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奴的头越发低了下去,似是不敢看她:“玉姐与慧卿姑娘,皆是小人的主子,小人不敢背后妄议主子,还请姑娘不要为难。”
慧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而回身走到桌边坐下,抚弄着指甲上鲜红欲滴的蔻丹。
“时间还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原来慧卿也是好人家的姑娘,父母双亡后,她在进城投奔未婚夫的路上,被拐子下了蒙汗药卖进这花云楼。
她苦苦等待未婚夫搭救,哪知却等来了他不告而别的消息,为了活命,不得不死心跟了玉姐。
丑奴听完沉默了半晌,也只能安慰道:“姑娘苦练三年,掌上舞惊鸿一瞥,方才李公子已经答应为姑娘赎身,姑娘也算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苦尽甘来,得偿所愿?”
慧卿喃喃着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忽然苦笑起来。
“为人外室,困于深宅后院之中不得自由,看人脸色仰人鼻息而活,你当真认为,这是我心中所愿所想?”
丑奴不说话了。
随之而来的是漫长的沉默和短促的抽气声。司云落极想回过头去看,奈何被慕星衍压着,无法转身。
细碎的脚步声响起,有珠帘被柔荑拨开,叮咚作响的声音。
慧卿的话语中压抑着隐隐的激动:“可就在方才,那李公子喝多了酒,却告知了我一桩奇事。”
“我那负心的未婚夫并未上京去,如今就在这花云楼中,可我竟然从未发现过。”
随后便是一连串撞击的闷响,司云落也顾不得许多,凭借着体型压制,将慕星衍从身上推了下去,自己连忙回身去看。
慧卿一个柔弱姑娘,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死死抓住丑奴的衣裳,不容分说扒开了他的领口,露出胸前肩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那些伤痕看起来已经年深日久,狰狞可怖,除了鞭打的伤痕外,更多的则是大火留下的烧烫伤。
唯有肩部的一处,看起来似是被刀剑削平的,留下了平整的豁口。疤痕颜色极深,并未像其他伤口那般有所淡化,倒像是从未痊愈过。
慧卿松了手,倒退两步,喃喃自语着。
“怎么可能呢……这里明明有块胎记,我记得这里有块胎记!”
她神情再次激动起来,丑奴却只是迅速把衣襟拢好,不经意地向内室望了一眼。
意识到方才的水花弄出了太大动静,司云落连忙沉入水中,正想要把慕星衍也按下去,就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呛了水,似乎是昏了过去。
……算了,昏过去正好,她可不承认是被她推下去的。
趁慧卿魂不守舍的时机,丑奴匆忙行了一礼,便道:“姑娘想必是认错人了,不必执着,凡事要向前看,小人告退。”
他出了房间,走得飞快,完全没了平时畏畏缩缩的样子,像是在躲避身后恶鬼的纠缠。
而慧卿定了定神,连忙追了上去。
*
司云落终于有机会,把慕星衍从池子里捞起来。
渡气是不可能渡的,但可以略施法术,让他把水吐出来,这还是看在她的身体的面子上,不然她才不管!
慕星衍吐出最后一口水,仍在止不住地咳嗽,但总算是醒了过来,狠狠地盯着她。
对不起,她可是完全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哦!何况能够创造独一无二的溺水体验,慕星衍应该感谢她才对。
司云落忍住笑意,向躺在地上的他伸出一只手,意欲拉他起身,带他迅速离开此处。
慕星衍的目光落在她的手上,竟然把脸别了过去,装作没有看到。
司云落蹲下身来,不甚友善地拍了拍他的脸。
“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不走我走了,你继续在这里躺着吧。”
慕星衍仍是无动于衷,直到她重新站起,真的打算披衣离开,才终于开了口。
“咳……失血过多,又险些溺水,眼下喘气都费劲,实在是……没力气走动了。”
司云落心下觉得好笑,选择直白地讽刺他。
“喂,刚刚是谁死命压着我,让我一动也不敢动?我腰都酸了,还说你没力气?”
慕星衍收回目光,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像一条上了砧板的摆烂咸鱼。
“爱信不信,反正这是你的身体。”
“你!”
司云落恶声恶气地威胁他:“警告你啊,我可不吃娇夫这套!给我起来!”
慕星衍干脆闭上眼睛,随她在一旁气得跳脚,也根本毫无反应。
但片刻之后,身子骤然一轻,司云落毫不客气地把他扛在肩头,以一种不太雅观的姿势。
她忍住骂骂咧咧的冲动,一边大踏步往外走,一边违心地说道:“我就吃娇夫这套!”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摆烂的娇夫(划掉)虚弱龙龙
2.落宝实在拿他没办法,才违心改口说自己“吃娇夫这套”,不是笔误(不过落宝的确吃这套)
3.他的确没撒谎,溺水的人是没有力气的,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一次溺水经历了
4.经过深思熟虑,他觉得反正是老婆的身体,外人看来不会有损他高大威武的bking形象
5.剧情这么多,你们都不猜猜魄罗附身在谁身上吗(认真脸)
6.司云落:要不是看在自己身体的份上……
7.慕星衍:虚弱……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等换回了身体我必支愣!
第18章 第18章
◎“不许叫她落落”◎
所幸汤泉离房间并不太远,司云落提心吊胆了一路,也并没有被人发现。
毕竟哪里有力气如此之大的姑娘!被人见了一准会穿帮!
房间内已经换了崭新的黄花梨木大床,深红色的帷幔掩映下,床上平铺的数层锦被显得格外柔软诱人。
司云落将慕星衍扔到床上,为着终于卸了货而松了口气,自己也果断栽倒在锦被之中,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为何,泡过汤泉以后,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完全提不起精神,似乎有湿淋淋的感觉从骨头缝里漫了出来,无比的舒适与惬意。
大概是慕星衍这具身体的缘故。
她有些昏昏欲睡,正要安详地闭上双眼,脸颊却忽然被人重重掐了一把,突如其来的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转头一看,罪魁祸首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一双清凌凌的黑眸,因为促狭的笑意而漾起了层层涟漪,像是早春的湖面上,漂浮又缓慢融化的碎冰。
“你有病吧。”司云落嘟囔着,抬手去揉脸上被掐出来的红痕。“这不是你自己的身体吗?”
“对啊,我都还没说什么,轮得到你在这里打抱不平?”
他换了个姿势,一手支颐,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就这样侧卧着看她,倒是个风流闲适的样子。
“司云落,你心真大啊,昨夜出了那样的事情,你竟然还敢睡?不怕魄罗借由梦境再次出手?”
这话听上去好有道理,她竟无法反驳。
要不是因为舍不得她的身体吃苦受罪,她是万万不会允许慕星衍躺上来的。
但事已至此,睡也没得睡,她便翻了个身,双手拄着下巴,借着两人之间难得和平共处的机会,尝试和他闲聊打发时间。
“刚才的事情,你怎么看?”
“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慕星衍道,“丑奴大概便是那慧卿姑娘所谓的未婚夫,不然她何至于如此激动。”
司云落慷慨地送给他一个白眼。
“这我当然看出来了,我的意思是,他为何不肯与慧卿姑娘相认?”
慕星衍沉默半晌,反问道:“很难理解吗?”
“什么?”
“面目全非,又失了身份,有何勇气去面对故人?”
他捻起她一缕青丝,在指尖缠绕了几圈,无所顾忌地扯了扯。
“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默默守护,也好过相对无言,将对方心中最后的美好破坏殆尽,一丝不留。”
“你看得倒开,但女人的第六感总是很准。”
司云落忽然凑了过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像是描摹着他眉眼的轮廓,记在心上。
慕星衍还是不习惯与她对视。被她注视的时候,总觉得心底埋藏的秘密无所遁形,不安与窘迫占据了上风,难以招架。
他别开眼去,忽而发觉这可能也算一种无形之中的认输与退却,便又改了主意,主动迎上她的目光,顺带伸出一根手指,抵住了她的额间,意在将她推远。
“看什么看。”
“我记住了。”司云落一巴掌拍掉他的手,再度拉远了和他的距离。“你少碰我。”
慕星衍来了兴趣,难得不与她计较,反而问道:“记住什么了?”
司云落耸了耸肩:“记住你这张人嫌狗憎的脸。若是有一日你遭逢大难,别说是变作了丑奴那般模样,便是化成灰,我也是认得你的。”
慕星衍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他几乎是咬牙道:“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他越说越气,指间那一缕青丝被紧紧攥住,看上去分外可怜。
眼见她的头发都要被扯下来了,司云落连忙上手去夺。
“不许动我头发!都要被你薅秃了,告诉你,我的凤羽是有数的,我给它们每一根都取了名字,你动一个试试?”
“试试就试试!”
慕星衍正在气头上,格外从善如流,只是轻轻一拽,就有好几根发丝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好啊!好!好得很!
慕星衍这个记吃不记打的狗东西,今天她要是不教训他一下,他就不知道谁才是老大!
司云落并指为刀,对准他的发尾就是狠狠一划,发丝齐根而断,原先乌黑柔顺的长发,立刻便像被狗啃过一般。
两人再度扭打在一起,不过这次的床分外结实,总算是没有那么容易垮掉。
等到两人都筋疲力尽,司云落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就听他忽然开口。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即使她再不想搭理慕星衍,但冷不丁听到这没头没脑的话,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
“什么?”
慕星衍靠在枕上,却并没有看她,只是望着虚空中的一点发呆。
“若是真到了那样的地步,我宁愿自绝于世,也不会忍辱偷生。”
哟哟哟,不就是不想过得太凄惨被她嘲笑吗?就为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还怪有骨气的。
司云落打了个哈欠,翻过身去背对着他。
“好死不如赖活着,懂不懂啊?你放心,我也不是那等见死不救的人,只要你跪下来求我,再磕三个响头,我也可以勉为其难出手保你一命哈。”
“你!……算了,跟你也说不通。”
两人之间难得有一瞬的静默,就在此时,突兀的叩门声响起,打破了尴尬的宁静。
司云落并不想动,抬腿踹了他一脚:“去开门。”
这次慕星衍倒是没说什么,麻溜地披衣下床,趿着鞋子去开门。
在看到门外是闻既白的时候,他又恢复了平日里冷峻而倨傲的神情,抱臂堵在门口,并没有让人进去的意思。
“我不是和玉姐都说清楚了吗?不需要三个人一间。今夜你还来做什么?”
闻既白还没反应过来:“可是,落落……”
慕星衍的眉头蹙了起来,声音都变得冷硬,径直打断了他。
“不许叫她落落。”
“不叫我落落,那叫我什么?难不成和你一样,直接叫我大名不成?”
司云落忽然出现在慕星衍身后,见他仍没有让位的自知之明,索性上手推了他一把,好让闻既白能顺利进来。
面对闻既白时,她便是平日里笑眯眯的模样,招手唤他:“小白,快进来。”
闻既白的目光在二人面上逡巡了一会儿,讪讪地挠了挠头。
“别说,一时半会还真不习惯,差点以为被司姑娘讨厌了。”
方才的话被司云落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她就偏偏要和慕星衍作对,坚持道:“叫我落落。”
不知为何,闻既白总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好像感受到了……杀气?
他打了个寒颤,连忙摆手:“不了不了,还是叫司姑娘吧,待到入了宗门,再叫得亲密些怎么都成。”
闻既白来此,自然是与他们交换情报、商讨正事的,连杯茶都来不及喝便急急开口:“玉姐有问题。”
司云落和慕星衍对视一眼:“我们知道了。”
闻既白又道:“此处的花魁娘子,名唤慧卿的,也有问题。”
“我们也知道了。”
这下轮到闻既白不知所措:“你们……怎么什么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司云落便将白日里打探来的消息,连同在汤泉里听来的那些,一五一十同闻既白说了。
闻既白用折扇敲着手心,缓缓道:“这样看来,慧卿姑娘倒是个极好的宿体。听闻她平日里是个温言细语之人,今日却不知为何,魂不守舍不说,还发了好大的脾气,实在是奇怪得很。”
“而那些暴毙而亡的恩客,无一不是在慧卿姑娘那里碰了壁的,或许正是经由接触,魄罗才能够短暂操纵他人,做出自尽的假象来。”
司云落道:“这话有一定道理,若慧卿姑娘当真是魄罗宿体,那丑奴的来历,我们也需要知晓一二,才好拟定对策。”
“只是这花云楼中仆从众多,又有谁会关心一个丑奴的来处?贸然去问只怕会打草惊蛇。”
闻既白想了想,忽然从怀里取出一物,看着像是犀角,细看却又不像。
他点燃此物后,吹熄了桌上的蜡烛,房间内顿时暗了下来,只余袅袅白烟升腾而上,绕梁不绝,另有异香散发出来,萦绕在整个房间。
虽然气氛古怪而诡异,闻既白还是乐呵呵的。
“既然从活人那里打听不出来,那就去问问死人好了。”
司云落只觉得毛骨悚然,完全没有注意到,慕星衍和闻既白一人一边,悄悄牵住了她的手。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试图二人世界但被迫三人行的龙龙
2.我记得前几天他的说法还是“不如三个人一起”,这话可能吃到龙肚子里去了
3.阿衍和落落的价值观代表了他们未来的选择,不过他们都会为了对方而改变就是说
4.下一章属于灵异章节但作者自我感觉并不恐怖,另外龙龙揩老婆油已经被我抓住好多次了,还好老婆心大
5.慕星衍:虽然很黑但老婆别怕!
6.司云落:话是这么说但你俩能不能先松手?我一手拉着一个真的很尴尬
7.闻既白:谢邀,我应该在车底
第19章 第1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