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连连摆手摇头,气血不受控制地上涌,双颊泛上血红。
她最不擅长的就是撒谎,偏偏此事特殊,绝不能说出真相,只能两眼一黑,胡编乱造道:
“今日在侯府与他相遇,他问我姓名,我只能随便搪塞过去,谁知他穷追不舍......”
“搪塞?”
裴言渊像是听到了笑话一般,唇角勾起荒谬的弧度,步步紧逼道:
“那你告诉我时,也是搪塞?”
这姑娘的谎话张口就来,匆忙到胡诌的地步,连掩饰都来不及加上。
“莺莺”是她的闺名,并非谁人都可以告诉。
只有亲近的家人,未来的夫婿,和心上人才有权利知道。
纵使她说得是真的,那男子与她并无关系,她如此轻易就把闺名告诉旁人吗?
昨日是他,今日就变成了别的男人。
如此看来,她看似对他爱慕不已,说不准当初也是随意搪塞罢了。
林知雀不假思索,心中暗道一声“是啊”。
甚至被他逼得烦闷着急,还不忿地加了一句“不然呢”。
当时她手忙脚乱,满心只想把事儿办好,压根没想到要掩饰身份。
这家伙忽然问起,她想着“莺莺”这个小名无人知晓,顺口就拿来用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瞥了一眼脸色阴沉地裴言渊,庆幸没有把心里话说出口,窘迫道:
“当然不是!你......你不同。”
你是侯爷的亲弟弟,那时候以为能帮衬美言几句,才在别处都费了不少心思。
换作别人,她反倒不必遮掩身份了呢。
“哪里不同?”
裴言渊盯着她柔嫩脸庞,亲眼看着脸颊逐渐变红,如同熟透红软的柿子,忽而觉得这话十分顺耳。
确实如此,她爱慕于他,自然会觉得他与别人不同。
他一时来了追根究底的兴致,想知道区别在何处。
特别是,与那个青衫书生的不同之处。
“你......”
林知雀为难地哽住,绞尽脑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她双颊愈发烧得厉害,趴在冰凉石桌上给脸蛋降温,嘀咕道:
“你别再问了,我不会再见他的。”
听罢,裴言渊唇角的弧度愈发大了,方才的阴云驱散不少,望向她的眸光柔和几分,轻飘飘道:
“我可没让你不见他。”
这话的确不是他说的,是这姑娘自觉领悟到的。
想必是他刨根问底,她不小心说出心里话,生怕他看出昭然若揭的爱慕之心,此刻羞怯也是人之常情。
毕竟他在她心里,肯定有一席之地。
否则,她不会心生爱慕,以致于求他亲自“教导”。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就不许朝三暮四。”
裴言渊矜贵地掀起袍角,端正坐在她对面,语气看似不甚在意,却无端带着不可抗拒的训诫。
仿佛她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理应好好悔过改正才对。
“我没有......”
林知雀话说了一半,这才发现他似乎也误会了什么,耳根随之一红,执着道:
“只要他不负我,我此生唯他一人。”
反正她身在侯府,只有婚约这一个指望。
侯爷虽不是如意郎君,但只要能履行婚约,给她想要的一切,她绝不会做出不轨之事。
她说得坚定无比,眸光中像是有着某种信念,无论什么都无法撼动。
裴言渊十分满意地扫过她的面容,心情不免又舒畅几分。
大抵是他多虑了,这姑娘信誓旦旦,没有一丝犹豫。
说明对他的爱意一如从前,从未因别人而改变,亦无人可以撼动。
那个青衫男子,更是想都别想。
她只是担心被辜负,才会左顾右盼,摇摆不定罢了。
“放心,你心上人......他不负你。”
裴言渊顿了一下,望着她娇小玲珑的身影,小声许诺道。
他的声音太过沉闷微弱,很快就飘散在春风中。
林知雀神思恍惚,根本没有听清,眸光纯澈地问道:
“二公子,你说什么?”
目光触及的那一瞬,裴言渊不禁错开,望着寂寂墨竹不说话。
林知雀以为错过了要紧事,这家伙嫌她反应慢,赌气不肯说,连忙较真地凑上去,围着他问个不停。
“告诉我嘛,方才没听到!”
裴言渊拧着眉心,莫名生出几分侥幸,转念一想又觉得很是可笑,幽幽道:
“我说,上回教你的,现在可以考了吗?”
林知雀骤然噤声,支支吾吾半天,想尽法子拖延,却听他笑得深沉,道:
“拖得越久,罚得越重。”
第29章 29 、乖巧(上)
“你......你之前未曾说过!”
林知雀蓦然抬起头, 莹润杏眸中盈满惊诧,眉心紧紧蹙起,愤愤不平地挺起腰杆。
上回这家伙只说, 这次学得不好,才会罚得更重, 从未说过拖延一段时日,也要加重惩罚。
尽管她趁着侯爷烫伤,心安理得地逃避这件事,也把他说的“考验”置之脑后。
可这也是留出时间,努力思忖解决的办法。
常言道,温故而知新, 她总要把他的“教导”领悟透彻,才能应付这对难缠的兄弟吧?
无论如何,时间久些情有可原, 他突然改了规则, 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裴言渊淡淡垂眸, 望着仅到他心口的玲珑身影,抑制住扬起的唇角, 漠然道:
“嗯,现在说了, 如何?”
娇小身影不甘心地睁着双眸,潋滟眸光在春光下流转,可触碰到他冷硬目光时,终究败下阵来, 讪讪嘀咕道:
“.......不如何。”
说罢, 林知雀暗中攥紧拳头,把衣角当做裴言渊不容抗拒的面容, 毫不留情地揉搓一通。
直到衣料皱成一团,如同哭脸般耷拉下来,她才稍感解气,鼓起雪腮长舒一声。
规矩是人定的,而裴言渊便是制定之人。
当初是她求他指教,盼着他的教导能有所用处,能让侯爷履行婚约,如今依然有求于他。
万一这回没学好,少不了再来请教,到时候他不答应,可就得不偿失了。
反正早晚要学以致用,权当有人逼她一把。
说不准,还能尽早成事呢。
她除了接受别无他法,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知道就好。”
裴言渊眼底闪过几分笑意,不过很快就遮蔽在阴翳之下,眉眼愈发幽深,手背上青筋微动。
其实历经两回“教导”,他已然明白,这姑娘是块朽木,雕琢的难度堪比登天。
他只能费心教授,步步深入,其余要看她的悟性,需要一点就通的契机。
因此,上次从街市回府后,他从未催促过她,更未暗示她谨记“考验”,而是放手任她琢磨。
为的是她能身心放松,心情愉悦,早日明白“教导”的真谛所在。
然而,她却浪费他一片苦心。
不仅没有好好温习,还借着空档勾搭上白面书生,连闺名都轻易告诉人家。
哪怕她是无心之失,哪怕她认定他一人,爱慕之心坚如磐石,那......那也不能便宜别的男人。
看来,是他对她太过宽松纵容,让她心思胡乱飘散,全然没用到正经事上。
裴言渊自我反思,觉得极有道理,决定对她加紧要求,设定目标,迫使她把精力放在他身上,没心思理会别的事儿。
他反复思量多次,并未发觉此举有何不好,这才郑重提出要求,有些期待成果如何。
“那......我先回去了。”
林知雀在他的目光下无所适从,无法抵抗和狡辩,心虚地埋下头,偷瞄裴言渊几眼。
她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挪动步伐,一寸寸朝着门板靠近,信誓旦旦道:
“我一定每日好好学,努力学,想破脑袋学,不辜负二公子谆谆教导。”
闻言,裴言渊轻轻颔首,弯了弯唇角,眼尾微微上扬,不经意间把这话记下,权当她说的是真话。
虽然她天生迟钝,懵懂纯澈,但学习态度还算不错。
他不会太过为难,扣在身边亦无长进,打算放她回去继续参悟。
恰在此时,这姑娘转身离开,臂弯还挎着食盒,碗筷在木盒中叮当作响,却没有放下的意思。
“等等。”
裴言渊出声阻拦,大步流星行至她身边,眉心不易察觉地拧起,并拢双指,指节轻叩食盒,无奈道:
“东西留下吧。”
方才,这姑娘来的莫名其妙,他与青衫书生的相遇也太过突然,不知她为何要来竹风院。
现在注意到食盒,他大抵猜到了缘故,心绪没来由的舒畅。
定是她如从前那般,变着法儿做美味佳肴,装在食盒中送到他身边,希望看他一点点吃完,期待他的评价与反应。
只不过,院外那白面书上碍眼至极,吸引她的全部视线;
院内,她听说要加重“惩罚”,变得心事重重,走路都有些恍惚,才会连送饭的事儿都忘了。
幸好他紧盯着她,不会像她一样分心,及时发现没送出去的吃食。
否则,她又要白忙活一场,浪费一番心思。
“啊?二公子......说的是这个?”
林知雀半只脚踏出门槛,听着话头不对,只好懵懂困惑地退回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禁指着臂弯的食盒反问。
她挎得手臂酸麻,索性依他所言,快步走到石桌边放下,习惯性地想要打开。
愣了一瞬后,林知雀猛然想起什么,掌心“砰”的一下按住食盒,局促地僵在原地。
她今日确实比较糊涂,特别是被沈槐安追赶,看见这俩人剑拔弩张对峙之后,脑瓜更是一团浆糊。
但是,她还没迷糊到失忆的地步。
最初她惦记着姑妈的事儿,做了汤羹去侯爷书房,想试着讨个人情。
食盒中的吃食,是做给养伤的侯爷吃的,都是些清粥小菜,并非做给裴言渊。
没想到,这家伙看得这么仔细,竟连食盒也不放过,以至于想岔了。
不仅有所误会,还主动让她留下吃食,好似终于良心发现。
说来奇怪,从前她好心送过许多次,这家伙不是冷脸推拒,就是冷语劝她别来,一度让她怀疑是否厨艺大不如前。
这次不是给他,怎么反倒在意了呢?
林知雀歪着脑袋,想不通其中缘由,指尖扣着食盒上盖,窘迫地咬着下唇,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且不去想他变幻莫测的态度,眼下事到临头,她到底要不要说出真相?
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与他一齐唱一出戏。
反正侯爷没动过这些吃食,裴言渊也不可能发觉实情。
顺势应答几声,告诉他是专门给他的,只是忘记留下了。
一切都天衣无缝,毫无纰漏。
可她犹豫不决,总觉得这么做心里难安,说不出的不爽和怪异。
除了不擅长撒谎之外,还有其他难以言传的缘由,心底涌上惭愧和内疚。
此举像是端着打发野狗的食物,欺瞒至亲之人,说成是为他烹制的美味佳肴。
林知雀压紧掌心,纠结地不断摩挲,木刺在娇嫩肌肤上留下红痕,她都全然没有反应,小脸蛋写满了为难。
理智告诉她,事发突然,没必要想那么多,咬咬牙蒙混过关就行了。
她回想起与裴言渊的一幕幕,极力劝告自己,他是个惹人嫌的讨厌鬼,她没什么对不起他的。
既然他误会了,偶尔诓骗一次也没关系。
谁知,越是回忆这段时日的事情,她越是摇摆不定。
甚至心底的念头变得坚定,不想敷衍了事。
平心而论,这家伙除去性子不定,脸色冷淡,口舌上不饶人,对她其实算得上不错。
明明不喜听人哭泣,却容忍她多次抹眼泪;
明明未经历过情爱,却悉心教导她如何讨心上人喜欢;
明明蜗居废院度日,却会买下她中意的东西......
她当初接近他,除了同病相怜,还掺杂着不少私心,图谋与他哥哥履行婚约。
若是再把给侯爷的东西,诓骗说是特意给他的,实在是说不过去。
“怎么,难不成做得不好,羞于见人?”
裴言渊好整以暇地环着双臂,见她木头般按着食盒不动,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嘲笑般打趣道。
然而,她没有像从前那样,一句话就激得双颊绯红,较真地与他理论;抑或是气鼓鼓掀开食盒,骄傲展示她的厨艺;
而是沉默地摇摇头,愈发不肯把东西给他,指尖紧张地蜷起。
裴言渊不解其意,看着她愁容满面的模样甚是稀奇,更加想知道食盒之中,究竟放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