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她声东击西的计策失败了?慕容星衍不会还是被追上了吧?
但多思无益。
司云落摸出最后一支箭,对准了那人的面纱。
“你是谁?”
那人不为所动,只是驱着马往前走了几步。
司云落浑身一凛,厉声喝道:“别过来!再过来我松手了!”
不知为何,他好像极为笃定,司云落不会伤害他。
她也不管这人哪里来的这种自信,箭矢飞出掠过,扯掉了他的面纱,在司空如默的脸上擦出一道血痕。
“……哥哥?”
她不敢去看司空如默此刻的表情,可他仿佛无事发生一般,依旧策着马到她面前来。
司云落怕他会先行开口,问出那个她不想回答的问题,便只有先发制人。
“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慕容星衍?难道君臣之间,真就到了这等不死不休的地步?
司空如默只是垂眸看她,伸出手想摩挲她的脸颊,却被她不自觉地闪避开去。
那只手停在半空,终究还是缓缓垂下。
“为什么?我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了。”
司空如默说话依然是温声细语的,似乎完全不会因为她的举动而责怪于她。
但她分明在他眼中看到了落寞、忧伤,以及一丝难以觉察的妒意。
“但你赢不了的,收手吧,哥哥。”司云落语声哀戚,仿若恳求,“就像现在这样不好吗?我们就这样安稳平和地生活,慕容星衍不会对我们怎样的。”
“可我要的不是安稳平和。”
司空如默遽然抬眼,原本平静无波的黑眸,折射出充满野心的锐利光芒。
“落落,你曾经答应过哥哥的啊,永不相离。可只要他横在我们两个之间,就永远没办法达成我的心愿。”
“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他?”
司云落强迫自己收回对他的愧疚和怜惜,说出的话语比刀锋还要刺人。
“所以你送我入宫,到头来又反悔了是吗?须知这世上,开弓没有回头箭。”
“哥哥,若你所求只是与我永不相离,那你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司空如默迟疑半晌,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道:“假使我赢了,你自然能回到我身边。但若是我败了,也不过是败给你而已,并不可惜。”
因为不愿再隐瞒下去,即使看穿了她的计谋,也还是追了上来。
至于究竟能不能成事,还是要看天意成全。
司空如默继续道:“落落,我只想提醒你,慕容星衍并非如他表面看起来一般,其人心思玲珑,远胜于你,你以为今日布局,没有他的推波助澜么?”
但司云落一个字也不想听。
是慕容星衍为了引出潜藏在龙骧军之中的细作,配合演了这出戏码。
若是司空如默露出马脚,他便能够以弑君的罪名,一举解决镇北侯府这个心腹大患。
即使没能处置司空如默,亦可借龙骧军防务失当的缘由,怪罪到慕容既白头上。
好个一石二鸟、一箭双雕之举!
他的种种举动,分明就是有意为之。诚然他是护着她的,却也是他,将她拽入了这团危险的漩涡之中。
可成为他的替身,代他引开追兵,又的确是司云落自己心甘情愿的。
司空如默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
“落落,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在他身上投入太多真心。他身上流淌的毕竟是皇室血脉,这天下间,只有我和你才是毫无保留的至亲之人。”
谈话间,只听见有纷乱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似乎是大批人马赶到了。
年轻的帝王率先纵马到她身边,用自己将她与司空如默隔开。
他将她抱过来,把脸埋在她的发丝之间,语气中有着显而易见的后怕。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司云落神思恍惚,不知该不该相信他。
她闻着他身上依稀传来的血腥气,听见了自己虚无缥缈的声音。
“我没事,多亏哥哥及时赶到,甚至为我还受了些伤。”
即使知道了全部的真相,她还是不得不为司空如默遮掩。
只是慕容星衍还会不会信,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了。
或许他什么都明白,只是心甘情愿假装糊涂罢了。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没想到老婆动真格的龙龙
2.可怜的落宝(默哀一秒)这些男人都是什么新型号的狗东西啊!
3.龙龙段位高着呢,在短短人生中致力于搞死所有情敌,要不是他有意和落落亲密,哥哥也不会这么快动手,起码会等到他们二人分开走再说
4.他甚至还试探了老婆的箭术,所以造他的反不是那么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的
5.我掐指一算明天或者后天写结局
6.所以如果你是落落,在不杀任何人的前提下(因为有人死了就会失败),如何平衡哥哥和龙龙之间的关系?好难想喔……
第90章 第90章
◎“要我放手,除非我死”(一更)◎
慕容星衍怀抱着她, 没有说话。
司云落很想问他,在这沉默的片刻时光里,他心中所想, 究竟是险些失去她的后怕,还是如何坐实司空如默谋反行刺的罪名?
可他终究没有说出质问的话, 只是语气淡淡的。
“是吗?那还要多谢镇北侯了。”
司空如默很快反应过来, 事败已成定局,他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气节和傲骨, 再把自己搭进去。
于是他右手抚上心口,对慕容星衍略略颔首。
“陛下言重, 皇后娘娘乃臣之亲妹, 臣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慕容星衍似乎也相信了他的说辞,只是道:“虽然是为了皇后, 但镇北侯救驾来迟, 也是不争的事实。朕倒是想了个办法, 可以让镇北侯将功补过。”
司空如默道:“愿闻其详。”
慕容星衍眯起了眼, 故意抻长了语调, 语声凉薄。
“朕亲率羽林卫与刺客厮杀, 此刻已经是力有不逮。方才捉了些活口,朕瞧着面熟, 像是从前龙骧军的旧人, 或许与镇北侯有旧……”
司空如默听闻此言, 迅速翻身下马,玄色衣袍拂落在地面上, 沾染了些许灰尘。
“陛下此言, 实在令臣惶恐!倘若陛下龙体欠安, 臣今日万死难辞其咎!”
司云落垂眸望着几乎匍匐在地的兄长, 忽然发觉一件事情——在慕容星衍手握的权力面前,人命与蝼蚁本就没什么区别。
她又凭什么期望着,他待她是格外不同的?
慕容星衍用马鞭点了点司空如默的肩头,看似随意,却没有令他起身的意思,反而命人将俘虏带了上来。
“朕抓了几个活口,想审问出背后主使之人,无奈他们的骨头实在太硬,咬死了不肯说。”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司空如默:“无用之人,不必留着。镇北侯便替朕分忧,当着朕的面,一刀一刀将他们全部杀了吧。”
说话间,已经有数个遍体鳞伤的人被架了上来,身上的伤口狰狞可怖,唯有一张毫无血色的脸擦得白净,像是故意要让某人辨别身份。
与此同时,一柄长剑落在了司空如默面前,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去吧。”年轻的帝王高傲地抬了抬下巴。
司空如默抬起头时,不知是不是尘土迷了眼睛的缘故,眼眶有些红。
有时候对一个人最残酷的惩罚,并不是将苦痛直接加诸其身,而是让他在意之人去代替他承受失败所带来的后果。
即使如此,司空如默还是默不作声地捡起了长剑,提剑向俘虏的所在而去。
剑锋划过地面,在清凌的风声之外,额外多了一层尖利的锐响。
到了此刻依然不肯吐露司空如默的身份,只能是他最信任的死士。
死士合该为他而死,但绝不应该是这样,死在自己以性命侍奉的主人手中。
长剑刺进第一人心口之时,慕容星衍的手覆在了司云落的双眼之上,让她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他的吐息近在耳畔,温热灼人,可司云落只觉得冰凉刺骨。
“落落,不要看。”
她看不见血肉横飞的画面,亦没有听见悲愤的痛骂抑或凄厉的哭号,偶有一丝痛苦的闷哼逸了出来,飘飘荡荡传到她耳边,就能够让她心尖发颤。
无言的赴死更显悲壮,即使到了生死关头,也没有一人选择出卖司空如默。
司云落心中明白,镇北侯府赖以支撑的臂膀,又被慕容星衍折断了一条。
*
才刚刚成行的秋猎被迫因此中断,因着天色已晚,慕容星衍不得不下旨,原地休整一夜,第二日再返回燕都。
龙骧军的内鬼已被肃清,他没什么可担心的,便和司云落单独回了营帐,缠着小皇后给他包扎伤口。
摇曳的烛火之下,他卸了外甲,任司云落将衣袖捋上去,在她指尖触碰到伤口之际,夸张地连声呼痛。
“痛痛痛痛痛……你就不能轻点?”
他本意是想勾起她的怜惜,才好作弄她一番,哪知她始终垂着眼眸,并不看他。
慕容星衍眼中的兴味渐渐淡下来。
直到药粉毫无预兆地倾倒在伤口之上,他也只不过“嘶”了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话。
也是,这十余年早就疼惯了,没道理身旁多了个可以依赖的人,就变得软弱起来。
包扎完了,他理好衣袍,捏着司云落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抬眼看他。
可她的眼中什么都没有,像是一汪不会被风吹皱的湖水,平静得让他不安。
她甚至都没有开场白,直接问他:“你今日设局,故意将我算计其中,究竟意欲何为?”
慕容星衍这才有了几分心虚,以为她是在怪罪他顺水推舟抛下她的事,下意识松了手,转而将她的手拢在掌心里,似乎通过最简单的肌肤相触,就能换回一丝她的谅解。
“……我原以为与你待在一处,便一定可以护你无恙,没想过你会与我分头走,替我引开追兵。”
烛火映在他一双黑眸中,如同永不会寂灭的星子。
他的嗓音亦是难得的温和:“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
他之所以敢于引司空云落入局,一是自信可以护得住她,二则是料定司空如默不会对亲妹出手。
慕容星衍已经厌倦了这样没有尽头的拉锯,他从不是会被权臣掣肘的帝王,快刀斩乱麻才是他的风格。
但在对镇北侯府动手之前,他还是希望尽可能获得司空云落的理解,虽然他明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哪里有母家失势、只凭借帝王宠爱就稳坐凤位的皇后呢?
可他还是想尝试一下,如果她亲眼见到司空如默的谋逆之举,是否就会对看似处于弱势的他多上一分偏爱?
她说过他不会甘冒奇险,只为试探她的态度,那么他就偏要试上一试。
宁愿以身陷险境作为筹码,也渴望天平的一端向自己倾斜,这就是慕容星衍的处事态度,一个剑走偏锋、谋算人心的……疯子。
他几乎从未低头服软,若在平时,司云落听见这话,会觉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可现在她只是苦笑。
“以后不会了”?他们之间,哪里还有以后?
司云落只当他没有听懂,又解释了一遍。
“我只是想问,你既然已经预料到了今日的局面,为何不将我留在外围,而是一定要携我一起?”
慕容星衍蹙起了眉:“你真想知道?纵使原因可能并不如你的意?”
就这样居于深宫之中,只享受他的宠爱和恩泽,彻底断绝和外界的联系,不好吗?
何必一定要刨根究底,连温情的表象都无法维持下去?
司云落却只是倔强地仰起脸,神色与她出冷宫那天一模一样。
“我宁愿血淋淋的真相摆在面前,也好过被人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被人耍得团团转。”
既然如此,那就如她所愿。
慕容星衍叹了一声:“有两个原因。”
“其一,朕在给司空如默最后一次机会。若他对你果真只有兄妹之情,只要有你在朕身边,他绝不会出手。但若他出了手,要么就是根本不关心你的生死,要么就是对你有非分之想,不论哪一种可能,朕都不会再留着他的命。”
“至于其二……朕太了解你了,若不是亲眼所见,你绝不会相信,你的亲哥哥司空如默,便是朕在前朝最大的威胁。而朕其实从未骗过你。”
司云落的确见到了,但她却仍然嘴硬——
“那是因为你要杀他!自我入宫以来,镇北侯府已是节节退让,你到底还要怎么样?”
慕容星衍也失去了耐心,那种无法抑制的暴怒又让他的情绪在边缘游走,连说话都提高了音量。
“如果没有你,司空如默早就死了!”
“没有你,朕早寻个由头,杀他百次千次,绝不会一味隐忍,直到屠刀悬颈的地步!”
司云落忽然发现,故事成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司空如默因为她,固执地要除去慕容星衍,慕容星衍却也是为了她,不敢轻易对司空如默下手,才让他活到了今日。
因果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皆因她一人而起。
所谓“生苦”,不过如是。
即一人只要活在这世上,便囿于身份,不得脱身。
正如她生来便要入宫为后的命运,即使身在荒原作为狼女亦不能解脱。
她无法更改与司空如默的血脉相系,亦无法摆脱慕容星衍宠幸之下的控制。
巨大的无力感深深淹没了她,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于是她提出了她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抛却这身份,让一切重新开始。
慕容星衍见她神色急剧变幻,还以为她是想通了,决意完全与镇北侯府割席,一心依附于他。
如果结果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他正想再温声劝几句,司云落却忽然紧紧地反握住他,因为紧张,嗓音都在轻微地颤抖。
“慕容星衍,你放我走吧,我会带着哥哥一起,去到西北荒原,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去。”
“这个世上不会再有什么镇北侯府,也没有司空云落。你可以对外宣称皇后暴毙而亡,你不是从前就想这么做的吗?”
慕容星衍觉得,他的小皇后怕是会错了意。
怎么就能堂而皇之地在他面前,扬言要和另一个男人私奔到天涯海角,只为了保他一命?
抛弃一切,也抛弃他。
于是他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缓缓抽回了自己的手,像初见时那样,露出了阴郁而凛冽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