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若兰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面前的年轻人目光镇定而坚决,显然并非和她开玩笑。
苏振也听到动静很快从书房过来,看到裴景彦,于是道:“到我书房谈吧。”
裴景彦点点头:“好。”
苏振见苏青染也跟着去,他揉揉女儿头发,问:“染染,你对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青染想到一路上的糖炒栗子,她道:“我想试试。”
到了现在,苏振是真的对裴景彦有些刮目相看了。
毕竟自家女儿虽然性格比较柔软,但也向来有自己的主见。可裴景彦却在短短几小时让苏青染改变想法,他到底承诺了什么?
“好,那染染你先休息,爸爸去和他聊聊。”苏振说着,和裴景彦、卢若兰一起去了书房。
一场谈话,比苏青染预估的时间还要快上不少。
等她吃完半袋栗子,书房门开了。
苏青染看到,裴景彦之前那个文件袋,此刻放在了苏振的办公桌上。
三人似乎都默契地没有告诉苏青染结果,而是大家坐下来一起,聊天喝茶,谈论的话题轻松。
这是苏青染从未想过的画面,裴景彦这个她平时相处格外有距离感的男人,坐在她家客厅,和自己父母相聊甚欢。
直到时间差不多,他站起来:“青染,我先走了。”
苏青染也起来,送裴景彦到门口。
卢若兰和苏振默契将空间留给二人。
“伯父伯母没有反对。”裴景彦望着身侧漂亮乖巧的女孩,呼吸微沉:“他们愿意把户口本给你,你来决定。”
苏青染因为惊讶,一时间没有什么反应。
“青染,你考虑三天,可以吗?”裴景彦问。
苏青染呼吸微凝,随后点头:“好。”
“外面冷,我自己回去。”裴景彦道:“你别出来送我了。”
苏青染又点头:“好。”
当晚,苏青染睡下,隔壁苏振和卢若兰却都没睡。
卢若兰叹息一声:“我们的决定是对的吗?毕竟,对于裴景彦,我们了解并不多。”
苏振道:“从昨天订婚宴出来,我就让人查了他的履历。你记得小郝吧?很巧的是,他在裴景彦公司上班,我从侧面也了解了不少。裴景彦本人,履历无可挑剔。为人处事谦逊沉稳,洁身自好。但唯一的缺点,就是太闷了。”
“咱们家染染性格活泼,倒是互补。”卢若兰想了想:“还是要看染染。只是我始终觉得,没必要这么早。”
苏振捏捏眉心:“我是担心江辰凛。”
提到江辰凛,卢若兰和苏振脸色都一下子凝重起来。
自从两家搬得比较近后,苏青染就爱和江辰凛玩。卢若兰还记得苏青染第一次提到这么个伙伴时候,眼底亮晶晶的模样。
而最近几年,苏青染虽然嘴上不说,但任何时候都想着江辰凛,她的未来规划,从未想过除他以外别的可能。
但也是这么个人,狠狠将苏青染的尊严踩在脚底,给了她的心致命的一刀!
“我不是对染染没有信心。”苏振道:“我相信染染不会再回头,但我却不能保证,她不会再因为那个人受伤。”
今天,裴景彦拿出来的看似是公司股份、是他所有的婚前财产,但实际是一份决心。
因为公证书上清晰写着,如果苏青染任何时候想终止这段婚姻,裴景彦的婚前财产都归苏青染所有。
不论缘由。
虽然苏家并不缺钱,但这份公证后的财产申明,都代表着裴景彦的诚意。
有时候认识一个人很多年,未必看清,江辰凛就是例子。
所以,他们将决定权交给苏青染。
如果苏青染选择裴景彦,那么将会有苏家和裴景彦一起保护苏青染,不让她再被江辰凛伤害。
如果苏青染不愿选择裴景彦,他们的女儿,自然自己全心全意宠着。
*
之后的两天多,苏青染都没有见裴景彦。
这个男人按照之前和苏振的约定,没有出现在苏青染面前,也不干扰她任何判断。
而苏青染这两天时间,也都一直在染刻工作室。
灯光下,她穿着沾灰的防水工作服,面前的机器上流出细小的水流,她正用较大针头的电动雕刻笔勾勒上面的大致走向。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小芸看到茶凉了,又重新帮她煨上。
房间里只有电动刀头摩擦声和水流冲刷声。
许久。
苏青染活动了一下酸痛的脖颈,放下了手里的楼兰三色。
她脱去工作服,喝了茶,站起来活动四肢时候,微微恍惚了下。
过往这些时候,江辰凛必然早就像个管家婆一样,打断她,让她站起来休息了。
可这个人,闯入她生命,在她最青春的年华里肆无忌惮热烈而招摇,却骤然落幕,留她一身伤。
直到现在,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那样抛弃。就算是不爱了,就算是真喜欢上了许殷,他可以告诉她啊,为什么用那样的方式?
过去那个看到她雕刻时候不小心刮伤一点儿皮肤都紧张万分的人,有一天突然就再也不管她到底痛不痛了。
苏青染仰起头,努力将眼底的潮气憋回去。
而这时,或许因为工作室里的雕刻声消失了一会儿也没任何动静,小芸走了进来。
“染染,裴先生来了。”
苏青染惊讶往外看。
外面的会客室里,裴景彦应该是从公司过来的,穿着衬衣西裤,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文件,正在翻阅着。
这是苏青染会客室从未有过的画面。
至少江辰凛过来,他就不会这么规矩坐着,而是脚估计都翘到了沙发扶手上,人也会半躺着。
就在苏青染恍神的工夫,裴景彦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文件,站了起来。
苏青染问:“裴先生,您什么时候到的?怎么不叫我?”
她问完,才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用了敬词。
现在补救又显得刻意,而她也不知道,她到底应该如何称呼他。
好在男人似乎并没有介意这个称呼,他道:“来了不久,看你在忙就没有打搅。”
说着,等苏青染走到沙发处坐下,于是来到了苏青染身后。
“青染,是不是脖子疼?我以前学过一些穴位理疗,如果你信得过的话——”裴景彦微微倾身,征求苏青染的同意。
苏青染几乎是条件反射,只要提到脖颈,她的手已经先于大脑做出了反应——去捏了一下自己左侧脖颈的位置。
“好,我知道了。”裴景彦道。
苏青染正想解释自己是下意识的行为,但男人已经将手落到了她的斜方肌上。
苏青染平时雕刻时候,都会将长发完全盘起,此刻修长脖颈只有一些毛茸茸的小碎发。
裴景彦指尖落上去的一霎,呼吸微沉。
他也明显感觉到苏青染整个人都有片刻的僵硬。
房间里谁也没说话,只有袅袅青烟,温淡而平和。
苏青染开始还觉得很不自在,但是随着肩颈上的力道传来,酸痛的感觉很快取代了其他。
“这个力道合适吗?”裴景彦问。
苏青染道:“可以再稍微加一点。”
他骨节修长而有力,每一次按压恰到好处,苏青染从一开始的酸痛,到后面放松的舒服,感觉肌肉的紧张在逐渐被卸力,一如她原本略微别扭的内心。
许久。
“好多了。”她转头,忍不住好奇:“你为什么这都会啊?”
裴景彦从沙发后走过来:“多点技艺傍身,总有好处。”
苏青染笑:“你总不会在考虑如果公司不赚钱,就当按摩技师吧?”
她脑补了一下,一个又高又帅的按摩技师,富婆们还不疯了?
裴景彦看着苏青染自从那天订婚宴后,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只觉整个世界都明媚了几分。
他说:“嗯,所以青染打算给我小费吗?”
苏青染没想到裴景彦还顺着她的话和她开玩笑,她正要回答,突然脑海里一个灵光闪现。
“还真有。”她站起来,往工作室里走:“我那天雕刻了一个心经牌,当时就觉得很适合你。”
裴景彦和她一起走入工作室,他第一次进入她工作的地方,就像是在正式参与她的人生。
苏青染从一个盒子里取出那枚还未完工的心经牌,道:“上个月雕刻悟道的时候,突然的灵感,当时就觉得和你的气质很像。”
所以那时候江辰凛找她要,她都没给。
蜜蜡其实并不重,但裴景彦却觉得此刻掌心这枚带着令人感动的重量。
他想,原来他对于苏青染来讲,也并非是完全无足轻重的陌生人。
过往那些很多个单恋的日夜,仿佛都因为这枚心经牌,有了回响。
“青染,谢谢。”他喉结轻滚,语气和平常一致,只是语调略微低些。
苏青染道:“这两天我已经想好了留白处的题材,等我雕刻好给你。”
裴景彦目光落在她工作台上,那枚楼兰三色上已经隐隐有了雏型:“青染,你打算雕什么?”
说到雕刻,苏青染话匣子便被打开,她让裴景彦在她旁边坐下,她开始介绍:“其实我看到这块石头时候,就想到了丝绸之路,黄沙、商队、落日,还有远处的莫高窟……”
裴景彦认真听她讲着,因为要看石头,两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近,苏青染一缕额角碎发被风带起,轻轻扫过裴景彦的鼻尖。
他有片刻的失神。
随后稍微不动声色拉开些许距离,问:“青染,你去看过丝绸之路吗?”
苏青染一怔,随即摇头:“没有。”
她有些汗颜:“我是查的资料,然后看了一些纪录片。”
裴景彦道:“我三年前走过其中一段。从洛阳出发,经过敦煌,到达新疆敾善,越过葱岭到过去大月氏国,是跟车队自驾去的。”
四年前,他意识到自己对苏青染是喜欢,而并非对妹妹的感觉,但那时候苏青染快要高考,所以裴景彦打算等她高考完再表白。
可惜苏青染高考结束,几乎是毫无悬念和江辰凛走到了一起。
他到现在也不想回忆当时的心情。
而正好那时有个朋友组织重走丝绸之路,于是他便参加了。
当年的自己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会坐在苏青染身边,和她讲当时见闻。
裴景彦讲述,苏青染认真听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苏青染面前记录灵感的小本本又多了两页。
今天谁都没提三日之期答复的事情,只在晚上八点,苏青染给裴景彦发了一条消息:“裴先生,我想好了,我今晚要在工作室雕刻,你明天上午来工作室找我吧。”
裴景彦捏着手机,看了这段话许久。
眼眶有些发烫,几个字,他总是打错,来来回回打了几遍——“好,我明天上午九点到。”
他捏着手机,靠在公司的办公椅上,旁边放着这几天随身携带的户口本。
许久,他又给苏青染发了一条消息:“别忙太晚,要不然拍照有黑眼圈。”
苏青染在收到裴景彦第一条消息后,就继续投入了雕刻。
她不是在雕刻楼兰三色,而是在雕刻那枚心经牌。
打算明天作为结婚礼物,送给裴景彦。
等她一气呵成将留白都雕好,已经是两小时后。
拿起手机后便看到了裴景彦那条消息。
本打算继续熬夜雕刻楼兰三色的苏青染瞬间放下所有,乖乖去洗漱。
民政局拍照可不能P,她不能顶着黑眼圈,在结婚证上落下遗憾。
她洗漱好,马上给裴景彦回复:“我现在就睡。”
那边男人回复:“好,晚安。”
苏青染闭上眼睛,明明疲惫了一天却有些睡不着。
她在这第三天的最后时刻,做出了未来人生的重大决定。
卢若兰也问她,为什么改变了初衷,为什么会答应。
她告诉卢若兰,因为她又能拿起雕刻笔了。
被江辰凛伤害后,她大脑空白,手里拿不住笔,令她惶恐又害怕。
但她尝了裴景彦给的栗子,她发现一切好像没有那么糟,她的人生,其实一直都有别的选择。
她的灵感又回来了。
苏青染缓缓进入梦乡。
*
第二天早晨,苏青染是被雷电声音吵醒的。
明明已经入冬,京市却爆发了一场暴雨。
暴雨来得迅猛,早晨七点多突然强降雨,短时间降雨量迅速超过三十毫米。京市这边排水系统这两年虽然有改进,但也扛不住这样的侵袭,很快城市排水严重超过负荷,很多地方内涝积水。
最严重的地方,甚至快要没过车头。
早晨八点,苏青染望着北辰街外面不断上涨的积水,忍不住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