袋,轻而易举拢在身前。
他宽大的肩膀压下来,阴翳将她严实遮盖,长臂在她身上交叠,下颌贴着发顶,让她顿时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沈槐安刚好追上来,气息不稳地一步步走向眼前的男女,干净的目光变得无比震惊。
他们紧贴着彼此,挽着手臂,牵着袖口,双手无意间扣在一起,亲密到若无旁人。
“莺莺,他是谁?”
沈槐安以为是他看错了,揉了好几下眼睛才敢认,诧异地摇着头,忍无可忍地问出了口。
情急之下,他顺着幼时的习惯,唤了她的小名。
一如她牙牙学语时,清脆响亮地唤他“沈哥哥”。
不过,不经意的称呼落在裴言渊耳朵里,忽而变得格外刺耳。
他脸色一沉,眉眼间笼罩阴云般冷厉,剑眉紧紧拧起,目光在怀中姑娘与青衫书生间打转。
若是没记错,他最初就猜到“莺莺”是她的闺名。
她心悦于他,满心爱慕,故而用闺名取代姓名,想让他此后都这么唤她。
而闺名,只有亲近的家人和夫婿才能知道。
为何一袭青衫的男子,竟会知道她的闺名?
他从未见过这人,莺莺在极力躲避他,很显然不会是家人。
那就只剩下后者......
裴言渊眸光一凛,眼底闪过几分狠厉与厌弃,死死掐断发散的思路,攥得指节发出脆响。
他轻扣双臂,将她拥得更紧了,压低身形贴近她的脸庞,长睫从她滑腻的肌肤上扫过,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吐息如射箭那日般灼热起伏。
感受到怀中娇人儿的轻颤,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当着沈槐安的面,侵略般将她环得更紧。
他的剑眉微微挑起,嘲讽与轻蔑不言而喻。
沈槐安看不下去,以为莺莺定是为人所迫,气恼地冲了几步,想替她解围。
可还未上前,就听到她呜咽着摇头,满目皆是制止和焦急,示意他退到远处,不要冲动行事。
裴言渊紧盯着沈槐安不放,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指尖划过怀中姑娘嫣红的唇瓣,声音微哑道:
“莺莺,你认得他?”
第28章 28 、吃醋(精修)
春风拂过, 偏僻院落万籁俱寂,唯有挺拔墨竹“沙沙”作响。
时而传来几声鸟雀嘤啾,伴着鹦鹉咿咿呀呀学舌之声, 在颓败院墙内回荡飘散。
三人相对而立,裴言渊双臂环着怀中的姑娘, 低沉的声音含着几分笑意,眸光却冷若寒冰,与划过她脸庞的指尖一样冰冷凌厉。
沈槐安伫立在不远处,青衫单薄,身形文弱,但脊梁挺得笔直, 双手紧紧攥着掌心,白净面容如临大敌般绷。
他端正的眉眼尽是警惕防备,不甘示弱地盯着裴言渊, 生怕他下一秒做什么出格之事, 伤害到他心心念念的姑娘。
林知雀在裴言渊怀中动弹不得, 焦急地转着褐色眼珠,目光在两个剑拔弩张的男人身上变换, 额角渗出点点冷汗,挣扎几下示意裴言渊放开。
然而, 她越是不愿顺从,裴言渊环得越紧,双臂如藤蔓般彼此缠绕,直至没有任何逃离的余地。
他们就这样在外人面前紧密相贴, 偏偏事发突然, 她对这俩人皆有无可奈何的隐瞒,一时间不知如何调解, 只能羞恼地错开目光,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林知雀心口被他压得微麻,想挺起胸脯喘气,可想到那日马车上,心口抵着他的双腿,又心有余悸地含胸,轻叹一声纾解。
在书房外偶遇沈槐安,属实是意料之外。
她已经尽力躲避,印象中沈哥哥亦是克己守礼之人,怎的今日如此固执,非要穷追不舍?
书房与竹风院一东一西,来路曲折复杂,小径蜿蜒纵横。
她自个儿都是走了好几回才认得,下意识往最偏远的地方跑,从未想过他会追上。
这也就罢了,原先以为她与裴言渊算是熟识,找个地方躲躲不成问题。
谁知,他今日不知想些什么,竟对她和沈槐安感兴趣,想要一探究竟。
说来也怪,这俩人素未谋面,毫无关系,为何初次见面就跟仇家似的,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林知雀垂眸凝视交叠在心口的修长双臂,眉头困惑地蹙起,思及过往与裴言渊共处的一幕幕,愈发不解其意。
若说男女大防,她与裴言渊确实不合规矩,传出去必定让人批判得体无完肤。
但依这家伙所言,她只是在“请教”,而他顺其自然地“教导”与“考验”,似乎一切都理所应当。
平日里,他们都循规蹈矩,除非意外,几乎不会靠近。
甚至他最初还对她谨慎防备,言行举止冷漠疏离,让她险些放弃走进竹风院的主意。
现在不是“教导”,也没有“考验”,他为何还要靠得这么近?
想到这儿,她蓦然抬眸,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紧张地望着沈槐安。
果不其然,他满目诧异,仿佛不相信她竟与人随意勾搭,身形都微微摇晃。
林知雀羞惭无力地抿唇,朝着他暗中摇头否认。
她都快忘了,兴许她对裴言渊的靠近习以为常,可于自幼恪守规矩的沈槐安来说,一切都含有别样的意味。
他该不会以为,她与裴言渊有些什么吧?
况且她这样的身份,还是在人心复杂的侯府。
稍微发散一下,会不会把她想成落魄后为了生存,用姿色迷惑郎君的姑娘?
林知雀心口一紧,睁大的杏眸中盛满潋滟水光,摇头摇得更卖力了。
天地可鉴,日月可证。
她与裴言渊清清白白,仅是拜师学艺,更没图谋过他什么。
非要算起来,至多他带她出门时,主动送过东西。
可她先前送饭也算是扯平了吧。
倏忽间,林知雀涌上一阵酸涩与失落,怔怔望着眼前熟悉的故人。
沈哥哥......真的会把她想成那种人吗?
还是他义愤填膺,不忍见她羊入虎口,想凭一己之力救下她呢?
她眸光黯淡,思绪还在漫无止境地飘散,裴言渊却没了耐心,掰正她的脸庞,迫使她四目相对,冷声道:
“莺莺,我再问一遍,你们是否认得?”
说罢,他不禁加重了力道,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攥出一道浅淡红痕,眸光中闪过烦闷与责备。
其实他心里早已有了答案,只是想听她亲口回应。
若是不认得,她为何要四处逃窜,为何会告诉这人闺名?
为何会深情款款看着他出神,连他的问话都能忽略?
裴言渊唇角的弧度一寸寸抚平,俯视她懵懂双眸,故作漫不经心地松开手,别过头。
他才不是计较这些,只是有些好奇,什么人那么重要罢了。
重要到,她能立刻抛下近在眼前的心上人,去深情注视青涩稚嫩的少年郎。
闻言,林知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脑海刹那间一片空白,迟钝地理清思绪,心虚道:
“不......不认识。”
听了这话,裴言渊眸光尽是质疑,不远处的沈槐安失望又不解,目光灼灼地靠近一步,却生怕她不高兴,再次停在原地。
林知雀看得心堵,饶是如此,愣是眼一闭心一横,硬着头皮没有改口。
刚才灵光一闪,她忽然想到,一旦承认与沈槐安相识,裴言渊稍作联想,说不准很快就猜到,她是兄长指腹为婚的林家小姐。
到时候,真相昭然若揭,一切全都完了。
沈槐安也会知道裴言渊的身份,定会以为她还未过门,就同时勾搭裴家兄弟,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
万一到了这种地步,她当真是百口莫辩,只有死路一条。
林知雀越想越惊惧,手脚渐渐变得冰凉,在裴言渊怀中瑟缩不已,抓住他的袖口拽了拽,低声求道:
“你先带我进去,好不好?”
她抬起头,眨巴几下湿润长睫,却见他好整以暇地伫立原地,仿佛没有半分动容,等着她给个合理的解释。
林知雀又使劲扯了几下,仍是没有打动他,只能狠下心瞥了沈槐安一眼,把脸埋在裴言渊的心口,无意间蹭了一下,小声道:
“我......我不想见到他。”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颀长的身躯敏感地颤了一下,宽大温热的掌心抚过她的脑袋,像是安慰,又像是给委屈的猫儿顺毛,俯身在她耳畔道:
“你最好永远这样。”
说罢,裴言渊一手托住她的后颈,一手抱住膝弯,将她整个人横抱而起,轻而易举置于心口。
一低头,嫣红唇瓣与清丽面容近在咫尺。
沈槐安还想阻拦,三两步冲上前去,未开口就被他冷冷剜了一眼,连墨色眸中的冷厉与轻蔑,他都不屑隐藏。
未说一句话,却好似什么都说了。
沈槐安泄了气,懊恼地欲言又止,与林知雀仅有一步之遥,眼睁睁看着大门阖上。
*
竹风院空无一人,裴言渊把怀中姑娘稳当地放在石凳上,反手把门锁死,半倚着挺拔墨竹,沉声道:
“他知道你的名字。”
语调并未上扬,更无半点怀疑,而是显而易见的肯定,幽深眸光似是要把她看穿,眼底藏着无处可逃的质问。
言下之意,连名字都知道,不可能不认得彼此。
她在说谎。
“仅此而已,我、我不知他是谁,真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