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陈澜交代了些什么。
他们之间有过协议,她为他做事,他付给她钱,二人是合作关系,如果陈澜被抓,会自己揽下全部罪行,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一分钟后,丁山恢复自如神色,“陈澜是谁,我不认识,沈芳晴是我前妻,我们和平分手,我不知道她还有个名字叫陈澜吗?”
“果然这半路夫妻就是不靠谱啊。”
许诺恨得牙痒痒,放在笔录上的右手紧紧握着,青筋暴起。
她真想把证据都摔在丁山的脸上,看他还能狡辩几分。
陆承手掌轻轻覆在她的手上,安抚她,让她稍安勿躁。
陆承拿起一沓资料,“既然你提到了你的前妻沈芳晴,那么我们就来看看,沈芳晴给我们提供了什么证据。”
丁山微眯着眼,“好啊,请便。”
陆承把真正的沈芳晴自杀之前留下的证据还有自己父亲在纽约医院发来的监控资料一一展示给丁山看。
丁山彻底慌了。
他一直不知道,真正的沈芳晴居然出现过,并且给警方留下了证据。
她不是在国外吗?手下的人一直在寻找她的踪迹,那么多人都没找到,居然真的让她逃回了嘉林市。
只怪他太信任朱卫,没有见到沈芳晴的尸体,就真的以为她已经死了,结果留下这么一个大麻烦。
“还有什么,你们还掌握了什么,一次性拿出来吧,别这么一点一点跟挤牙膏似的。”丁山的语气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陆承:“好,满足你。”
陆承把从丁山办公室的保险柜和电脑上找到的资料全部一一展示给他看。
“这些年,你以打着收藏名画的名义,向国外走私国家文物,以中介的名义,向年轻女性介绍国外的高薪工作,实则是贩卖人口,你经营的画廊,看似卖的是油画,实则买卖的是年轻女性的身体,组织□□.....丁山,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个冤枉了你?”
“呵...”
丁山实在想不到,他活了五十年,居然栽在两个二十五岁的年轻人手里。
半晌,审讯室里安静异常,丁山没有了刚才的倨傲的神情,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陆承问他,“还有什么要辩解的吗?”
丁山:“没有。”
许诺的笔录本上写了满满得几页,听见丁山这么轻易地认罪,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一丝开心的情绪。
她写完笔录,拿着本子走到丁山面前,让他签字。
“你看一下,如果没有异议的话,签字按指印。”
丁山看都没看,直接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许诺拿起笔录本,刚转身,身后传来丁山的声音,“你妈妈,她还好吗?”
许诺的心好像被一根尖锐的针刺穿了。
她好像突然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高兴。
整个案件水落石出,丁山是因为冯勇查《荷花图》的案子,惨遭非命,陈澜是丁山的杀手,他们之间是利益关系。
那么沈芳晴呢?整个案件里面,最无辜的就是沈芳晴了。
就是因为识人不清,跟一个隐藏很深的犯罪分子结了婚,就要这样死于非命吗?
到头来,沈芳晴什么都没有得到,没有钱,没有权,也没了命。
许诺回头,眼神直勾勾地看着丁山,满目怒气,“为什么是我妈妈,你为什么选择她?”
丁山无力地趴在审讯椅前面的小桌子上,双手带着冰冷的手铐。
“呵呵,我对不起她,她是无辜的,怪只怪她投错了胎,做了沈如海的女儿。”
第72章 72 、不哭
丁山认罪后, 刑警队完成了自己的职责,将丁山和所有的卷宗移交给了城北分区检察院。由检察院审查起诉。
看着丁山穿着看守所的黄色马甲被带走的那一刻,许诺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那天审讯结束后, 丁山让陆承先出去, 他给许诺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1977年, 国家刚刚恢复高考,下乡知青回城, 故事的男主角十六岁的时候响应国家政策到嘉林这座小城市下乡插队, 男主角是言情书网,下乡期间也不忘学习, 恢复高考后,一举考上了南海大学。
和所有的年代剧的剧情一样, 男主角在下乡的时候也遇到了一位让他移不开眼睛的清纯少女。
女孩不是下乡的知青, 就是嘉林农村的一名普通村姑,在那个贫瘠的年代, 农村的女孩子是不允许上学的,所以当她看到戴着眼镜,一身书卷气的男主角时, 忽然就羞红了脸。
她们不顾封建礼教的约束,大胆地在一起。
男孩也以为他会在这个农村生活一辈子。
可是, 一夜之间, 国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高考恢复了, 下乡知青都可以回城高考或者参加工作了。
男孩的父母本是国家干部,平反后, 官复原职, 催促着男孩回城高考。
男孩答应女孩, 等他大学毕业, 就跟父母说明情况,娶她进门。
女孩望着男孩远去的背影,默默流泪。
女孩并没有等来男孩,男孩回了城,念了大学,留校做了老师,娶了父母给她安排的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的小姐。他好像早就忘了,在那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还有一个女孩儿在痴痴地等着她。
他更不知道,在他走了之后一个月,女孩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女孩本来没有名字,她的家人都叫她二妮,丁二妮。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男孩觉得她的名字太土,给她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丁静姝。
丁静姝就是丁山的母亲,而故事的男主角就是许诺的姥爷——沈如海。
-
讲完这个故事,丁山就被法警带走了。
许诺呆坐在审讯室里,久久不能平复。
原来这一切的错误,不过都是因为一个情字罢了。
沈如海抛弃了丁山母子。
丁山就害死丁山的女儿。
怪不得,许诺曾经恍惚觉得丁山和沈芳晴脸上某些部位有些相似,她还天真的以为那是夫妻相,现在看来,他们本来就是像的,他们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啊...
......
案子告一段落,局里领导考虑到许诺家里发生的巨变,给她和陆承放了几天假,让她处理一下家里的事。
沈芳晴还躺在医院太平间里,没有入土为安,当务之急是要把这些事告诉姥姥姥爷,为沈芳晴举行葬礼。
这么重要的事情,电话里说不清楚,许诺打算去一趟帝都,当面说给沈如海听。
陆承说,要陪她一起去。
临行前,陆承带着许诺来到了位于嘉林城西的公墓,冯勇就安眠在那里。
春寒料峭,晴了一周的天气忽然转阴,竟下起了小雨,二人都穿了黑色制服,隐在这昏暗的天气里。谁都没有打伞任凭这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身上。
不曾想,冯勇的墓前已经有了一束开得正艳的菊花,是谁比他们还早。
其实不用细想就知道,冯勇为人正派,有很多战友和同事仍在挂念着他。
墓碑上的照片,男人身穿制服,眉眼凌厉,没有笑容。
许诺想起初见冯勇的那天,他刚参加完表彰大会回到咖啡馆,说了几句话就又要走,没有一丝的疲累和厌烦,有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意气风发。
陆承蹲下,取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把墓碑都擦拭了一遍,一边清理,一边跟冯勇说话。
“舅舅,我带着许诺来看你了,在她的帮助下,我们终于找到了杀害您的凶手,您可以安息了。”
许诺也走上前,把带来的鲜花整整齐齐地摆在墓前。
陆承:“舅舅,你应该还记得许诺吧?她画画很好,还帮你破过案呢,如今,她真的成为一名画像师了,就好像当年你说的那样。”
“舅舅,舅妈很好,你不用担心,她只是不敢来看你,宝宝也很好,等她长得大一点,我会带她来看你的。”
最后,陆承和许诺并肩站在冯勇的墓前,恭恭敬敬地敬了一个军礼。
-
许诺到帝都的时候,沈如海家里没人,这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打了个电话才知道,沈如海住院了。
许诺匆匆赶到医院。
医院病房里,沈如海带着氧气面罩,睡得深沉,姥姥坐在旁边。
做了一辈子老师的沈如海,桃李满天下,可如今躺在病房里,竟没有一个学生前来问候,这就是世态炎凉。
许诺敲了敲门,姥姥回头看到了她。
许诺走到病床前,握着姥姥的手,“姥姥,我姥爷怎么样?什么时候住院的,怎么都不告诉我们呢?”
姥姥叹了口气,“没什么大事,老毛病了,你们都忙,就没跟你们说。”
两个老人年纪都大了,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许诺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来的医院。
想到这里,一股酸涩涌上心头,如今沈如海病倒在床,要怎么把沈芳晴的事情告诉他呢?
许诺在病房守了一会儿,沈如海醒了,看见许诺颇有几分惊讶。
“小诺,你怎么来了,不用上班啊?”
许诺一边扶着沈如海坐起来,一边说道:“您都住院了,我还上什么班啊,就在这伺候您,直到您康复为止。”
沈如海被她逗笑,“说得什么气话,我没事,老毛病了,输几天液就能出院了。”
沈如海住院期间,许诺什么都不敢说。她问了沈如海的主治医生,医生说可以出院回家静养,但是身边不能没有人,要随时观察。
出院的那天,沈如海气色不错,吃完午饭,还要拉着许诺陪他写字。
爷孙俩在书房写字,姥姥去睡觉了,医院几天把她也累得够呛。
温暖的午后,大片的阳光透过玻璃窗射进来,照在沈如海的白发上。
房间内很安静,谁都没有说话。许诺站在一旁安静地磨墨,沈如海的字,一如年轻时一样苍劲有力,气贯长虹。
“姥爷。”许诺叫了他一声,“我给您讲个故事吧。”
许诺把丁山讲给她的那个故事,原模原样的讲给了沈如海听。
一开始,沈如海听得兴致勃勃,越讲到后面,沈如海神色越不对。
沈如海也不写字了,把毛笔扔下,问许诺,“这个故事,是谁告诉你的?”
许诺没回答他,“姥爷,先让我把故事讲完。”
“那个女孩生了孩子后,没几年就去了,未婚生子,在农村是不被允许的,家里人早就与她断绝了联系,那个可怜的孩子被村委会送去了福利院。那个孩子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很聪明,他在福利院长到十八岁,考上了国内最好的大学,半工半读,还没大学毕业就创立了自己的公司,后来,他的生意做到了最大,他就开始寻找自己的父亲,他不是要认亲,而是要复仇。”
沈如海已经站不住了,颤颤巍巍地坐到了椅子上。
“他很幸运的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他没打算认他,是那个男人当初抛妻弃子,他要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事实上,他也做到了,他害死了男人的亲生女儿,同时也把自己送进了监狱。”
“那个农村女孩儿,叫丁静姝,她的孩子——叫丁山。”
许诺讲完故事,悄悄地看向沈如海。
那个苍老的老人,好像瞬间又老了十几岁,再也没有了刚才写字的时候的意气风发,满脸颓色。
许诺走过去安抚姥爷,“姥爷,您没事儿吧?”
沈如海嘴里喃喃自语,“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告诉我,静姝嫁人了,还拿来了她的亲笔信,说她不再等我,所以我才听家里的话,放弃了静姝,娶了你的姥姥。”
“丁山——丁山——,居然是丁山。”
“怪不得我第一次见他就很喜欢他,他懂画,跟我很投得来。”
“是我做错了事,他完全可以怪我,他为什么要报复在芳晴身上......”
“都怪我...都是因为我...”
说到这里,沈如海老泪纵横。
-
陆承一直在等许诺,他们一起开车把沈如海和姥姥带回了嘉林。
许广林帮着许诺一起,给了沈芳晴一个简单又体面的葬礼,时隔一个多月,她终于可以入土为安。
安葬那天,又是一个阴雨天,好像今年春天的嘉林城,雨水特别多。前来吊唁的人很多,除了许家的亲戚,还有许广林和许诺的朋友,同事。
沈如海也有很多学生在嘉林,听说了这件事,也前来送一送。
绵绵细雨冲刷着公墓里的水泥墓碑,也冲刷着每个人的脸。
下葬的那一刻,许诺哭到几乎晕厥,陆承和林鹏一直默默地守着她,陪着她。
结束后,来送行的宾客陆续离开,陆承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们的美术老师张韵。
张韵因为李思琪的案件被判了两年缓刑,不需要坐牢,还可以正常工作,上下班,只是如果需要离开嘉林需要跟公安部门报备。
他怎么也来了?
陆承忽然记起,张韵曾经是沈如海的学生。
陆承把许诺交给林鹏照顾,紧走几步追上了张韵。
“张老师。”陆承从后面叫了他一声。
张韵回头,“啊,是陆承啊,帮我劝劝许诺,要节哀啊,我还等着跟她喝酒呢,我还有事,今天就不多待了。”
陆承答应,又问,“张老师,沈如海也在,您是他的学生,不打个招呼吗?”
张韵摆手,“不了不了,沈教授那么多学生,我一个小小中学老师,人家也许早就把我忘了。”
两个人正说着话,看见张素芳搀着沈如海的胳膊走了过来。
面对面站在一起,不打招呼也不行了。
张韵低了低头,扯了扯嘴角,喊了一声,“沈老师。”
沈如海也沉浸在悲伤之中,看到张韵一时间没有认出来,只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没有别的话语,大家各自离开。
许诺是被陆承抱回家的,一整天的丧礼流程,一整天的哭泣,几乎抽干了许诺全部的力量。
到家之后,许诺就睡了,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陆承坐在床边,看着沉睡的女生。
眉头皱着,眼睛是红肿的,脸上因为眼泪的浸泡又吹了风,起了干皮,皱巴巴的。
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小小的一团。
陆承拿温水浸湿了毛巾,放在许诺脸上帮她湿敷。
碰到皮肤的那一刻,许诺是有知觉地,她舒服地哼了哼,念叨着:“妈妈,妈妈.....”
她才二十五岁,就永远地没有了妈妈。
许诺醒来的时候,感觉到身体好像被人打了一样疼,嗓子也干得好像有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