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望到里面吗?”安娜兴致勃勃地问。
“不能。”
“好遗憾。”安娜调整镜圈,将倍数又调大了些。
只听沃伊伦特有些忧愁地喃喃自语,“也不知那里现在怎样了。”
从来没见他如此失落过,安娜微微一怔,连忙放下望远镜,扭头安慰,“你一定很久没有回家乡了吧。”
“是啊,很久很久……”沃伊伦特避开安娜的目光,抬头望向远方。
海风迎面而来,吹乱金色的短发。
“为什么不回去呢?”安娜小心翼翼地问。
沃伊伦特的声音更轻了,像是飘在空中的雪,“为什么不回去……安娜,你觉得是为什么?”
安娜看不见他的眼睛,自然不知道他此刻的眼神是多么地可怕,只能感觉到他的气压正在慢慢降低。
只能是一个原因,回不去了。要么是家乡不能回去,要么是他自己没办法回去。
虽然语言有时候很无力,但总得安慰安慰他,安娜轻轻扯了扯他层层叠叠的袖子,“别灰心,以后总会有机会的。”
沃伊伦特忽然转身,弯腰凑近看她,两人的鼻尖几乎差一点就要相撞。
好看的绿眸一弯,少年笑道:“安娜以后会陪我回家乡吗?那里有成片的玫瑰花田。”
这转变太突然了,但对于少年的邀请,安娜还是欣然接受,“当然可以啊!”
沃伊伦特过来拥抱她。
安娜被这突然的拥抱弄得有些懵,不过如果拥抱能让沃伊伦特心里好受一些的话,她不介意我赠予他一些,于是,她也伸手,抱住了他。
“那里一定会让你想起很多事。”沃伊伦特说。
安娜有些疑惑,“想起?”
“对,比如你看到玫瑰花田,就会想起今天在这里的拥抱。”
沃伊伦特的声音依旧温热,凝视着某处的目光却阴冷而刻薄,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女纤细的脖子,恨不得下一刻就将其折断。
而他这个在一个多世纪前忽然消失、许诺过要给出解释、在出现时将过去忘得一干二净的前妻却仍旧安静地靠在他的怀中,双手环住他的腰,慢慢收紧,努力地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你好像比我还要紧张。”安娜忽然玩笑着说。
“是吗?那我该怎样轻松地拥抱你?”
“可以把手放下来,搭在我的背上。在脖子那里会很痒。”
“好啊,是这样吗?”
“是的。”
眸光闪动,沃伊伦特松开咬紧的牙关,整个身体才终于不那么具有攻击性。
安娜拥抱着他,在不知晓的暗处,压制着他。
“我听见你的心跳了。”安娜说。
“跳得快吗?”
安娜有些不好意思,“还挺快的。”
海滩上玩沙子的杰瑞抬头望见灯塔上相拥的两人,“咦~~”
第10章 chapter (10)
城市东部有家梦幻话剧馆,建筑颇具洛可可风格。
花纹繁复亮丽,每块藕粉色的窗帘布都有烫金花纹,用点缀着蕾丝花边的巨大蝴蝶结装饰,宛若一块堆满裱花奶油的生日蛋糕,甜腻得甚至有些发齁。
一进话剧院,一位穿着长裙的中年女士优雅地走过来,仿佛跟安娜一见如故似的,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你愿意参演话剧的女主角吗?”
“我?”安娜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是的,我们的女演员因病请假,正愁找不到人,直到看见你。”
“可是我并没有表演经验。”
“放心,其他角色都会表演,你只需要随机应变。这会使得话剧表演更生动。当然,表演完后,我们会付给你相应的报酬。”
听到“报酬”这个词,安娜犹豫的心瞬间变得坚定了,毕竟她现在要赶回奥索,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与此同时,另一边。
戴着老花镜的秃顶馆长翻着厚厚的剧本对一旁坐在椅子上的金发美少年说,“上将先生,如果您要处罚那位姑娘的话,可以选择《白雪公主》这个故事。主角先是在城堡里被继母折磨,逃出来后又死了三次才勉强被一个好色的王子救活。”
“中毒三次,会很痛吧。”
“那是自然,我们话剧馆向来跟魔法教会有合作,中毒是真实的,挨打受折磨自然也是真实的。”老馆长毕恭毕敬道。
“听上去好像不错。”
“那就定下这个?”
“不,换一个。”
“为什么?”
沃伊伦特手里拿着个半红半白的毒苹果,边把玩边嗤笑,“如果自由发挥的话,她不会按照原剧情走。想让她连续中三次毒,想都别想。”
老馆长额头上已然冒出细密的汗珠,他的手不停翻着剧本集,终于在这页停下。
“那《海的女儿》呢?主角为了同王子在一起,不惜用优美的歌声同海妖交换能将鱼尾分割成双腿的刀。即便如此主角也未能得到幸福,获取的双腿非但不能正常行走,而且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尖刀上。最后因不舍得伤害王子而跃入大海成为泡沫。”
把玩毒苹果的手一顿,沃伊伦特居高临下地瞧着老馆长秃秃的头顶,“你们会提前让她喝下将双腿变成鱼尾的魔法药水么?”
“是的,剧情里再让她用小刀将鱼尾分割,这将与酷刑无异。”
沃伊伦特笑起来,“她不会那么傻的。”
“上将先生,您是怎么认为的呢?”
“如果她想和王子在一起,一定会想办法把地上的王子拖下水。想让她割鱼尾,倒不如换个理由。她不会觉得区区一个王子的爱就能让自己付出这么多。”
“换个什么理由好呢?”
“人鱼没有不灭的灵魂,但是人类有。为了得到不灭的灵魂,她才会选择接近王子。”
馆长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可是,如果换这个理由的话,结局也会改变,她会杀死王子,而不是跃入大海化作泡沫。”
“不会的。”沃伊伦特冷笑道,“她下不去手。”
“是因为她本性善良么?”
“也许吧,这种关键时期的优柔寡断只会害了自己。”放下毒苹果,沃伊伦特偏过头,眯起双眸细细瞧着远处站在亮光中心的少女,嘴角勾出一抹讽意,“愚蠢。”
馆长合上厚厚的剧本,将下滑的老花眼镜扶正,“就决定这个剧本了对么?”
沃伊伦特优雅地将视线缓缓转回,“切鱼尾能有多痛?要是疼痛度能忍的话,就太便宜她了。”
馆长自信道:“放心,这会痛得让她的惨叫声让整个话剧馆都听见。不仅如此,惨叫过后还会陷入昏迷。”
长睫下扇,沃伊伦特思忖半晌,揉着太阳穴,烦躁道:“那算了,噪音太大听着闹心。”
馆长无奈又只能重新翻开剧本集。
没等馆长翻页,沃伊伦特便拿过剧本集自己翻看。他停在目录处,指着名字说,“这个。”
“《灰姑娘》?”馆长有些疑惑,“这个故事的主角虽然前期有些艰辛,但对比起前两个而言,做做家务干干活什么的都是小打小闹。而且自剧本开篇起,主角已经一只脚踏在向上走的阶梯上了。”
“你是有什么意见么?”
“上将先生,我认为您如果是想处罚人的话,这个剧本实在是太过宽容。”
“那你们不会再把剧本改得尖酸刻薄些么?就这个了。”沃伊伦特起身离去,就像是一阵风。
望着背影,老馆长摸摸发凉的秃头,叹气,“这还能怎么改啊……上将先生,您太奇怪了,放着好好的悲惨剧本不用,却要选这个爽文剧本。”
第11章 chapter (11)
剧院内,观众座无虚席,大灯亮起,幕布缓缓拉开。
舞台上,天还没亮,一位身穿补丁旧衣的少女从破旧的房间里苏醒。这便是本次剧场演出的女主角——辛德瑞拉。
但安娜看到的场景和观众完全不一样,她看不见观众,看不见剧院的灯光和幕布,只能看见一间破破烂烂的屋顶杂物房。
据那位优雅的女士说,这是演员沉浸式演出的话剧,演员看不见观众,所有演出的剧情都会真实发生,包括死亡,正因如此,演员演出的感情才会充沛。
当时安娜吓了一跳,“如果都是真实发生,在舞台上失去生命,岂不是在现实生活中也会失去生命?”
女士和蔼地笑道:“当然不会,那只是幻境,只不过所有的体验都具有真实感,会让演员认为就是现实生活中发生的。”
“是魔法教会的法术吗?”
“对。”
安娜感叹,“魔法果然什么都做得出来。”
现在,根据剧情推测,她那两位讨厌的继姐就要来找她的麻烦了。
这个角色原本的名字叫ella,继姐们看她灰头土脸,便在她的名字前加上cinder(意为煤炭),所以现在大家都喊她Cinderella。
继姐们可真会起名字。
“辛德瑞拉,辛德瑞拉——我的衣服呢?还有我的鞋子,快递过来。”一位继姐开始大喊。
才刚起床收拾好,安娜就得忙着去给继姐当仆人了。当她蹲下身,将一双四十二码的鞋替继姐穿好时,忽然有种自己当真就是灰姑娘的感觉,真实到让她完全不觉得自己是在演话剧。
想拿到报酬实在不是件轻松的事,一个继姐还没服侍好,另一个继姐又开始开始喊她。安娜忙得团团转。
推开门,喊她的继姐此时正抱着猫坐在沙发上。
从背影看去,这个演员貌似是个美人,除了肩膀有些宽,长得太高之外,仪态端庄,肤色白皙。金色的发丝高高地在脑后绾成一个丸子,用蕾丝装饰。
优雅高贵,跟剧本里描写的丑陋恶毒继姐形象完全相反。单看背影,安娜都觉得自愧不如。
“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安娜站在门口,毕恭毕敬地俯首道。
“别低着头,过来帮我按摩。”
安娜还是低着头走过去,等抬头时,差点吓得摔倒。
噢,天哪,她的继姐不是别人,竟然是……沃伊伦特。
在这一瞬间,安娜忽然被拉回现实,好像自己又不是辛德瑞拉了。
“还愣着做什么,你是呆子吗?辛德瑞拉。”继姐沃伊伦特用十分刻薄的语气说。
安娜眨眨眼,还是不可置信。虽然还是沃伊伦特那张雌雄莫辨的脸,但声音却变了。也对,他是魔法师嘛,改变个声音有什么难的。
“噢,抱歉,我这就来。”安娜走过去,双手轻轻按在他的肩膀上。
继姐沃伊伦特怀里那只英短猫被周围的动静吵醒,四肢爪子伸直开花,跳上安娜的肩膀,长长的尾巴扫过她的耳朵,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两人都没说话,周围静悄悄的,安娜按得手都酸了继姐也没让她停下。
这也太让沃伊占便宜了,等演出结束后一定要讨回来。安娜忿忿不平地想。
终于,她再也忍不住,凑过去悄声问,“不是说好你当观众么?怎么跑来演恶毒继姐了?”
他们的声音小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沃伊伦特无奈地耸耸肩,“因为他们演员人手不够,所以我也来凑数了。”
安娜忍不住嘟囔,“这什么话剧院啊,看上去金碧辉煌的,结果连人手都不够。”
又按了一会,手腕实在有些酸痛,安娜期盼这位恶毒继姐能让她干点别的活儿,便小声商量,“我还要按吗?手都酸了。”
“当然要的,不然怎么能被称为恶毒继姐呢?我既然领了演出的报酬,总得尽职尽责吧。”
哇,说得好有道理。于是安娜按得更加卖力了。她也领了报酬,也该尽职尽责才对。而且最主要的是,她出演的是女主角,戏份多,报酬会比恶毒继姐多很多。这样一想,内心平衡不少。
见此情形,老馆长站在观众席不由扶额,气冲冲地跑到后台去问恶毒继姐的演员,“你怎么能让上将先生跑进去呢?”
演员揪着丝帕也很无奈,“馆长先生,我拦不住他的。”
老馆长沮丧地望天,肯定是上个礼拜天做祷告没认真,这是上帝对他的惩戒。
才给一位继姐按完摩,又被继母打发去擦地板,安娜累得直不起腰。
好不容易将地板擦得锃亮,杰瑞带着它新结交的小伙伴跳了过来。
这是一只胖乎乎的仓鼠,站在杰瑞旁边,足足有它的两倍大。
“辛德瑞拉,”杰瑞现在也换了称呼,“快看,这是我的新朋友!”
安娜看着地上的黑脚印正要发作,但杰瑞完全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仍旧喋喋不休道:“它不会说话,但是能听懂我说话。而且我给它取了个好听的名字,汤姆。”
“对吧,汤姆?”杰瑞用力揉了揉汤姆毛绒绒的大脑袋。
汤姆看上去呆里呆气,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安娜没说话,安娜很生气。
汤姆看到地上一连串的脚印,吞了吞口水,望向杰瑞。
很显然,杰瑞也很紧张,它拿耳朵遮住眼睛,“安……哦不,辛德瑞拉,我和汤姆会帮你的。”
汤姆连忙点头如捣蒜。
安娜丢给汤姆和杰瑞一鼠一只小帕子,“既然如此,为了表现你们的诚意,就帮我擦擦地吧。”
话剧转场,第二场。
很快,邮箱里寄来城堡舞会的邀请函,虽然信上说家中的每个人都能去参加,但继母和继姐们完全将辛德瑞拉排除在外。
安娜倒是对舞会没什么兴趣,如果她真是辛德瑞拉,大概会趁着继母和继姐们去参加舞会时卷款逃跑。
不过,毕竟还是要照着剧情走的,不然场下的观众该不买账了。
于是,安娜很快按照剧情,用攒下来的布料为自己缝制了件还算看得过去的长裙。
她穿着这条裙子兴致冲冲地跑到继母面前,“母亲,您看,我现在有得体的裙子了,现在可以去参加舞会了么?”
继母嘲笑她裙子土,放猫撕破了她缝好的裙子。现在灰姑娘成破衣姑娘了。
继母和两个姐姐早早地便坐马车赶往城堡参加舞会,只留下辛德瑞拉一个人在家。
安娜忍住想卷款跑路的心情,遵守剧情规则,提着裙子跑到后院里哭泣。
如果不出错,她应该会在这里遇见仙女教母。
“什么事情让你如此难过,我的甜心?”
安娜哭戏演得极好,这一哭,直接哭得泪眼朦胧,我见犹怜。
她看不清来者的容貌,刚才自己的哭泣声也让她没听清来者说了些什么。
不过,现在来的除了仙女教母还能是谁呢?
安娜直接朝那个模糊的身影扑了过去,边哭边喊,“噢,我的仙女教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