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大部分嫔妃的婉约柔媚,她长相英气偏冷艳些,在美人堆里也很有辨识度。
这样一个女子,竟然能失宠两年无人问津,也算是奇怪了。
但沈霁一向是个很敏锐又很有分寸感的人,自然地不曾提起方才她仪态粗鲁一事,反而柔柔问着:“妾身方才听常姐姐似乎提起了安氏,可是近日小有恩宠的安才人吗?”
听见安才人的名号,常贵人又警惕起来。
宫中斗争不断,常贵人一向是能避则避,不愿意让自己掺和到宠妃们的斗争里去。
一是因为麻烦,二是因为她自问没那个心劲儿和脑子,更不愿意说错话被人当枪使。
当初封贵人那段日子不知道过得多艰难,还倒不如在宫里混混日子过去。
因此一听沈霁提起安氏,她并未立刻搭话,反而说着:“我记得玉常在和安才人似乎并无什么龃龉,怎么这时候问起来。”
沈霁瞧她一眼,也不避讳:“前几日大雨,安才人欺辱了班御女。想来常贵人也知道,妾身和班御女一向要好,如此一听安才人的名号,这才直接问了姐姐。”
常贵人一听班御女竟也受了安氏的气,方才的警惕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立刻接话道:“那安氏无非是仗着林贵妃在她身后撑腰,近日又得了几回恩宠,想当初她刚入宫的时候,还不是巴巴地来请安,半点气焰也没有!”
“妾身在民间时,常听人说狗仗人势,”沈霁牵唇轻笑起来,“安才人倒有异曲同工之妙。“
常贵人深表赞同,又撇撇嘴,眼里十分嫌弃:“可不正是属狗的,偏爱从人家嘴里抢来吃。”
沈霁意味不明地瞧她一眼:“其实姐姐何须跟安才人置气,她既然喜欢抢人东西,那就让她抢去。”
“只是若抢来的东西吃下去哪里不合适,再在陛下跟前失了仪态,那不关姐姐的事了。”
她捏着帕子掩掩唇,眼里的暗示不言而喻:“姐姐觉得呢?”
常贵人愣愣地看向沈霁,半晌才如梦初醒,喜笑颜开起来:“这法子果真不错,难怪太后、陛下和皇后都喜欢你。”
“姐姐哪里的话,咱们难得投缘,在此巧遇闲谈两句罢了。”沈霁向常贵人福身行礼,“时候不早了,妾身也要回去服侍皇后娘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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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皇后的病终于好全,沈霁也从凤仪宫搬回了缈云坞。
晌午时分,太医来给沈霁请了平安脉后,霜槐闳セ刭骰屎竽锬铮将沈霁的名牒重新挂了上去。
时至傍晚,太阳变为明艳的橘红色,余晖将皇宫笼罩在一片金橘色的柔光里,沙漏不停,薄夜朦胧的天幕上,似粉似红的晚霞渐渐没入夜色里。
宫闱局的小太监端着名牒让陛下点寝,秦渊并未在意,随口说了句安才人,御前的小太监便即可前往昭纯宫宣旨去了。
张浦本想提醒陛下玉常在的名牒已经重新挂了上去,可转念一想,圣意本就反复无常,陛下的心思又岂是他能揣测的,便将话又咽回了肚子里。
秦渊将奏折搁下,淡声道:“朕今日去昭纯宫用膳,叫尚食局不必送来了。”
“是。”
昭纯宫内。
安才人送走御前来传旨的人,又得知陛下要来同她一起用晚膳,面上的喜气藏也藏不住。
她勾唇瞥了一眼常贵人宫里,扶了扶簪上流苏,喜滋滋道:“陛下果真还是心疼本主的。不像有的人,平白生一幅好相貌,却像个木头似的,难怪不得陛下喜爱。”
“不过也是,这世上貌美的人多了,也不是人人都能得陛下喜欢的。”
安才人站在昭纯宫门前展着自己新换上的胭脂色宫裙,怡然自得地摇着团扇问:“今儿个陛下要来,想来尚食局那边也会丰富些,去尚食局取膳食的宫人去多久了?”
“小主不必心急,陛下今夜要来,那必定是最好的东西呢。”
安才人得意的笑笑,轻叹着说:“只是可惜,陛下要来,有的人鸡犬升天,也连带着吃些好的。”
说这话的时候,前去尚食局取菜的宫人回来了,好巧不巧,常贵人和安才人的宫人是一道回来的。
常贵人的贴身宫女瑾珠小心翼翼地抬眼打量着门口站着的安才人,福身说着:“安才人。”
安才人慢吞吞看着瑾珠,忽而想起什么,招招手说着:“来,让本宫看看你们都取了什么。”
瑾珠不情不愿,不肯上前,可安才人一瞪,她也无可奈何,只好上前去,打开了食盒。
贵人的份例按理是四荤四素二汤二点心,但常贵人久居无宠,往常也会克扣一半,不给那么多那么好,今日陛下要来,尚食局唯恐出意外生事,给她足足分得了份例里的吃食,样样是色香味俱全的。
安才人哟一声:“尚食局惯会办差事的,今儿个常贵人也算是有口福了。”
瑾珠怯生生地后退了一步。
见瑾珠这样子,好似她是什么豺狼虎豹一般,这么不招人待见,安才人也不悦起来。
下巴一抬,指挥着身侧的宫女:“去食盒里取两样看的过眼的荤菜来,常贵人一个人怎吃得了这么多饭菜,岂不糟蹋了,正好陛下今夜也在本主这里用晚膳,能让陛下尝两口,也是你家主子的福气。”
瑾珠紧紧抓着食盒,不肯丢:“安才人……”
“愣着干什么,还不去取?!”
瑾珠手里的食盒被人夺过来,上层装着的几道荤菜被硬生生端走了道,只剩下一道不起眼的留给了常贵人。
瑾珠眼里含着泪,不敢反抗,只能急匆匆带着身后的宫人回了西偏殿。
昭纯宫东偏殿里,琳琅满目的膳食摆了满满一桌。
安才人满意地看着桌子笑起来,恰好听到外头有太监唱礼,说陛下来了。
她急急忙忙迎出去行礼,一口嗓音掐得温柔极了:“妾身给陛下请安。”
秦渊随手转了转玉扳指,迈步走进屋内,淡声:“起来吧,不必多礼。”
安才人紧跟着陛下进了里屋,甜甜笑着:“今日知道陛下要来,尚食局送来了不少好的吃食呢,连带着妾身也跟着沾光。”
秦渊没搭腔,随意扫了眼桌面上琳琅满目的菜肴,一眼就看见了里头有一道水晶肘子。
张浦也立刻瞧见了,他正要开口说话,秦渊却微微蹙眉摆了手,示意不用麻烦了,他这才没说出口。
陛下的饮食忌口轻易不会轻易透露给宫中之人,但尚食局的人和同陛下一道用过几次膳的嫔妃,大多都知道陛下不喜欢猪肉。
来昭纯宫用膳的一时起意,许是尚食局的人疏忽了也未可知,陛下不愿计较,张浦也没必要提醒安才人。
安才人第一次和陛下一道用膳,眼角眉梢都是欢喜的,不住地娇笑搭话,好博得陛下的欢心。
秦渊虽不曾因为桌上的水晶肘子责难于底下的人,可到底被恶心到了,原本还算可以的心情也淡了六七分,安才人话太多,听得他心烦意乱,沉声道:“古人云食不言寝不语,你一直聒噪,朕是要同你说话,还是好好用膳?”
安才人被吓了一跳,也不敢再多嘴,委委屈屈的安静用起了膳。
可不管怎么说,陛下今日来陪她用膳,她都十分欢喜,一想到今日还从常贵人那克扣了荤菜,心底更是愉悦。
她伸出筷子夹向那道水晶肘子,小尝了一口,软烂入味,十分可口,一时没忍住便多用了几筷。
谁知刚用下去没多久,腹中却突然不适起来,剧烈的在里头活动着,仿佛小腹里蓄了一团气,急着要跑出来。
陛下还在跟前,她岂能――
安才人的脸色都涨红了,死死的憋住不敢动,生怕一个动作便忍不住了。
可她越是装做若无其事,腹中就越是不适,脑子里满是跟自己的肠胃对峙,连陛下说话都不曾听到。
旁边的张浦出声提醒着:“安才人。”
她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可身下憋着的劲儿也没忍住泄了一瞬,随着难以言喻的声音,恶臭散了满室。
秦渊的心情瞬间差到了极点,脸色都黑了,起身后一句话都不愿再说,拂袖而去。
“陛下!”
屋内的宫人被熏的眉头紧皱,却又偷偷想看安才人的好戏,心里只想着,恐怕安才人在陛下跟前出丑的事即刻就要传遍阖宫,真是丢死人了。
眼看陛下要走,安才人急急忙忙地想挽回,可刚一动又放出一股气来。
在陛下跟前丢了这么大的人,她又羞又恼,一张脸红到了脖子根,羞愤欲死。
昭纯宫外,秦渊皱着眉头深深舒出一口气,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
张浦不敢妄议,看着御辇上的陛下,斟酌着说:“陛下是去旁的嫔妃那,还是回建章殿?”
“玉常在可回宫了吗?”
张浦躬身道:“回陛下的话,玉常在的名牒今日晌午已经挂回去了。”
“去缈云坞。”
第31章 31. 031 笑话
缈云坞内, 筠雪正带着另外两个宫女提着食盒回来,将常在份例里的几样饭菜都摆在桌子上。
沈霁坐在软塌上,纤纤素手拿着把银剪子修桌上的一盆菊花,她知道今日陛下去了安才人处, 也十分好奇常贵人会不会出手。
若是出手, 究竟会怎么做, 又能做到什么地步。
所以一盆菊花还没修剪完就听到春澜宫门口唱礼陛下驾到的时候, 沈霁相当的惊讶。
算算时间, 陛下去昭纯宫满打满算也就两刻钟的时间,常贵人究竟做了什么, 能让陛下这么快就从昭纯宫出来, 反来了缈云坞。
她放下手中的剪子,起身去缈云坞门前迎人,一抬头就看到陛下黑着脸疾步过来,周身的低气压,好似谁惹他发了极大的火。
“妾身给陛下请安。”沈霁柔柔向陛下请安, 猜到应是因为常贵人动了手脚缘故,她很识时务的不曾问刚刚发生了什么烦心事, 只是起身后轻轻去牵他的手, 引着他往屋子里走,仿佛寻常人家夫妻一道用膳般自然:“陛下来得晚, 妾身宫里也没太好的饭菜, 若是陛下不嫌弃, 就和妾身一起用吧。”
沈霁的嗓音清清泠泠,如山间悦耳的流水,让人闻之舒心:“今日有一道蒸鲈鱼,是妾身最喜欢的, 陛下尝尝。”
她牵着秦渊的手,于他并肩往屋里进,隔着一层珠帘,能轻易看到后头圆桌上摆着几道可口的饭食。
华灯初上,春澜宫只住了沈霁一人,安安静静的。
夏末的蛐蛐儿在院子里低鸣,巨大的梨树翠叶浓密,将秋千罩在枝叶里,微风徐徐,小院里的鲜花随风摇曳。
此情此景,不像皇宫,倒像是民间夫妻,丈夫傍晚归家,等候他一起用膳的妻子语笑盈盈,挽手而行。
心弦被悄无声息拨动一瞬,这滋味陌生,却并不抵触,秦渊驻足在原地顿了一瞬。
不知为何,那一瞬间,他突然有种冲动,若沈霁能为他生下一个孩子,才算得十分圆满,真应了夫妻的感觉。
沈霁察觉到动作,转身回眸笑着看他,一笑清浅:“陛下怎么不走了?”
恰逢此时,一阵晚风吹来,扬起她鬓旁碎发,柔和灯光下,美得不可方物。
秦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并未言语。
说来也怪,他一身的不悦和嫌恶从进到缈云坞开始,每走一步,便如云烟般丝丝缕缕的散去一丝,不知怎么,玉常在的身上似乎总有一种能让人安心下来的能力,一瞧见她,总能让人舒心。
自从行宫避暑回来,已经有一个月不曾来过她这,上次在凤仪宫也未能亲近。
常人说小别胜新欢,果真如此。
沈霁和陛下落座在桌前,常在份例里的饭菜一样没少,都在此处。
虽比不上秦渊每日用度那般应有尽有,简单了些,却也是荤素搭配,汤点俱全,如此一桌略显简谱的菜样,反而更让他有种难言的塌心。
帝王之位高处不胜寒,他自小出身皇家,不知人间烟火究竟是和模样,二十余年间,只能旁人口中和书中窥探一二。
后宫女人数十,连皇后都不能给他这样的感觉,方知烟火温情于他而言是多么难能可贵。
掌中柔弱无骨的玉手如同稀世的珍宝,秦渊头一次升起一丝不舍得松开的念头。
但他一向将情绪藏的很好,喜怒哀乐不轻易流露于外,便自然的松开手,让她坐到了另一侧。
御前试菜的太监进来一一验过,张浦方进来为两人布菜。
沈霁乖乖地坐在对面,笑着轻声问:“陛下今日想听什么故事?”
从她第一次在建章殿侍寝讲从前在灵州的故事时,此后每次睡前,沈霁总会给陛下讲一点民间的趣闻。
或生活习性,或饮食茶点,再或是书馆里偶尔听来的话本子,更有甚者,邻里街坊的八卦,沈霁也会润色后讲一讲。
也许自小出身帝王之家,民间生活也觉得稀奇,虽然每次听着听着都会睡着,可陛下喜欢,时常让她说些有趣的来。
上次在凤仪宫她亲口答应的,帝王跟前,可不能抵赖。
孰料陛下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慢条斯理地动起筷:“今日不听故事。”
“那陛下要做――”
什么两个字尚未问出口,沈霁懵懂抬起眸。
陛下淡淡接了句:“你。”
张浦将头深深低下去,装作什么都不曾听到。
沈霁后知后觉的悟到里头是什么意思,羞得脸颊绯红。
天下男人都是这般,□□上头时不管不顾,堂堂天子,私下对她如此孟浪。
其实秦渊甚少说这样直白的话,许是因为今日他格外喜欢沈霁,又或是因为她方才的眼神太过纯粹无暇,他不知怎么脱口而出,偏想逗一逗她。
一顿饭用得平静而温馨,晚膳刚过不久,秦渊便拦腰抱着她进了内室,绯色纱帘被玉足轻轻勾落,合上雕花木门,掩去了一室旖旎。
翌日一早,安才人在陛下跟前出丑的糗事传遍了整个后宫,上至嫔妃,下至奴才都在笑话她。
虽说人食五谷杂粮难免有需求,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在陛下跟前憋不住。
宫中妃嫔这般多,几乎个个貌美如花,精心打扮,生怕有一点仪容不当被陛下厌弃,从此失了宠去。
这安才人可好,陛下好不容易去一趟,不去厕房解决,还熏着陛下,听说陛下当场拂袖而去。
出了这档子事,安才人的恩宠,恐怕从此是要断了。
用罢早膳后,筠雪绘声绘色的将外面的传言说给沈霁听,惹得缈云坞一众奴才哄笑。
便是平时最稳重的周岳都没禁住,低头笑出了声。
筠雪之前是打听过安才人的,清楚她是什么性子,撅唇腹诽:“小主有所不知,宫里好多人都说安才人是活该呢。”
“她仗着这段日子小有恩宠,不仅时常以下犯上给常贵人脸色瞧,克扣昭纯宫的用度,对下人也是颐气指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