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言渊淡漠地斜睨着他,眉心轻蔑地拧起,懒得搭理般抿唇。
他看不上兄长这副轻浮浪荡、虚伪愚蠢的模样,每每听到这种话,都嫌弃脏了耳朵。
这种不堪托付之人,怎么配得上莺莺纯粹衷心的爱意?
裴言渊不愿回答,想绕过他往前走,却又被他拦住,冷笑道:
“是又如何?兄长,你能如何?”
现在不是从前了,兄长颓势尽显,日渐衰败,所做的一切都徒劳无用。
十余年布下的棋,只差几步,就能让兄长满盘皆输。
莺莺早晚是他的,这种事关真心的问题,毫无意义。
裴言昭像是听到了笑话,嘲讽地踱步一圈,傲慢地扬起下颌,轻飘飘道:
“若是从前,你看上了她,等我玩腻了,或许可以考虑送给你。”
他挑起眉峰,得意洋洋地嗤笑,扬声道:
“其实她不好玩,我本不想要她,但你喜欢,我就一定会要了她。”
刹那间,裴言渊目光一凛,闪过狠厉决绝的寒光,死死盯着兄长的面容。
他的呼吸凝滞片刻,随即挂上意味深长的笑意,云淡风轻道:
“是吗?那我等着兄长。”
说罢,他撞开兄长的肩膀,肆无忌惮从他身边走过,讽刺地看着他自以为是的模样,心底有了打算。
裴言昭说那些话,本想看他着急、慌张、生气、发狂,最终被他击溃,向他求饶。
但是,他期待的反应,裴言渊一点都没有给他。
裴言昭憋闷地践踏草地,将茵茵绿草连根拔起,气得心口起起伏伏,仍找不到发泄之处。
千帆一直跟在他身后,眼见着情况不对,立刻靠近他身侧,劝解道:
“侯爷不必与他置气,免得伤了身子,今夜还有宴席呢。”
听了前半句,裴言昭无动于衷,最厌弃听这种没用的废话,摇头想赶他下去。
直到听了后半句,他蓦然停下动作,好似突然想起什么,嘴角勾起森然笑意。
他矜贵地轻咳一声,整理仪容,仿佛这样便能找回尊贵与骄傲,阴恻恻道:
“新酿的梅子酒好了,今夜宴席要用,请林姑娘来共饮一杯吧。”
千帆没有多问,低低应声,转身就要去传话。
“诶,慢着。”
裴言昭唤住他,眉梢眼角笑意更甚,幽深得渗人,温柔道:
“梅子酒太酸了,她喝不下去,别忘了给她加点甜的。”
千帆骤然一愣,随即明白侯爷的意思,郑重地点头应下。
第51章 51 、相对3(精修)
马球会后半场照常进行, 在场众人玩得十分尽兴,但最大的彩头已经赢走,每每谈起总带着遗憾, 再精彩也比不上前半场了。
自此之后,世家大族皆知裴家二公子的风采, 围坐闲谈时议论纷纷,好奇地投去目光。
他们凝望那张淡漠孤傲的俊容,各自怀揣心思,试图将其看透,找到想要的答案。
圣上年迈,至今仍未立储, 四皇子和五皇子都是得力人选,随时可能风云变幻。
而侯府俩兄弟明着不对付,站在不同阵营, 且裴言渊隐有碾压之势。
这个时候, 嫡庶与出身似乎没那么重要, 一切都难以预料。
毕竟侯府有两人,但侯爵之位只有一个。
近日四皇子风头正盛, 若是来日继承大统,说不准侯爷的位置, 又该换人了。
不过这些都是入仕之人的揣测,那些目光之中,还有正值妙龄的少女,矜持羞怯地晃着团扇, 遥遥望着挺拔颀长的身影。
她们不知错综复杂的关系, 只记得马球场上一瞥,玄色衣袂划过天际, 俊逸眉眼盈满张扬傲气,一举一动笃定沉稳,是京城未曾见过的惊艳。
目光中的男子更衣归来,一袭墨青长衫纤尘不染,墨发用汉白玉簪束起,衬得肩背宽阔,颈部修长,如竹节般笔直利落。
裴言渊并未在意诸多视线,容色浅淡疏离,步子不骄不躁,掀起竹帘踏入四皇子席间,一同下着一盘棋。
从帘外看去,只看得清一片衣角,身姿谦恭却不卑微,从容不迫地交谈。
二人瞧着甚是投机,四皇子难得满意地颔首,甚至推让着品茶。
约莫过了大半时辰,裴言渊起身辞别四皇子,修长手指遮挡阳光,突起青筋显得肤色冷白夺目。
他不紧不慢地往前走,行至侯府席间,望着一片可憎的面容,眉头几不可查地拧起,眼底闪过几分厌弃与不情愿。
但是众目睽睽之下,他勉为其难入席,一言不发,兀自伫立在最僻静的角落。
林知雀也在此处,怀中抱着活泼好动的煤球,孤零零一人,看向侯府女眷的目光难免局促与落寂。
她虽是受邀而来,但身份还是十分尴尬。
算不上宾客,更不是侯府家眷,自然不受夫人小姐们待见,不谋而合地将她晾在一边。
林知雀做不到赔笑贴上去,百无聊赖地站着发愣,轻抚毛茸茸的猫头,盼着马球会早点结束。
她神思不由自主飘飞,漫无目的地四处打转,良久才发现头顶传来轻缓的呼吸。
林知雀迟钝地回过神,蓦然仰起脑袋,恰好与裴言渊四目相对。
不知何时,他悄无声息地站在身侧,幽深眸光中浮现几丝笑意,半倚着围栏,双臂闲散环于身前,余光从上至下俯视着她。
“二公子,你......你怎么在这儿?”
林知雀一愣,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茫然地眨巴着杏眸,磕磕巴巴地问道。
她下意识扫一眼席间的夫人小姐,生怕被她们看见这一幕,引起难以解释的误会。
或者说,不是引起误会,而是加深误会。
身为侯爷的未婚妻,无论旁人认可与否,她都应该洁身自好,端庄自持,不能做出有损名节与清白之事。
今日裴言渊明目张胆接近,还当众唤她闺名,为了她赢得暹罗猫......
任凭是谁,哪怕瞎了眼,都不可能完全不怀疑。
幸好这些都是他一人所为,说成是执意如此也不为过,她没有躲闪和拒绝的余地,除了顺从别无选择。
正因如此,她只要不迎合裴言渊,流言终究只能是流言,没有任何铁证,且大多冲着他来的。
但是,现在他们单独相见,身边没有侍从,还刻意远离席间。
落在众人眼里,这不是在眼皮子底下私会,又能是什么?
林知雀脊背一凉,想到此事的后果,额角渗出冷汗,满脸皆是无辜冤枉。
她连忙惊惧地跳开,硬生生拉开好几步远,抚摸煤球的速度不自觉加快,心虚地错开目光,仿佛在极力掩饰着什么。
然而,听到她的质问,裴言渊眼底闪过一瞬不悦,云淡风轻地迈开步子,幽幽道:
“莺莺能在这儿,为何我不能?”
说着,他一步步朝她逼近,修长高大的身形投下阴翳,将她娇小身躯笼罩在内,没有半分逃脱的余地。
裴言渊感受到周围的视线,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心底却愈发不甘。
他迫切地往前几步,随后身形一转,不容抗拒地将她堵在围栏上,断绝一切退路。
二人仅有一步之遥,远远看去身影交叠,好似亲密地相依相偎,贴着脸颊说悄悄话。
看向他们的目光越来越多,林知雀急得呼吸短促,咬紧唇瓣左顾右盼,埋下头不敢面对,恳求地朝他使眼色。
裴言渊始终盯着她的面容,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却依然没有停下,缓缓俯下身去,几乎把她抵在围栏上。
她越是逃避躲闪,他便越是烦躁郁闷,压抑心底的妄念翻涌作祟,一点点冲击着薄弱的底线与束缚。
今时不同往日,他能在马球场上策马奔腾,能公然对抗兄长,能成为万众瞩目,摆脱囚于废院的烙印。
唯一不能的,是光明正大亲近她,名正言顺拥有她。
每当看到她的犹豫和抗拒,还有旁人的质疑与探究,他心底仿佛压着一块巨石,只想彻底摧毁所有禁锢,涌上无法抑制的冲动与执念。
他想看清她的心意,想当着众人的面,毫无顾忌地拥她入怀,想采撷柔润樱唇,尝尽其中香甜。
可仅有的一丝理智,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如同悬崖勒马,在最后一刻截住他的疯狂与失控。
裴言渊气息凝滞,不忿地阖上双眸,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把所有念头压下去。
他不在乎流言蜚语,不在乎伦理规矩,可以不管不顾,但是她做不到。
最起码,目前莺莺住在侯府后院,人情复杂凉薄,任何出格之事于她而言,都是致命的伤害。
既然不能将她据为己有,他就不该让她身处险境,为他的贪念承受后果。
毕竟,自始至终,是他一厢情愿。
她从未说过喜欢他,更没承认过,有过哪怕一点点真心的爱慕。
不如等到以后,一切尘埃落定,再加倍地索取和补偿。
思及此,裴言渊缓缓吐息,幽若深潭的双眸恢复清明,不情愿地从她身前让开,妥协般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林知雀如获大释,抚着心口舒气,紧紧抱着怀中的煤球,缩起来的肩膀舒展不少。
她不明白,为何裴言渊会突然靠近,眼尾泛上微红,像是要把她一口吞下去;
后来又莫名其妙松手,好似找到了充分的理由,给所有隐忍都赋予别样的意义。
但她大抵猜得出来,这家伙对她的退缩和逃避甚是反感,情急之下什么都做得出来。
只不过,她这回运气好,裴言渊终究忍住了。
林知雀褐色眼珠转悠一圈,目测二人间只相距一个小臂,稍不留神就会碰到。
她踌躇不决,还想往旁边挪几步,但深思熟虑之后,还是识相地定在原地。
谁知道这家伙想些什么,万一她轻举妄动,他一时冲动,做出些意料之外的事,可如何是好?
况且......林知雀掂量着怀中敦实可爱的小猫,不禁绽开笑颜,蹭了蹭煤球浑圆的脑壳。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这猫儿是他赢来的,说到底是她欠了人情,总要多担待些,不能指手画脚。
林知雀似乎找到了借口,心安理得地没有动弹,低下头专心逗弄煤球,刻意不去看裴言渊。
二人默契地保持这段距离,往前几步离开围栏,并肩站在一起。
谁也没有僭越,许久相对无言,只是他看着她,她看着猫。
尽管此情此景很是温馨,却不免无聊乏味,看好戏的众人找不着乐子,自然兴致缺缺地看向别处。
感觉到身上的目光减少,林知雀解脱般松懈下来,脊梁终于没那么僵硬,耸起的肩膀慢慢放下,打算等到无人在意时,故作闲逛地溜走。
然而,不论她等了多久,总觉得有人在盯着他们看。
那些目光并不显眼,抬眸看去,多半寻不到在何处;
却又格外热切,低头时直射在他们身上,如同扎人的芒刺,实在难以忽视。
林知雀忍无可忍,猝不及防抬起头,迅疾扫视一周,刚好撞上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意外地怔了一下。
那是几位娇羞可人的少女,衣衫首饰很是华贵,怯生生的面容上浮现仰慕与好奇,视线却从她身边绕过。
准确来说,看的不是他们,而是裴言渊一人。
起初,林知雀以为是看好戏的闲人,一眼扫过去,眸光中仍带着气恼,吓得那几位少女花容失色,害臊地用团扇掩面。
她没想到竟是如此,讪讪撤回目光,心中暗道不好。
虽然她未经人事,反应迟钝,时常看不懂眼色,但她听过不少话本子。
从那几位姑娘的反应来看,应该是爱慕裴言渊吧?
想到这儿,林知雀懵懂地蹙眉,心底泛上几分懊悔,还有莫名其妙的不高兴。
她后悔行事莽撞,没看清状况就瞪人,愈发解释不清。
毕竟她与裴言渊靠得太近,本就非常可疑,这样一来,她像是吃醋般不让人看他,误会越来越深。
至于那份不高兴,她自己都不明白缘于何处,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她从不为难自己,甩甩脑袋不在意,权当是做错事的杂乱心绪,没必要追根究底。
林知雀沉闷地鼓着腮,轻轻呼出心口闷气,若无其事地逗着煤球玩耍,却不由自主地出神。
那几道爱慕的目光,反复在眼前闪过,不断挑拨她的神经,扰乱她的思绪,石子般硌在心头,做不到视若无睹。
她越想越是较真,不爽之感愈演愈烈,仿佛钻进了牛角尖,不觉间松了手上力道。
煤球玩的正欢,扒拉她袖口流苏,忽然坠落在地,吓得尾巴炸毛,震惊地“喵呜”几声,骂得相当难听。
林知雀迟钝地回神,赶忙把猫儿抱起来,敷衍地安抚几下,心思继续飘散。
那种不高兴占据脑海,像是塞了一团棉花,亦像是吞了一颗未成熟的青梅,酸溜溜地堵在胸膛。
可是她找不到原因,一遍遍问自己,为何要不高兴?
那些姑娘爱慕裴言渊,说明他足够优秀,他的好处终于被人发觉,是一件好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