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处境相似,同病相怜,眼看着他走出废院,走向更广阔的天地,她应该替他高兴,祝贺他熬出了头,日后成婚美满幸福。
道理她都心知肚明,还能说得条理清晰,让人心服口服。
但她还是骗不了内心,那种空落落的感觉,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
像是她喜欢的东西,一直希望有人欣赏,可真有人觊觎的时候,她却好似受到侵犯,除了危机便是担忧,半点都高兴不起来。
林知雀陷入漩涡,心绪凌乱如麻,找不到出路。
她头疼地扶额,揉搓煤球实心的身躯缓解烦闷,索性不愿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按照心意做事。
既然不喜欢她们的目光,不想让她们看到裴言渊,那就挡住好了。
林知雀不再折磨自己,当即打定了主意,果断后退一步,站在裴言渊身后,恰好阻拦周围的视线。
风吹动帘幕,阳光从缝隙中倾泻而下,洒落在她娇小玲珑的身板上。
她晃了眼,杏眸泛起潋滟水光,在春光下琉璃珠般晶莹剔透,眸中映照出裴言渊的背影。
倏忽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着像是姑娘家的体己话,不知是否在议论什么。
那些灼热扎人的目光,似乎比方才还要强烈,直勾勾刺在她身上,像是逼着她让开。
林知雀从未做过这种事儿,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犹豫地攥紧了掌心,不知应不应该作罢。
她打住发散的思绪,只问心底的想法,答案是否定的。
不知何时开始,她也变得奇怪,与裴言渊一样奇怪。
她不再那么讲道理,做事不合逻辑,有时还很是稚气,明知不应该做,还非要去试一试,否则不肯罢休。
林知雀撇撇嘴,责怪地轻哼一声,权当是那家伙带坏了她,让她不像从前的她。
饶是如此,她伫立的脚步依然坚定,没有向旁边挪动,依然挡得严严实实。
裴言渊隐约听到动静,神色淡淡地转头,却并未在身侧看到林知雀,而是在身后的阳光里。
暮春初夏之际,午时的太阳热辣辣的,晒得她睁不开眼,脸颊软柿子般泛起绯色,衬得肌肤愈发白皙水灵。
他自然地抬起手背,为她挡住脸上的光线,另一只手揽过她的肩膀,想把她拉到凉棚内,冷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关切,道:
“太阳比往日厉害,仔细晒黑了。”
林知雀铁杵般定着,一把拍开他的手,反应是前所未有的激烈,仿佛请她避开阳光,是一件绝无可能的事情。
她后来才觉得太不自然,心虚地错开目光,绞尽脑汁想着借口,瞥见怀中的煤球时,脑海中灵光一闪,轻咳一声,支吾道:
“那个......煤球毛色不均,又黑又白,瞧着有些奇怪,兴许多晒一晒就好了。”
说罢,她自己都觉得不堪入耳,抿着唇不再说话,羞恼地别过头。
她仍然学不会撒谎,更何况是这种荒谬可笑的谎,气血登时涌上脑瓜,加之正午暖阳的照耀,绯色迅速从脸蛋蔓延到耳根。
林知雀就快编不下去,眼一闭心一横,把煤球拎起来挡在身前,托着它两只前爪晃荡,连带着肚子上的肉也抖了抖。
“喵呜——”
煤球对着太阳眯起眼睛,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湛蓝的眼珠如星辰般闪烁,却不好惹地皱着小脸,朝着裴言渊哈气。
尽管它不大乐意,还是配合地待在林知雀手中,玩偶般乖巧地面朝太阳,好似真的能晒均匀一些。
闻言,裴言渊颇为意外地勾起唇角,眸光似有似无越过林知雀,落在她身后的位置,像是猜到了什么。
他敛起眉眼,略一思忖就再次抬眸,身形稍稍歪斜,眼看着就要与她错开,同她身后的目光对上。
“哎呀,你......你抱着它晒晒!”
林知雀立刻抬起头,利落地拦在他身前,随着他倾斜的方向倾倒,硬是把煤球塞到他手里,气鼓鼓地叉着腰。
这家伙真是的,刚刚动都不动,现在乱看什么!
有什么好看的,人家姑娘是名门贵女,待字闺中,是他一个登徒子能看的吗?!
她没什么别的意思,不过是想让他收敛放浪本性,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人。
对,仅仅如此。
她今日欠他人情,在细枝末节的事情上提醒一下,是她应该做的。
人家姑娘情窦初开,不懂事,肯定对谁都容易心生爱慕,不仅是对裴言渊。
嗯,一定是这样。
所以同为女子,她既然知道这家伙是个混蛋,就不能让其他姑娘受到祸害,不能让她们因为一时情愫,误了终身大事!
这些心思,林知雀在心底念口诀般默念,终于有了几分底气,撑着面子直视裴言渊,脸颊比方才更烫了。
然而,裴言渊墨色眼眸隐于长睫下,眸光一转就有了头绪,心底揣测得到了印证,唇角笑意更甚。
他难得笑得真切,眉眼间都泛开柔和,望向她的目光灼灼如炬。
其实,他与兄长暗斗多年,向来较为敏锐,怎可能连身后窥视的目光都感觉不到?
只不过,他没有在意,更没想到她会放在心上。
甚至,竟然想挡住那些目光,还努力撒一个圆满的谎。
裴言渊抑制住唇角弧度,尽量正经地接过煤球,略带嫌弃的抱在怀里,如同抱着婴儿,直言不讳道:
“纵使能晒黑,全身都是黑黢黢的,岂不是更难看了?”
话音未落,煤球像是听懂了,一个鲤鱼打挺从怀中扑棱起来,对准他的面门,伸出爪子就是“邦邦”两拳。
它眯起的眼睛瞬间瞪大,与裴言渊怒目而视,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
裴言渊敏捷避开,脸颊堪堪擦过,能感受到一丝疼痛,但万幸没留下猫爪印。
他单手就钳制住煤球,小玩意儿般提溜着后颈,余光扫过林知雀紧绷的小脸,转身时再次侧身,只差一点便能看到身后那些目光。
“诶,你管这些作甚,先晒着再说嘛!”
林知雀惊呼一声,自知又没遮掩好,烦闷地嘟哝着,三两步冲上前去,掰着他的身子转回去,赌气道:
“另一边太阳好,不许再转过来,抱好了不许摔着!”
裴言渊轻轻“哦”了一声,装作什么都没看出来,轻笑着顺从她的动作,当真抱着暴躁小猫晒起了太阳。
说来奇怪,他最不喜旁人命令他,除了身份压制之外,更听不得“不许”二字。
因为这些年,他与阿娘听过太多“不许”,咬牙服从过太多残酷的命令,一直期望有朝一日能自己做主。
但是,这话听林知雀说起来,并未记忆中的厌烦,甚至算得上清脆悦耳。
他俊容舒展,阴郁之色在她面前消失殆尽,垂眸凝视她搭在手背的小手,眉峰微微挑起,道:
“你不是......不能靠近么?”
林知雀不明所以地“啊”了一声,后来才发现手还没松开,转眼抽了回去,用衣袖包裹起来,背在身后不理会他。
真是该死,一时情急,她失了分寸,明着抗拒他的靠近,却不经意间触碰了他。
她摆正脸色,毫无私情地往旁边躲闪,咬牙扮作毫无瓜葛,木雕般立在一旁。
谁料,煤球大抵是在他怀中不舒服,翻来覆去没个安定,委屈巴巴地冲她“喵喵”叫。
林知雀狠不下心,一两回便罢了,听着乖软的叫唤,她实在按捺不住,到底是放弃心底的主意,试探着靠近他身侧,一同安抚煤球。
远远看去,二人脑袋相抵,压低声音笑闹着,时不时环视四周,好似偷来的欢愉。
这一幕透过竹帘,映入席间另一处角落。
裴言昭更衣回来,一路上抬不起头,偶尔与人搭话,竟有好些不搭理,冷落之意不言而明。
他坐在隐蔽处,暗中窥视宛若神仙眷侣的二人,压抑地饮下热茶,手脚依然冰冷,攥着茶盏的指节苍白一片。
明明他才是侯府嫡长子,明明他坐拥一切,明明在裴言渊活着走出废院前,从未有过这种境况。
他曾以为,二弟只是小心谨慎,这些年顽强活了下来,如此低微的出身成不了气候。
可是,自从他踏出废院,一切都在悄然改变。
他想打压报复,想扰乱二弟的计划,扼制住二弟的野心,却在下手之时四顾茫然。
因为,他甚至不清楚,裴言渊究竟何时开始布局,何时攀上四皇子,何时拔除他的眼线。
所有狠厉的计划,都找不到宣泄之处,哪怕是坚如磐石的刀剑,只能胎死腹中,化作流沙,缓缓将他吞噬。
就在这时,春风在场上肆意吹拂,帘幕高高扬起。
裴言渊蓦然回首,冷漠俊容映入他的瞳孔,分明无甚表情,眉眼间却含着轻蔑与嘲讽。
像是笑他满盘皆输,笑他占着得天独厚的位置,却敌不过废院弃子,笑他连指腹为婚的女人都看不住,轻而易举被人哄走。
裴言昭气得猛烈喘息,捂着起起伏伏的心口,险些将手中茶盏摔得粉碎。
“侯爷,他高兴不了太久。”
千帆跟在他身边,眼疾手快地夺过茶盏,以免侯爷把事情闹大,压低声音安慰道。
“是......是啊......”
裴言昭好似找到了安慰,反反复复念叨着,嘴角扯出冷硬森然的笑意,仿佛抓到了裴言渊的把柄。
当一个人开始在乎某样东西,那便是他的软肋。
裴言昭望着交叠的两道身影,在阴影中饮下滚烫茶水,声音沙哑道:
“过了今夜,他不会再高兴了。”
第52章 52 、相对4(精修)
过了申时, 天光渐弱,马球会将近尾声,宾客尽兴而归, 三三两两辞别。
待到众人离去,马车从郊外行至各家, 时辰已然不早,落日沉沉坠于半山,街坊飘起袅袅炊烟。
这场马球会盛大热闹,人也是难得的齐全,是互相结交走动的好机会。
所以,好些豪门大户摆下宴席, 递了请帖,当晚宴请宾客,一道从马球场回到府邸。
裴言昭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作为五皇子身边曾经的红人, 早已备好一切, 赔着笑脸请同僚赏光。
其实,他倒是想请五皇子, 毕竟近日丢了颜面,暗地里被人耻笑, 无论做什么都不顺。
想当初,五皇子视他为左膀右臂,亲临府中议事,侯府是何等风光。
谁料形势比人强, 二弟风头正盛, 他也尝到了人情冷暖。
若是五皇子能再次驾临,以示看重和慰问, 他就有挺直腰杆的底气,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
奈何他连面都见不到,送去的请帖被退了回来。
听内侍公公的意思,四皇子来势汹汹,朝堂上公然与五皇子对峙,翻旧账找差错,五皇子应接不暇,成日里焦头烂额,根本没心思见人。
尽管说得十分委婉,裴言昭还是听出其中深意,一颗心沉了下去,苦笑着离开。
四皇子与裴言渊联手,是钻了他疏忽大意的空子,他成了罪魁祸首。
而他与二弟是亲兄弟,万一五皇子不信任他,质疑他的忠心也未可知。
哪里是没空见人,说到底是不想见他,想要避而远之罢了。
裴言昭神色凝重,不得不退而求其次,拉拢之前追随他的朝臣与幕僚。
虽然他从未这般放低姿态,心里千万个不乐意,但别无他法,起码不会处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不过结党营私这种事儿,他不敢摆在明面上,故而今夜宴席,他请了不少外人,维持面子上的欢快和气。
这也导致他最不情愿的局面出现——
既然是寻常宴饮,那便是图个乐呵,裴言渊可以随意来往。
果不其然,宴席开场,裴言昭刚到不久,就瞥见不远处一道玄色身影。
裴言渊走出废院,脊梁竹节般挺得笔直,步子悠闲散漫,俊容从容淡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轻轻颔首就绕了过去,与世家公子闲谈。
不一会儿,不少来客都注意到裴言渊,礼貌地笑着寒暄,并未有轻慢之意。
而他亲自迎宾,脸颊笑得僵硬,看尽不同的脸色,窝了一肚子火。
裴言昭愤愤不平地攥紧掌心,想到二弟与林知雀亲密依偎的画面,怒意“蹭”的一下蹿起来,死死盯着那道身影,嘴角阴冷地抽动。
他的眼前浮现林知雀的笑颜,懵懂纯洁如同栀子花,忽而很想把纯白花瓣狠狠撕碎,肆意享用践踏,再狠狠丢在二弟面前。
更是好奇,如果二弟看到心心念念的姑娘,变成那副肮脏可怜的模样,会不会还像现在这样喜欢呢?
这个念头深埋心底,随着嫉恨与怒火,一同蔓延扩散,几乎成了不可抑制的执念。
裴言昭想象着二弟看到一切后,愤恨伤心却无可奈何的样子,欣慰地快要笑出声。
这段时日的委屈和屈辱,终于得到慰藉,仿佛能从中找回曾经的骄傲,愈发迫不及待。
他咬紧牙根,在宾客面前强颜欢笑,迎接完最后一人,立刻让千帆关紧院门,幽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