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与二公子,是怎么回事?”
林知雀欲言又止,双颊泛上不愿承认的绯色,沉闷地一言不发。
她之前便知,沈哥哥亲眼看到裴言渊与她亲近,多少会有所怀疑。
但她没想到,他会如此直白地问出口!
毕竟,此事终究与他无关。
如果矢口否认,反而显得欲盖弥彰,愈发惹人怀疑;
可若是实话实说,她与裴言渊的一切,如何说得出口?
二人相对而立,皆是无语凝噎,一个满目深情,一个恨不得钻进地缝。
从此,马球会上尴尬至极的人,又多了两个。
*
过了一会儿,容景枝那边有所缓和,三人各自上马,奔向马球场的起点。
裴言昭无法说服任何人,又放不下脸面与机会,只能做出乐意奉陪的模样,与裴言渊一齐跟在容景枝身后。
一路上,容景枝奔在最前面,时而回头看一眼裴言渊,生怕他跟不上,却从不看裴言昭,亲疏与喜恶不言而明。
裴言昭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头一回在众人面前如此丢人,强忍着耻辱才没有当场离开,咬牙与二弟一队,被迫打这场马球。
首场就要开始,容景枝那队还缺了个人,她却谢绝旧友上场,想挑些新人助兴。
今日兴致上好,难得碰到个爽快人,不如多来点乐子。
奈何她平日随性惯了,大大咧咧甚少记人,一时竟不知选谁才好。
容景枝不想耽误工夫,转头想让裴言渊推举一个,恰好看到他的侧颜。
她目光一滞,不由自主“啧”了一声,心底浮现异样的直觉,总觉得有些熟悉。
那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她记忆中刚有过一次,好像是见到了林知雀。
容景枝凝眉细思,眼前闪过林知雀的面容,愈发笃定正是如此。
可是为什么呢?
这俩人她几乎不认识,怎会有莫名的熟悉感?
难道真的在哪里见过,只是她想不起来了?
她想不通这个问题,浑身都不舒坦,打马球的心思也没了,绞尽脑汁在回忆中搜寻。
如果单看裴言渊与林知雀,那确实没有印象,面孔都非常陌生。
但若是放在一起......
容景枝眼前一亮,在脑海中把他们凑成一对,恍然想起了曾经的一幕。
还记得许久之前,她看上了一只鹦鹉,羽毛雪白,油光水滑,会随时学人说话,活灵活现的非常讨喜。
可是摊主不单独卖鹦鹉,非要拉弓射箭,一两银子一次,射中靶心才算数。
她一次不中,从此有了执念,日思夜想皆是这桩事,把私房钱全砸在这上面,一连好几日都赖在小摊前。
直到有一天,她手气还不错,眼瞧着有希望,却被一对男女截胡了。
那天她气个半死,懊悔了很久,看到新的鹦鹉也尝试过,可都不如从前的喜欢,于是就此作罢。
过了不少时日,那个男子的面容渐渐模糊,她只隐约记得锋芒毕露的侧脸,刚才凑巧与裴言渊对上。
而那位女子,虽然蒙着面纱,但身形窈窕娇小,气韵娇羞温柔,不是林知雀是谁?
容景枝惊讶地倒吸凉气,好似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情,指着裴言渊喃喃道:
“二公子,我是不是见过你.......你们?”
闻言,裴言昭懵了一下,显然不知所云,困惑地看着容景枝。
裴言渊眸光幽深几分,依然含着浅淡笑意,冷冷从兄长身上扫过,平静道:
“容姑娘好记性,不过也会有记错的时候。”
这话听着像是否认,却没有半点急躁,甚至语气还有几丝认可。
反正落在容景枝耳朵里,就当他全盘承认了。
她的思绪飞速运转,明亮的眸光在这对兄弟身上打转,眼前幻化出林知雀的模样,自动摆在二人中间,不禁脑补出一场大戏。
这关系,这故事,这纠缠,当真是比她听过的话本子还精彩!
林知雀与侯爷指腹为婚,她才不信裴言昭会娶罪臣之女,当时也没有未婚妻的传言,都是最近才有所耳闻。
所以,兴许那时裴言昭不喜欢林知雀,而裴言渊却与他哥的未婚妻勾搭上了?
对对,一定是这样!
他为了她逃出废院,赢得她喜欢的鹦鹉;她为了他背叛婚约,只因贪恋片刻相处。
甚至,他们连光明正大示爱都做不到,却依然为了彼此冒险,护着惊涛骇浪之中的珍贵爱意。
......
天爷呀,这不正是传说中的情投意合、情深似海、情比金坚、情......什么吗?!
容景枝清秀的眼睛瞪得圆溜,一道惊雷在脑子里炸开,炸得她神识俱散、体无完肤。
可仔细想想,虽然有些离经叛道,违背人伦,但他们热烈纯粹,不失为一段佳话呀!
更何况,真要算起来,明明是裴言渊先一步获得芳心,侯爷那时根本没把林知雀放在眼里。
所以,裴言渊与林知雀才是名正言顺,侯爷就是棒打鸳鸯之人!
哦不,他不是人,是打鸳鸯的那根棍棒!
想通了这些,容景枝豁然开朗,身心舒畅,狠狠一拍脑瓜。
她真该死啊,如此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在眼前,她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么晚才想通其中的关键之处!
其实,她向来十分艳羡这种情感,不仅有儿女情长的缠绵,还有奋不顾身的侠义。
每每看到此类话本子,无论旁人如何批判,她都要气冲冲上前理论。
如今她尚未遇到有缘人,但眼看着他们阴差阳错,怎能袖手旁观?
“容姑娘,你看着我作甚?”
裴言渊解释过后,奇怪地看着她千变万化的脸色,不解其意地拧眉询问。
“啊哈......没什么!”
容景枝笑得无比灿烂,仗义地朝他颔首,一副让他放心的样子,转头道:
“我再挑个人,咱们可以开场了。”
话是这么说,实则她哪有心思挑人,目光满场子寻找林知雀,想亲眼看看这俩人,放一起到底有多绝配。
容景枝眼明心亮,很快就望见林知雀娇小窈窕的身影,刚要心满意足地点头,却发现她身边站着别人。
她定睛一瞧,竟是个白面书生,看上去文弱陌生,应该是新科进士。
容景枝屏息凝神,悄然回头看去,裴言渊也注意到了这点,不知他认不认得那个书生,反正脸色沉了下来。
看来这打鸳鸯的棍子,实在有点多啊!
容景枝看不下去,冲着那个书生遥遥一指,高声喊道:
“我挑好了,就是他!让他过来!”
倏忽间,远处的林知雀与沈槐安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地看着前方。
裴言渊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眺望背着他见别的男人的林知雀,目光骤然一凛,抬眸却闪过笑意,幽幽道:
“恐怕他不认得路,不如让林姑娘带他来。”
第50章 50 、相对2(精修)
马球场距离较远, 林知雀特意站在僻静处,遥遥望去勉强看清人影,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
但是, 容景枝挥舞手臂,声音高扬, 似是冲着他们来的。
周围蓦然投来许多目光,好奇地盯着她与沈槐安打量,还有人笑得暧昧,掩唇窃窃私语,不知是在议论马球,还是在议论他们。
林知雀窘迫地低下头, 无声与沈槐安拉开好几步,小心翼翼环视周身,肩膀紧张地颤抖。
如同受了惊的猫儿, 一时间进退两难, 只能胆怯地缩在原地。
小厮赶来报信, 说是容大小姐看中了沈槐安,要他陪着打马球, 还让她亲自领过去。
林知雀迟钝地应声,轻咳一声示意沈槐安跟上, 快步走向了马球场。
尽管她不太明白,为何容景枝会注意到他们,还偏偏挑中了沈槐安打马球。
他们所在之处,甚少有人留心, 说话声音压得极低, 举止有礼有节,只是家乡故旧重逢而已。
沈哥哥素来为人低调, 虽然学过骑射,但喜好文雅,多年未曾上场对阵。
容大小姐性子爽朗豪迈,对文生漠不关心,恐怕连沈槐安是谁都不认得,怎可能莫名看上他呢?
林知雀越想越是困惑,回眸瞥了一眼温文尔雅的沈哥哥,小声叮嘱道:
“容姑娘人很好,你有幸陪她一场,定要尽心尽力,让她玩得高兴。”
不论是什么缘故,一时兴起也好,看上品貌也好,能与容家大小姐结交,于他而言都是好事。
毕竟容家簪缨世家,清流风骨,历代人才辈出,如今父兄皆是位列朝臣,提携一个新科进士只是举手之劳。
沈哥哥自幼苦读,品学兼优,此生追求科举仕途,这个机会不容错过。
兴许他对此不甚了解,她顺口一提,权当是不负他这么多年的善意了。
“哦......莺莺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沈槐安温顺地跟在她身后,步子始终与她一致,眸光泛上不甘和遗憾,苦恼地长叹一声。
他近日刚授官,如何不知容家的权势地位?
可他不在乎什么大小姐,也不想攀附仪仗,只想与莺莺独处而已。
难得见一面,她气色不如从前,脸蛋也瘦了,杏眸藏着忧愁的心绪。
他想好好与她说话,带她出去快活,就像儿时坐在树荫下,一边荡秋千一边说笑玩闹。
沈槐安有太多话想说,想把心意明明白白告诉她,可又怕辜负她一片好心,给她增添烦恼,终究没有说出口。
他能做的只是顺从,按照她的心意来做事,只要能哄她高兴。
不一会儿,二人走到了马球场内,伫立在三匹高大骏马前,像是两个做错事的孩子。
林知雀规矩地行了一礼,还未起身,裴言渊的声音就冷冷传来:
“莺莺上回说,不认得他?”
听了这话,她懊恼地咬紧后槽牙,想起许久前竹风院的一幕,无奈地皱起小脸。
那回本想去见侯爷,谁知踏入书房,迎面与沈槐安撞上。
她慌了心神,不愿让他瞧见这般落魄狼狈的处境,埋头朝偏僻处狂奔,试图甩开他。
恰好跑到了竹风院,裴言渊听到动静出来,将她整个人禁锢怀中,质问这人是谁。
她佯装不认识沈槐安,也自知如今的身份,他们不如不认得。
那次之后,这家伙总有些不对劲,时不时提起此事挑刺,她顺毛好久才算揭过。
未曾想,他们会再次撞一起,这家伙还记得清清楚楚。
林知雀眸光潋滟,在众目睽睽之下,实在不知如何解释,只能硬着头皮,讪讪道:
“是啊,一回生二回熟,上回不认得,这次不就......”
她心虚地赔着笑,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却瞧见裴言渊压下眉眼,眸中尽是警告。
仿佛她说的话大错特错,他很不爱听,再说下去,定要她付出代价。
林知雀笑意一滞,愤愤不平地攥紧拳头,但敢怒不敢言,眨巴几下眼睛,改口道:
“额......这次,也不太熟。”
裴言渊轻哼一声,十分勉强地放过她,孤傲地勒住缰绳,错开目光不理会。
不过,身侧的沈槐安眼巴巴望着林知雀,清澈的眸中盈满委屈,几不可查地扯住她的衣袖,如同被人抛弃的小狗。
怎么不太熟呢?他们相当熟,比在场任何人都要熟!
当年在金陵,他们相伴着长大,是最了解彼此的人,许多时候无需多言,心照不宣。
再想得深入些,他小时候就抱过莺莺,拉着她的小手上街游荡,还被各自爹妈抱着,一张床睡过午觉呢!
哪怕这些往事,莺莺都不记得了,他们见过几面,也应该熟悉了呀。
分明就是侯府仗势欺人,莺莺都不能说实话,只能在心里惦记他们的情谊。
沈槐安难得沉不住气,义愤填膺地红了脸庞,不屑地扫了这俩兄弟一眼,对莺莺温声道:
“无妨,若有第三回,总会熟悉的。”
闻言,裴言渊和裴言昭同时转过身,目光直勾勾盯着沈槐安,好似要把他一口吞噬。
裴言渊嗤笑一声,好整以暇地环住双臂,等着林知雀给个解释。
而裴言昭不悦地拧眉,终于察觉他又错过了什么,局外人般一头雾水,质问道:
“林姑娘,这是怎么回事?”
三个人将她紧紧包围,林知雀险些两眼一黑,直接当场埋进土里得了。
她努力稳住心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迅速认清侯爷才是未婚夫,无论关系多复杂,当面不能有所背叛,赶忙对裴言昭道:
“没什么,我......我与他们都不熟。”
说着,她狠狠心不去看另外俩人,真挚地望着裴言昭,眸光无比坚定,像是秉持某种信仰。
这下三边勉强平衡,短暂地相安无事,林知雀终于能喘口气。
然而,袖手旁观的容景枝愣了神,当即看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