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贺夫人醒后,贺云琛去看望她,和她聊了自己的想法,又说了很多江婷的好话。
他说了两人在伤兵营结缘,又说起后面的种种,包括江婷的升职路、江婷为他和为贺家军做的、两人这一路走来的种种,这都让贺夫人动容。
最后贺云琛眼巴巴地看着贺夫人,心里有点惴惴不安。
他都说了这么多了,娘应该会对江廷多几分喜欢了吧,如果娘还是不接受他此生不娶的话,他接下来该如何做呢?
但贺夫人却看着他冷不丁道:“你说了这么多……”
贺云琛正襟危坐,郑重地迎接她下一句话。
“你真的配得上人家吗?”
贺云琛:“……”
贺夫人笑了笑,病容浮现出几分生气来,“你知不知道你方才与我说起他的时候,让我想到了谁?”
“孩儿不知。”
“我想起了你爹爹。”
贺云琛一怔。
“当年我与你爹刚定亲时,他领我出去踏青,遇见他的长辈们,也是这般同他们夸耀的。”贺夫人脸上露出几分怀念的神色来。
她一时间很是唏嘘,若是云琛真的很爱江廷,那强行让他成亲的话,痛苦的会是三个人吧?
至于孩子,她虽然还是不太能接受贺云琛没有后代,但到时候从旁支过继一个过来,也勉强可以。
毕竟比起素未谋面还不知道在哪儿的孙子,她肯定是更希望儿子幸福的。
“罢了,我也想明白了,这些年你也过得不容易,就容你任性一回吧,只不过先别让你祖父祖母他们知道了。”
贺云琛闻言一喜,激动地站起来就跪在床边,重重地给贺夫人叩首,“谢娘成全。”
贺夫人道:“起来吧,你与我说说,你为何说与敦亲王府的婚事成不了?”
贺云琛缓了缓心神,爬起来道:“因为嘉妍郡主的意中人在我手里。”
……
贺云琛领着江婷一进去,立马就吸引了厅里的人的注意,大家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儿行礼。
有贺云琛在,江婷放松多了,跟在他在厅里转悠着,听他介绍一些摆件的来历。
有什么前朝宫廷留下来的,有从一些获罪官员府里缴获的,有南洋流传来的,有皇帝赏赐的贡品,总之都价值连城。
江婷只敢用眼睛看着,手都不敢伸一下,待贺云琛介绍完毕,她总结道:“所以……以五品官的俸禄,一年能买得起几个?”
贺云琛闻言一笑,伸出手假装淡定地给她拨弄了一下粘在脸上的碎发。
“两三个吧。”
江婷内心:狂掐人中。
贺云琛道:“其实京城中的这些官员,大部分进账靠的都不是俸禄,而是田地庄子和铺子那些。”
江婷点头,“所以说得世代积累才会越来越富是吧。”
“嗯,是这意思。”
江婷叹了口气,“算了,我就看看就好,这些东西又不能吃。”
很快,贺府的主子们陆陆续续地来了,贺老将军和老夫人坐上首,贺云琛和江婷有官职,坐左手边,贺夫人和婶婶有诰命,坐右手边,其他小辈依次入座。
席上还来了几个贺家旁支的人,他们都是能力突出留在本家效劳的。
过继来的两个孩子就出自旁支。
贺老夫人很喜欢江婷,毕竟自家孙子一点也不亲人,江婷就不同了,嘴巴甜,会聊天,见谁都笑脸相迎,把他们哄得高高兴兴的。
贺夫人看江婷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看儿媳妇的感觉。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最后以江婷答应帮贺老将军做火锅底料结束。
还好没人拉着她喝酒,自从有了上次醉酒的经历后,她现在是一口酒都不敢碰。
吃罢饭贺云琛送江婷回客房,道:“明日就要上朝听封了,早点歇息。”
江婷笑道:“成,你到时候来叫我起床啊,听说早朝大半夜就要出发。”
“好。”
见江婷关上了房门,贺云琛这才抬脚往回走,慢慢的神色冷了下来。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召了几个亲兵进来,沉声吩咐道:
“派人去盯紧四皇子,他见了什么人,去了什么地方,都事无巨细汇报给我。”
亲兵们连忙应下:“是!大人!”
次日果然天不亮就有人来叫江婷起床了,她打着哈欠爬起来,感叹道这当大官的也不容易,起得比军营里的火头军还早。
她迷迷糊糊地洗漱完穿戴好官服,跟着提着灯笼的下人走到门口,就见到一个身着绯色官服,丰神俊朗气度不凡的高大身影走过来了。
江婷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青色官服,嘴角一撇。
“怎么了?”
贺云琛走到她跟前,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你今日这身衣服很合身。”
江婷嗤笑一声,“和你比,这颜色,这身量,衬得我像你的车夫。”
“别胡说。”贺云琛假意轻斥一声,“等你到了四品,就能穿绯色了。”
江婷凑近他道:“我摸摸你的衣服啊……嗯,你的料子也比我好,不过。”
她抬头瞅着他,“我俩都穿红色,怎么像成亲了一样。”
贺云琛一怔,心脏像被戳了一下,一阵酥麻感油然而生。
但江婷已经抽身而去,摸着下巴道:“但朝廷上很多老头都穿红色官服吧,难不成大家都成亲……你怎么了?”
贺云琛回过神来,“没什么,走吧,该出发了。”
“哦。”
两个人坐着马车,穿过重重宫门进了皇城,最后到达太和大殿。
一路人来上朝的官员很多,大家都行色匆匆的,但见了贺云琛,多数都要停下来问好。
此番贺云琛领着贺家军和西北大营、边城驻军的精锐收复了北部四镇,可以说是大功一件,且这功劳比四皇子领导的攻下回鹄还要来之不易,是以这次贺云琛肯定是要大受嘉奖的。
不管大家心里怎么想,表面上谁也不敢得罪贺家,毕竟贺老将军还在世,贺云琛又如此年轻有为,贺家到底会不会倒下,还真不好说。
江婷就跟在贺云琛身后扮演一个小跟班,偶有顺口问她是谁的,得知她只是一个军师后,便都不怎么感兴趣了。
贺云琛在述职的帖子里并未着重写明火药是谁发明的,这是为了让江婷别太过引人注意。
爬上高高的白玉阶后,从四品以上的官员可以入殿,从四品以下的就只能站在外面,听太监传达旨意,连皇帝的面儿都见不着。
上朝后,官员们稀里哗啦跪下,江婷也跟着跪,别人起,她也跟着起。
殿里似乎开始正式议事了,也就是说没外面的人什么事儿了。
江婷袖手站着,只能盯着房梁上的雕花发呆,然后再低头数着地上的地砖,以及瞅着对面的官员的鞋子。
过了会儿,一个大太监走过来传旨,开始念本次升官的人的名字和官职。
毫无意外,贺云琛由正三品指挥使升到了从二品定远将军。
但在本朝,定远将军是个虚职,乃神威大将军手下的副官,若论权力,还不如一营指挥使。
不过贺云琛同时兼任贺家军指挥使一职,相当于职位不变,地位提升了。
而江婷还是按四皇子事先起草呈报上去的那样,封为贺家军的军师。
江婷打着哈欠,熬到天色大亮,终于可以下早朝了。
她一时间也没找到贺云琛在哪儿,只能跟着官员们往外走,路上遇见了同样一身绯红官服的俞尧。
俞尧神采奕奕的,见了她笑道:“江大人,怎么如此一脸衰样啊?”
江婷横了他一眼,拱手敷衍道:“下官见过四殿下。”
“昨儿没睡好吗?”
“下官只是不适应这么早起床。”
俞尧笑了笑,意有所指,“当皇帝更累,还得回去批奏折呢。”
他突然停下脚步,道:“你们过不了多久就要回边关了吧?”
江婷道:“你想说什么?”
俞尧道:“那就麻烦你们护送一下我那名义上的皇妃的骨灰盒去她的故土吧。”
江婷一怔:“回鹄公主?她死了?”
“对,她自杀了,最后的遗愿是魂归故里,好歹夫妻一场,我就同意了。”
江婷沉默半晌,这才道:“知道了。”
“嗯,麻烦了。”俞尧脸上一点悲伤也没有,仿佛死的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人。
江婷跟着引路的太监出了皇城后,终于见到了从另一个方向走出来的贺云琛。
两个人上了马车后,江婷靠在车窗上,叫唤道:“好累啊,为什么上朝非要在大半夜啊,还要一直站着,连皇帝面都见不着,虽然我也不想见。”
她打了个哈皮,看着贺云琛的肩膀,只觉得无比诱人,忍不住伸手拍拍道:“我能靠靠吗?”
贺云琛一侧头,面无表情道:“随你。”
江婷笑嘻嘻地凑过去,侧着身子坐着,舒服地把背靠在他肩膀上,“你成从二品了,话说朝中还没有比你年轻又比你官职高的吧?”
“嗯,但我是因为祖上的庇荫。”
“可你自己也立了很多战功啊。”
贺云琛轻叹一声,“都是虚名罢了,陛下准我在京中留七天,你想去哪儿玩吗?”
“你看着安排吧。”
接下来的几天里,贺云琛带着她把京城有名的地方都玩了个遍,他们去了慈恩寺上香,去了明月湖踏青,去了皇家园林赏花,还去了天下第一楼吃席……
两个人坐在湖边的小食肆里吃着京城的特色小吃,喝着甘甜的茶水,江婷掰着手指数着,道:“还剩一天,我们还有最后一个出名的地方没去。”
“哪儿?”
“醉仙楼。”
贺云琛一口茶差点喷出来,“咳咳咳……”
“你小心点啊,别喝太急。”
贺云琛脸色都红了些许,惊疑不定道:“去那儿干嘛?”
“去看热闹啊,不都说醉仙楼热闹吗?”
那些小说里,青楼不是穿越人士必备的打卡地吗?
贺云琛严厉拒绝:“不行。”
“那我自己去。”
“你也不许去。”
“为啥?你为啥不去,又没人认识我们,去了又不做啥,去看看美女跳舞不行吗?”
贺云琛道:“我又不喜欢女人。”
江婷噗嗤一笑,“这是两回事。”
“不去。”
江婷眼珠子一转,双手合十语气瞬间变得无辜又带着几分撒娇道:“去嘛去嘛,好哥哥。”
贺云琛刚从上一波被呛住中缓过来准备喝点水润润嗓子,听见她这声“好哥哥”又被呛住了。
“咳咳咳……你……咳咳……”
江婷语气恢复正常,“你不去拉倒,不去我找肖丞陪我,钱在我兜里,腿长我身上。”
半晌,贺云琛终于妥协了。
于是当天晚上,京城最大的青楼醉仙楼就迎来了两个新客人。
走在前面的俊俏公子哥一身白衣,手里拿着扇子风度翩翩,脸上挂着俊逸的笑容,叫人看了如沐春风。
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脸侍卫,这侍卫个子很高,看着很能打的样子,脸不知道是用碳灰抹黑了还是天生的黑,怀里抱着一把长剑,凶神恶煞的,好像要见谁捅谁一样。
两个人被热情地迎了进去,由于他们没有预定,是以没包房了,只能坐在二楼的栏杆边,但位置也还不错,可以看清一楼的舞台上跳舞的歌姬们。
“公子来点什么酒水小食吗?”点菜的姑娘笑盈盈地看着江婷,还柔若无骨地把身子往她肩膀上靠。
“咵”的一声,贺云琛的剑柄挡在了姑娘面前,冷声道:“别碰他。”
姑娘被吓得脸色一白,连忙往后退了退。
江婷轻咳一声,像模像样地训斥道:“小琛,你这么凶做什么,吓着人家姑娘了。”
姑娘一听这公子是个温柔的人,侍卫凶就凶呗无所谓,是以她胆子又大了起来,稍微凑过去一点,给江婷介绍着店里的特色菜。
江婷打开菜单,瞪直了眼睛,刷的一下合上了,“那个,我们吃了饭来的,还不饿,等会儿再点吧,先给我们上一壶茶吧。”
看在江婷长得好看的份上,姑娘没说什么,笑着应下了。
待姑娘走后,江婷才低声道:“这里的东西太贵了,比外面贵三四倍。”
贺云琛哼道:“你兜里不是有钱吗?”
“有钱也不能乱用,我们看看就走,看看就走。”
贺云琛道:“有什么好看,一股臭味。”
“那是香粉,你懂啥。”
“你懂?”
“你坐下行不行,杵在这里不累吗?挡着我了。”江婷趴在栏杆上,伸着上半身去看楼下的盛况。
贺云琛捏了捏拳头,退后几步。
“哇,好多人。”
江婷正看得起劲,突然从大门口传来喧闹的声音,大家纷纷扭头看去。
一队人马闯了进来,他们身着统一的服饰,手里拿着长刀,领头的人一身铠甲,大步上前高举令牌吼道:“都不许动!羽林卫办案!”
他话音刚落,顿时响起一阵骚乱。
这办的什么案,大家并不关心,他们关心的是,自己会不会被认出来。
因为按照本朝律法,官员是不可以召妓买醉的,若是被弹劾,可能会丢官或是被贬责。
但平日里也没人细查这事儿啊,怎么今天就这么倒霉遇上羽林卫了?!
在场的官员人心惶惶,纷纷寻找机会准备溜走。
但醉仙楼外,当朝四皇子俞尧亲自领兵坐镇,他手下的影卫包围着整座楼,将之围得像铁桶一样。
他暗自冷笑。
贺云琛这小崽子居然敢派人监视他,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他最近正好无聊,那就玩点有趣的。
他手下的人来报说江婷和贺云琛今晚去了醉仙楼,他便急召羽林卫去醉仙楼抓“逃跑的刺客”。
这一来,他确实有心抓住当朝官员们的把柄,今夜在醉仙楼的官员,为了掩盖自己的行踪,只能找他套近乎巴结他。
二来,给江婷和贺云琛找点麻烦,他心情甚好,就算这两人身手好,不会被困在楼里,但他带的人多,足够让二人焦头烂额一番。
且说江婷和贺云琛见楼里乱了起来,大家想跑却又被羽林卫抓回去,互相对视一眼,心说这么巧?
“咋办,我们也赶紧跑吧,不能让他们认出来你我。”
贺云琛道:“从二楼翻窗走。”
两个人迅速跑进走廊里,眼见羽林卫已经开始一间一间搜查起来了,他们脚步不停,边走边推屋子门。
大部分屋里有人,推不开,听里面传出来的动静,好些人正颠鸾倒凤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