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她没必要绕弯子,也不会从小门进去,可莫名想去看一看,没来由的亲切和安心。
林知雀打发桂枝先回去,独自走在铺着青石板的小巷中。
刚出巷口,眼前闪过一道天青色身影,她来不及回避,被迫打了照面。
“林姑娘,真的是你!”
沈槐安欣喜地望着她,眸中盈满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关切,生怕她再次逃跑,双手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感叹道:
“老天有眼,上次一别,我打探了小半月,终于在侯府见到你了!”
林知雀慌张地躲闪,惊呼一声缩回手,藏在衣袖中不肯看他,身形微微发颤,后退好几步道:
“公子认错人了,我......我不认得你。”
她指尖冰凉,吓得小脸发白,从未想过会在这种犄角旮旯碰见沈槐安。
难道他真的会寻她吗?
哪怕历经挫折,屡屡落空,至今都未曾放弃?
林知雀蓦然有几分动容,到了如此境地,竟会有人一直惦记她,这么在意她的存在。
家道中落后,她看惯了人情冷暖,未曾想沈哥哥一如往昔。
但她想到二人身世,眸光瞬间黯淡下来,退得更加远了。
如今的相见,还不如不见。
“莺莺,我知道。”
沈槐安没有再逼她,而是放缓了声音,唇角扬起温润如玉的笑,柔声道: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也怕连累我,对吗?”
林知雀被他戳中了心思,下意识想出声狡辩。
可转念一想,这等同于承认他们相识,谎言不攻自破,终究缄口不言。
沈槐安登时明白她的心绪,满目心疼地望着娇小玲珑的身影,克制地攥着手指,含笑道:
“林知雀可以忘记沈槐安,但沈哥哥永远记得莺莺。”
说着,他主动退了一步,给她让出足够安全的距离,谦和有礼地作揖。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层层揭开,双手捧出一枚玉坠,诚挚道:
“姑娘既然不认得我,那便当作你我初识,幸会。”
林知雀诧异地抬眸,莹莹眸光映照出他玉树临风的身姿,温和坚定的脸庞。
他的目光中满是隐忍的关切,甘愿包容她的一切,没有半分责怪。
如春雨润物,寂静无声,轻柔拂过伤口疤痕。
她愣怔良久,沈槐安始终没有起身,谦恭守礼地保持距离。
林知雀鼻尖一酸,再也做不到对他视而不见,小心翼翼伸出手,轻抚他掌心的玉坠子。
却在看清楚的那一刻,立刻放了回去,躲闪道:
“你的见面礼太过贵重,我不能收。”
这是一枚冰翠平安扣,无论种水还是翠色皆是上乘,一看便价值不菲。
能见他一面,说几句话叙旧,她就已经满足,不愿再欠他人情。
“沈某一片心意,还请姑娘笑纳。”
沈槐安眉心微微蹙起,不禁上前一步,倾身围着她,好声好气道:
“你留着也好,当卖也好,只求你收下。”
听了这话,林知雀眼眶泛红,侧眸凝望着沈哥哥哄她的模样,与幼时如出一辙,回忆不可抑制地翻涌。
从小到大,她活得恣意任性,时常调皮撒野,总要沈哥哥哄着她才肯罢休。
后来经历变故,看惯人情冷暖,再无人温言软语哄她开心了。
她从他掌心接过平安扣,趁着泪水落下的一瞬错开目光,哽咽道:
“好......但你下回,还是不要寻我了。”
说罢,她抬起袖口拭去泪珠,疾步与他擦肩而过。
沈槐安目送她离开,直到她消失在尽头,也没有挪动半步。
侍从松墨从暗处走来,担忧地看着沈槐安,叹息道:
“这可是祖母传给未来夫人的,公子就这么给林姑娘,不怕她卖了?”
“她不会。”
沈槐安信任地摇头,没有一丝怀疑,眸光三月春风般温柔。
记忆中的莺莺,善良心软,灵动纯澈,极为在意别人的心意。
自幼他送她的东西,她都妥善收好,锁在小匣子里珍藏。
“若她典卖首饰才能过活,想必日子艰苦,能帮得上她,也值了。”
他不在意地笑着摇头,面容浮现几分遗憾与后悔,喃喃道:
“其实,我早该给她的。”
松墨沉沉叹息一声,与他相伴消失在小巷中。
*
对面的胡同里,嘉树探出脑袋,暗中观察,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起初没在意,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着看戏,直到发觉那姑娘的身形有些熟悉。
倏忽间,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险些被瓜子呛到,抚着心口顺气。
......他没看错吧?
那不是爱慕公子的姑娘么?
她偷摸着出门作甚?还来这种避人耳目的地方!
那个青衫书生又是谁?
怎么含情脉脉,与她拉拉扯扯,还送出去什么东西?
他猛然间跳起来,瓜子撒了一地,恨不得追上去问个清楚。
但是隔得太远,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觉得二人很有默契。
你进我退,你来我往,眼神欲说还休,青涩羞怯,映照彼此的面容。
他思绪顷刻间发散,一个俊俏书生,一个红袖佳人,一个珍重物件,难道他们.......!
该死该死,他家公子可怎么办!
嘉树再也绷不住,火急火燎地钻进小门,冲进竹风院的屋内,一把拽着公子疯狂摇晃。
他气喘吁吁,好半天说不出话,急得比划手势,额头缀满汗珠。
“不是告诉过你,遇事不要慌。”
裴言渊不耐烦地凝眉,冷漠瞥了他一眼,淡淡甩开他的手,冷静地提笔写字。
“出大事了!”
嘉树绕着他跺脚,比热锅上的蚂蚁还着急上火,迫切道:
“那姑娘......有个男人见她,还给她送了定情信物!”
“......哦。”
裴言渊笔尖一顿,晕开一小团墨迹,但并未有什么反应,继续流畅写出撇捺,闷闷地应声。
她正值妙龄,姿容出众,讨人喜欢,连大聪明都天天盼着她来,更何况别的男人。
这是件寻常事,何必大惊小怪,连这点小事都忍不了?
他见识过那姑娘的情意,坚定执着,经得起任何考验。
她肯定不会在乎别人的满腔深情,更不会收下定情信物,会坚守心中的爱慕与信念。
“公子,她收了!”
嘉树忍无可忍地扬声叫喊,很铁不成钢地拉着他家公子,恨不得当场捉奸。
刹那间,空气迅速凝滞下来,屋内一片死寂,只有二人此起彼伏的呼吸。
裴言渊眸光幽深阴沉,暗藏冷厉锋芒,剑眉死死拧起,修长指骨青筋蜿蜒。
“咔嚓”一声,笔杆被硬生生折断,木刺扎入冷白血肉。
第32章 32 、难忍(精修)
天刚大亮, 侯府众人陆续苏醒,洒扫浆洗,来来往往忙个不停, 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绝于耳。
林知雀近日心思重,睡得浅, 抱着靠枕侧卧榻上,吵醒后再也无法入睡,眼下一片乌青。
她睡眼朦胧地伸展腿脚,一鼓作气爬起身,拉开帘幕,迎着晨光才清醒些。
桂枝一直候在门外, 听到动静立刻端着水盆进来,麻利地拖着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伺候梳妆, 一边说着今早听来的趣事儿。
二人笑闹了一阵, 林知雀终于有了精神, 打算同桂枝出去走走,顺道去膳房取早膳。
恰在此时, 有人恭顺地叩门,桂枝打开一条缝, 竟是侯爷身边的千帆。
他微微弯下腰身,扯起嘴角伫立门边,递来几张文书,道:
“林姑娘安好, 侯爷听闻姑娘的姑妈来京, 特意留了京郊的水田予以安置,地租低了三成, 这是租赁文契。”
话音未落,林知雀愣怔一瞬,惊喜地抬起头,诧异道:
“侯爷怎知此事?我还未想好如何与他说呢。”
“姑娘是要紧的人,若凡事都要您开口才能办成,未免太过薄待了。”
千帆把身子压得更低了,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声音略显沉闷,说话却熟练顺溜,好似提前背好一般。
但这番话体贴漂亮,林知雀听得心情舒畅,烦心事迎刃而解,眸中一点点亮起光彩。
她与桂枝对视一眼,示意她收下租赁文书,亲自送千帆出去。
想起上回的意外,侯爷因她受伤,她心里愈发惭愧,窘迫道:
“侯爷的手好些了吗?若他得闲,我做些汤羹去看他。”
千帆神色复杂地瞥她一眼,笑容僵硬挂在脸上,透出几分敷衍,淡淡道:
“姑娘的心意我会带到,至于探视......还是算了。”
他欲言又止,像是憋不住心里话,却记着叮嘱只能忍住,委婉道:
“您也希望侯爷快些好起来,不是吗?”
林知雀还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深思他话中的含义,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
直到千帆走远,她转身回屋时,才蓦然回过神,发觉这话有点不顺耳。
什么意思?
她探视了,侯爷就好不起来了?
林知雀不忿地握紧拳头,望着消失的身影轻哼一声,不悦地撇撇嘴。
她出于好意探望侯爷,每次都非常努力,跨越重重心理障碍。
这话说得,简直把她当成灾星祸害,提防她克死侯爷。
思及此,她一身晦气,使劲甩干净再进屋,不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坐在桌边奋笔疾书,扬声道:
“姑妈的事总算有了着落,你现在去驿站,多给些碎银,让他们尽快送到金陵。”
“好!小姐放心!”
桂枝与她一样欢欣雀跃,忙不迭接过信封收好,小跑着出门。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林知雀一想到亲人能在身边,高兴得坐不住,来来回回踱步,暗道运气真是不错。
她无意间伤害了侯爷,本以为一切都没希望,没想到峰回路转,侯爷似乎挺受用的。
虽然她不知是什么缘故,也想不明白他们男人的心思,但这些都在裴言渊教导之后,说不定是他的功劳。
林知雀感念在心,不禁想,若是再去讨教,更进一步,那婚约岂不是指日可待了?
这个念头一出,她登时充满干劲,眨眼间从椅子上起身,收拾着准备出去。
上回的教导过去许久,她如今有所成就,没理由再拖下去了。
无论是谢他教诲,还是接受考验,继续受教,都是时候去竹风院了。
*
趁着天色尚早,她在屋内留了张字条,让桂枝不必寻她。
林知雀抚平衣摆褶皱,刚踏出门槛,就想起什么似的退了回去,找出裴言渊买下的衣衫。
那次她没舍得穿,那家伙看上去不太高兴,还让她下次穿上。
她始终在心里记着,生疏地系好衣带,调整到得体的松紧,在铜镜前左看右看,对这身十分满意。
烟粉锦缎保养得极好,近乎全新,贴合每一处曲线,宛如量身定制。
轻纱蓬松干净,远远看去如云似雾,煞是养眼。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一件清新典雅的首饰衬它,显得有些单调。
林知雀不甘心地翻箱找柜,一股脑把首饰全倒出来,挨个挑挑拣拣,也没找到像样的。
她从前倒是有不少,但抄家全都没带出来,如今这些素雅简约,实在配不上这么明艳的衣裙。
除了......紧锁的匣子里,还有沈槐安送她的平安扣。
林知雀犹豫一瞬,伸出去的手缓缓缩回,纠结地攥着掌心。
那东西十分贵重,她收下后心里难安,从未想过戴在身上,只待找到合适的机会,再还给沈哥哥。
有他一片心意,她就知足了,不想欠他什么。
然而,眼下寻遍所有首饰,也没个像样的,似乎只有它了。
林知雀望着铜镜中娇俏动人的少女,到底抵不过爱美之心,咬牙打开了匣子。
不知为何,她平日里不会苛求身外之物,但想到要见的人是他,就莫名有些不一样。
他既然喜欢看她这身,那她力求完美,想做到最好的模样。
坠子用古朴的编绳挂着,刚好垂在她的锁骨之下,种水冰透,飘着灵动蓝花,很是精巧贵气。
尽管与烟粉衣裙不是很搭,可聊胜于无,看上去还算不错。
磨蹭了好些时候,天色将近中午,林知雀恍然回神,手忙脚乱收拾残局。
她再没时间纠结,关上门避开人群,小心翼翼地去了竹风院。
*
幸而此处偏僻,人迹罕至,她没消磨太久,尚有时间在门口喘息。
嘉树开门迎她进去,边走边上下打量着她,目光说不出的奇怪。
像是责怪,又像是愤懑,隐约带着失望与质问,终究归于沉寂,苦恼地对天长叹。
“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