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云落却固执地摇了摇头:“即使明知是鸿门宴,我也总要陪你一起的。若是在场仅你一人没带魅妖,难保不会被人怀疑心中有所偏帮,有损你少主的威信。”
经历过上次的事情,她不想再让青衍处于进退两难的被动境地。
青衍拗不过她,不得不带她赴宴,只是为了不引人注目,特地换了淡雅的衣饰和妆容。
即使如此,青衍还是一有机会就将她护得严严实实,像是恨不得将她藏起来。
司云落探出个小脑袋看他,就见他咬牙切齿。
“怎么一个两个的眼睛都粘在你身上,比狗皮膏药还讨厌!再看我就挖了他们的眼珠子,给你当弹珠玩儿。”
她“嘶”了一声,连连摆手:“我可没有这样血腥的爱好。”
想了想,她又偷偷戳了戳他的肋下。
“吃醋了啊?”
语声俏皮轻佻,上扬的尾音像带着小钩子,不由自主地吸引住他。
青衍才不会承认,揽着她的手不着痕迹地移到腰际,找准位置悄悄掐上一把,看她为了维持表面的风平浪静而强忍着不笑,终于心情好了一些,俯首与她絮絮私语。
“他们算什么货色,也值得我吃醋?起码也得是唤默那种程度才行。”
也不知上次冲进绝途狱和唤默抢人的究竟是谁。
司云落耸了耸肩,同他一道入席,刚刚坐定,便瞧见对面的唤默遥遥举杯,向他们二人的方向示意,视线却始终只锁在司云落身上。
她立刻感受到青衍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果然话不能乱说,这不就来了?
青衍不甘示弱,将她掩到身后,遮住了她大半个身子,面色沉沉如水,不退不让地对上唤默的目光,在旁观的司云落眼里,像是两只对峙的猛兽。
可千钧一发之际,唤默却只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并将空杯倒置,展示其中一滴不剩,仿佛他此番仅仅是为了向少主敬酒庆贺罢了。
真实的想法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青衍才不会回敬他,但心中毕竟堵着一口气,没过多久便自斟自饮,一连喝了三杯。
司云落知道他酒量好,并没打算劝他,可环顾四周,凡是被携着赴宴的魅妖,皆是匍匐在“主人”脚边,类似玩物一般的地位,并没有专属的位置。
这些魅妖虽是被豢养的,身上却也不同程度地带着伤,暴露的衣着下,皮肤上的各种青紫就越发明显。
可他们面上只敢流露出恭敬而顺从的神色,对于随意弃置到地上的食物,也只能感恩戴德着被迫咽下。
她眼眶有些酸,有些人只是想要在这世上活着,就已经很艰难了。
思绪忽然被拉扯回来,青衍与她十指相扣,依然是熟悉的温柔语气。
“不要看。”
他主动靠过来,与她紧密依偎,看上去就像一对真正情深意笃的少年夫妻。
“有我在。”
她“嗯”了一声,便安安分分地坐在那里,始终垂着眼眸。
这样的场景让她实在没什么胃口,只希望这难熬的时候快些过去。
等到两座蒙着黑布的铁笼被抬进下方的圆形场地,司云落听到了响彻云霄的怒吼,令人心颤。
莫非这就是唤默所说的“好戏”?
但她总莫名觉得,这铁笼有些眼熟……
就像她第一次被送入天衍宫时,盛装她的那种铁笼。
司云落心里发紧,空空如也的胃一阵阵痉挛起来。
黑布被骤然掀开,发出巨大响动的笼子里,赫然是一只异化了的猛虎,较普通猛虎的体型还要大上三倍。
魔纹自它的眼角一路延伸至四爪,而它仿佛也被困了许久,忍耐到了极限,周身燥意不减,散发出浓重的威压。
这样的异兽,司云落在绝途狱中见过不少,都是自外界捕获,或者试验诞生的产物。
只不过以往都被好端端地锁在笼子里,如今抬上来做什么?
而另一座铁笼之中,赫然蜷缩着一个“人”。
不对,不是人,是魅妖!
他身上破烂不堪,遍体鳞伤,窝在其中一个角落,不知还有没有气息。
可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司云落依然认出了他的身份——
小白!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她当即便想起身,却被青衍死死按住。
他沉重而缓慢地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可她怎么能够做到无动于衷!
唤默没有轮回之外的记忆,是真的会让小白被当场撕个粉碎的!
她无法逃离桎梏,再度向场中望去,原先半死不活的人,却不知怎么忽然寻回了一丝生机,沾满了干涸血迹的指尖动了动。
仿佛似有所感,寂白忽然睁开了眼,向她投来匆匆一瞥。
即使乱发纠结,面容脏污,他的眼神却仍是坚定而澄澈的,带着一种离去的决意,是在对她进行无声的告别。
身后传来青衍低低的声音。
“他是自愿的……抱歉,我没能救下他。”
所以就要她眼睁睁看着这场斗兽的惨剧发生是吗?
唤默是故意的,就因为那一日在绝途狱中,她替小白挡了一鞭子,如今便要百倍千倍地报复在他身上,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唤默在逼她就范,在族人和青衍之间做出选择。
可始作俑者却只关注着场上瞬息万变的情况,并没有多余的目光分给她,好似这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司云落下唇都沁出了血,看着笼门被分别打开,寂白还没能勉强站起身来,猛虎就已咆哮着扑了上来,将铁笼撞击得摇摇欲坠,几乎散架。
寂白咬牙扒住铁笼的一根栏杆,掌心翻出一支短笛,横在唇边断断续续地吹奏起来。
魅妖虽然法力低微,却也有部分能够掌握低阶的幻术,这也是寂白能够被选为贴身侍卫的原因之一。
音符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虽然并不流畅,也足以迷惑猛虎一时半刻。
他的唇瓣因为长时间缺水干裂,而渗出丝丝血迹,他也根本来不及擦拭,直到因为内伤而猛烈地咳嗽起来,那乐音才戛然而止。
这宝贵的片刻时间对他而言已然足够,寂白没有丝毫犹豫,拼尽全身力气,将短笛狠狠插入了猛虎的一只眼睛!
鲜血溅了他一脸,猛虎因为吃痛而发狂,张口便咬住了他一边臂膀。
寂白躲闪不及,被它从笼子里拖了出来,在场上蜿蜒出一道长长的刺目血痕。
司云落遽然起身,连青衍都始料未及。
她看着人类修士们宴饮玩乐,因为斗兽的刺激而拍手称快,甚至有人的手已经探入了魅妖的衣裙下摆,欲当众行那淫邪不轨之事!
她几乎难以呼吸了,窒息的感觉淹没了她,让她完全无所凭依。
没有人会救他。
没有人!
除了她自己。
于是她想也没想,不顾青衍的阻拦,身姿敏捷地冲了出去,在众目睽睽之下,挡在了寂白身前,直面那猛虎的血盆大口。
【📢作者有话说】
1.今天是进退两难的龙龙
2.他下一章又要护妻了!action!
3.咳,不刀吧,哪里刀了(背手走开)
4.小白:我谢谢你
第131章 第131章
◎“我何惜此身”(二更)◎
若是正常的小姑娘, 此刻应当早已被吓破了胆,可司云落只是想着,如何能将小白从虎口下解救出来。
并且尽一切可能, 挽回他的这条手臂。
唤默的声音响了起来:“少主,管好你的女人。”
与此同时, 一柄长剑凌空而来, 直接贯穿了猛虎的头颅。
巨大的尸身软绵绵地轰然倒下,牙齿卸了力后, 司云落终于得以将寂白的手臂抢救下来。
所幸还没有被完全咬断,只是伤口深可见骨, 血流不止, 看上去十分骇人。
寂白气若游丝,看向她的时候仍带着笑意, 只是一张口说话, 鲜血就从齿关间溢了出来。
“一条手臂罢了……也没什么要紧。为了殿下……我何惜此身……”
司云落只是拼命摇头, 满手都是他身上流出来的血。
“我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 在得到我允许之前, 你不可以死!”
他忽而力气大得出奇, 回握住她。
“既然这是殿下想要的,那我答应你, 绝不会死, 不会让殿下孤苦一人留在这里。”
话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因为青衍已经自身后赶来,用宽大的外袍将司云落整个裹住, 打横抱了起来。
“人我带走了。”他连头也不回, 轻笑了一声, “多, 谢,款,待。”
他抱着司云落就转身离去,随之而来的两个弟子把寂白架起,也一并离开了此处。
一片难堪的寂静之中,唤默的眼睛眯了起来。
他面色依然淡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如常起身,向众人举杯敬酒。
“诸位方才也看到了,少主虽近成年,心性却未定,看来这天衍宫,暂时还是不能放心交于他,是不是这个道理?”
众人纷纷起身附和,以酒相酬,忽略满地刺目的血痕,竟也算得上宾主尽欢。
觥筹交错之声依稀仍在耳边,青衍却已带着司云落回了无妄峰。
他脸色并不好看,司云落心知自己给他惹了麻烦,也恹恹地垂着头不说话。
直到入了温泉池,被他褪去衣衫,浸入温暖的池水之中,她才真正意义上的彻底放松下来。
寂白的血已经干涸,凝固在她的发间和指尖,又在水流冲刷下渐渐化开,变作浅浅的红,从她手边流走。
看来之前她的样子果然十分狼狈吧。
她长叹口气,又听见下水的声音,是青衍自背后拥住了她,呼吸沉在她的耳畔。
“他已经被我的人带走了,会用最好的灵药给他治伤。至于能不能保住那只手……一切就看天意吧。”
司云落原本以为他要兴师问罪的,可如今看来却不像这么一回事。
他既没有责怪她的冲动,也不去质问她与小白的关系,实在是很反常,让她无法将面前这个人与慕星衍联系在一起。
她回过身来,虚虚地搂住他的脖颈。
“你不怪我吗?”
司云落从他幽绿的眼瞳之中,反而读出了一种疼惜的意味。
“怎会?若我是你,只怕也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毕竟我身上,也流着一半魅妖的血脉。”
“只要是你在意的人,我便愿意护他无恙……我早就说过了,我爱你,只是我自己的事。”
她鼻子一酸,不禁潸然泪下,先前积攒的一切无助和委屈,顷刻间倾泻而出,又被面前的人春风化雨般的抚慰尽数消解。
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抑或表达内心的情感,最后还是遵从本能,软软地贴上了他的唇瓣。
“我也爱你。”
司云落不知他是否将这句话听了进去,因为他似乎早已料到了答案,只是轻柔地啄吻着她,逐渐深入,同她在水中交缠。
此时此刻,没有什么能比合而为一更能压下她心头的不安。
虽然梦心果没有成熟,但她已经说出了心意,按理说应该立即会脱身轮回才是。
可为何无事发生?
莫非这求不得苦,不是如她所想那般,只要她和慕星衍心意相通,就算勘破阵眼,而是落在其他事上?
就像是在冥冥中暗示两人将会分离的命运。
她不愿深想,只能如水中浮木一般,不管不顾地攀紧了他。
但她心知肚明,总这样拖延下去不是办法,像今日这样的事情很有可能会再次发生。
不是每一次,她都能赶得及去拯救别人的。
她必须要在族人和青衍之间做出决断。
是当一个冷漠的看客,努力苟活到青衍掌权的那一天,还是利用手中的玉牌,将族人们尽快送走,这个决断于她而言,并不难做。
即使如此,她也从没想过离开。
大批魅妖逃出,总要有人为此负责的不是么?她不可能让青衍承担这样的罪名。
可在她付诸行动之前,寂白却主动来寻她了。
他如今也留在无妄峰上,处于青衍的庇护之下。
自从那件事过后,反对青衍掌权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迫使青衍不得不去面对舆论的压力。
可无论在外如何,他也从来没在司云落面前多提过半句,仅仅告诉她,他会护住她的。
寂白的伤依然很重,手臂保住了,只是抬也抬不起来,即使如此,他还是努力规劝她。
“殿下,您不会对天衍宫的少主动了真情吧?”
见她不言,便是默认了,寂白在她面前单膝跪下,将她的指尖拢在掌心里。
“殿下,人类的虚伪贪婪,自私残暴,您是还没有深刻体会到吗?不要为了那点虚无缥缈的情爱,就搭上自己的性命啊!”
的确,成为魅妖公主以后,她同寂白一样,憎恨这些披着人皮无恶不作的人类修士,但这并不代表,青衍也是那样的人。
与寂白争论青衍的人品显然毫无意义,她反问道:“那你想怎样做?”
“殿下,如今天衍宫内已然分成两派,斗得水深火热,只要在这时我们添一把火,发起动乱,天衍宫必然内乱,届时我们还可趁此机会逃离,一举两得。”
他说的方法大体与司云落的想法一致,只是有一点不同。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想过要离开青衍。
她略略颔首,表示同意。
于是当天夜里,所有潜伏在人类修士身旁的魅妖,都通过水镜接到了相同的讯息。
“三日后子时,起事。”
已经定好了计划,司云落反而放松下来,连脸上的笑容都比往日更多,看得青衍有些意外。
可惜,她等不到梦心果结出果实的那一天了。
也不是每一段感情,最终都能够强求个结果。
在剩下的仅仅三日里,她仅仅是一如往昔,同青衍腻在一起,甚至心血来潮,提出了一个建议。
“你画工如何?不如为我画一幅吧?”
青衍笑她:“你还真敢?让一个外人眼中的‘瞎子’为你作画。”
但他大概永远也学不会拒绝她,让她端正坐了近一个时辰,终于在她腰酸膝软之际完工了。
她起身便要走过来瞧,却被他提前将画纸一收,卷起来不给她看。
司云落想了想,也没强求,反正这副丹青,往后也是要陪伴他的,留个念想罢了。
无论什么时候,她总是不希望慕星衍轻易就把她给忘了。
而到了当天夜里,她特意表现得极为主动,但青衍却从她的吻中,品出了一种决绝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