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都在传,说玉贵人是新人中最得圣宠的人,如今短短半年又第一个有孕,位份已然越过同批的贵女了,实在是福泽深厚,可见出身卑微又如何,只要能得了陛下喜爱,再生下皇嗣,一样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呢。
单是公主便已经母凭子贵了,若是能诞下一个皇子,还愁没有一生的荣华富贵吗?
御花园内,林贵妃抱着长乐公主在庭内看花,不远处的宜妃正领着二皇子在放风筝,墙根后的两个宫女浑然不知园子里头有两位娘娘,边走边津津乐道,讨论着玉贵人有孕一事,听得林贵妃脸色越发阴沉。
“谁在后面,过来!”
长信宫的管事太监忙过去抓人,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害怕地端着东西过来噗通一声跪下,林贵妃有多厉害是人尽皆知的,惹了她岂有好日子过,连连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怀中的原本笑吟吟的长乐公主突然听到母妃突然呵斥,吓了一大跳,小小婴孩顿时张嘴大哭起来。
林贵妃见公主哭了,顿时皱起了眉头,低声哄着:“长乐不哭不哭,母妃吓着你了,是不是?不哭。”
哄了好一会儿,她才冷冷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个宫女:“玉贵人有孕自然是大喜,可背后议论主子是何罪名,难道你们都不清楚?”
背后议论小主,轻则掌嘴,重责杖刑,小宫女吓坏了,忙低头叩首:“娘娘饶命!奴婢再也不敢了!”
听到这边的声音,宜妃让嬷嬷领着二皇子离得远一些玩,自己则带着文纾走到了林贵妃身边,温声说:“娘娘何须对下人这样疾言厉色,反而吓着长乐公主。”
“这话能流传到您耳朵里,必然是宫中已经传遍了,娘娘能罚两个,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林贵妃冷冷转眸看向宜妃,但碍于长乐刚刚哄好,不好再让她吓着,极力压着火气,冷声道:“从前是你让本宫不必盯着底下的小人物,如今小人物得宠得势,风头这样盛,难保日后不会威胁到本宫。”
她将长乐递到乳母怀里,示意带回宫去,视若蝼蚁般睨了宫女一眼,下巴微抬:“掌嘴五十,日后不许再在御花园胡说。”
掌嘴五十,那必是要把一口牙都要打碎几颗,脸也肿的不能见人的,两个宫女惨叫着被拖下去,宜妃也不好再说什么,执帕掩唇,轻声说着:“娘娘别太动肝火了,如今秋日天干物燥,仔细上了火气。”
“如今玉贵人有孕,本宫就算想不上火都难了!”林贵妃紧咬牙根,厉声道:“区区一个平民出身,哄得陛下几次给她越级晋封,如今才侍奉陛下半年又怀了孩子,若是生下来,岂不是还要为嫔为妃不成!”
宜妃柔声安抚着:“玉贵人入宫时便得宠,侍奉陛下的次数多了,有孕也在情理之中,若是娘娘当真担心她威胁到您,能不能让她生下来,还不是您说了算吗?”
“她初入宫闱便得宠有孕,早是无数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前几日重阳夜宴,陆才人那般放下颜面献舞于陛下,若非是玉贵人伤了腿,恐怕早就得宠了,千般算计落了空,娘娘觉得,她恨不恨?”宜妃不紧不慢的说,“臣妾还听闻那日陛下抬举了掖庭的一位选侍,住到了棠梨宫里,玉贵人有孕不能侍寝,剩下的人必然铆足了劲儿要争宠。那玉贵人身边,不是还有一个得宠的好妹妹,班御女吗?”
宜妃柔柔笑着:“底下的人若是斗起来,还需要娘娘动手吗?”
林贵妃狐疑地转眸看着她:“你的意思是……?”
“娘娘可知道,若想让人跌入到尘埃中,首先便是要将她捧入云端里。让她足够得意,足够惹人妒忌,碍了旁人的路,自然会有人动手想要铲除。”
“娘娘无需自己的手上沾血,只需要推波助澜,足以。”
林贵妃定定看着宜妃,唇角缓缓勾起笑意:“你说的的确有道理。”
“去,将本宫库房里的送子观音和玉如意都挑最好的给玉贵人送去,”她转身带着长信宫宫女离开,“若能让本宫舒心,本宫自然会让祖父多多提携你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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缈云坞内。
沈霁本想静静靠在软垫上看书,可外面送贺礼的人一拨拨面带笑意的前来祝贺,堆的屋子里满是奇珍异宝,此情此景,想静心也静不得了。
霜恍τ盈的端来刚刚熬好的安胎药:“小主,刚熬好的,您趁热喝了吧。”
沈霁轻轻一笑,将漆黑的药汁端在手里,现在还有些恍惚。
她实在不能这样快的接受自己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孩子,短短半年,旁人求也求不得的事,偏偏落在了她这个想也不曾想过的人身上。
恩宠富贵仿佛在一夕之间统统捧到了她跟前,既欣喜又彷徨。
她捧着药汁许久,才将一碗安胎药尽数喝下去,谁知光顾着想事情,却忘了这药苦涩无比,险些都呕了出来。
霜豢醋抛约倚≈髡夥模样笑出了声:“奴婢还是第一次见小主这样不知所措的样子,可见是高兴坏了。”
她看着沈霁的肚子,不知不觉有些感慨:“小主真是有福气之人,入宫便得宠,如今又有了皇嗣,等您生下孩子,地位便算是彻底稳了,再也不会像水中浮萍一般了。”
沈霁将药碗搁下,温声说着:“陛下的宠爱如指间流沙一般把握不住,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人而永远驻足,可孩子却不会。”
说罢,她掀眸说着:“今日送礼来的任何东西都收起来,不要放到我身边。”
“是。”
话音甫落,筠雪从外面进来笑着说:“小主,班小主来看您了!”
第38章 38. 038 疑窦
闻言, 沈霁坐直了身子,招呼着筠雪快把玉雅请进来,面上也浮起笑意:“屋子里都是药味,可熏人了, 左右这会儿暖和, 赶紧将窗子打开通通风, 省得呛到玉雅。”
“陛下前几日赏下来的六安瓜片味道不错,让人沏来给玉雅尝尝。”
霜恍ψ乓灰挥ο拢骸八来都不见您这样热络,还得是玉雅小主。”
话音一落, 玉雅打了帘子从外面进来, 顺手解开了身上的披风, 娇羞笑道:“玉姐姐。”
她小碎步走到沈霁身边去, 笑着福身给她行了大礼:“给玉贵人请安,贵人万安。”
沈霁嗔怪她:“怎么和我行这样的大礼,快起来。”
班玉雅乖巧地做到软塌上的另一侧,眼底却是实实在在的欢喜:“前几日晚宴的时候姐姐腿伤了, 我一直担心,谁知今日便由阴转晴呢,姐姐今日越级晋贵人,又怀了身孕,就算姐姐心疼我,我也得知礼数不是?”
身旁的宁露端着几匹布料低头站在旁边, 她才又说着:“姐姐有孕,我总要拿些什么恭贺才是,我想着入口的东西总是不好,便亲手从库房挑了这几匹水缎过来,都是陛下赏的, 丝滑贴身,拿来给姐姐做贴身的里衣最合适。”
宁露将料子放在桌面上,笑着说:“我们家小主一知道玉贵人有孕了,欢喜的午膳都没好好用,赶忙就去库房将这几匹料子都拿了出来送给您,您和小主之间的姐妹情谊,真是让奴婢都感动呢。”
沈霁瞧了一眼那几匹水缎,惊讶道:“那水缎十分难得,我记得,你也只有这么几匹,你都给了我,岂不是浪费了陛下对你的一片心意吗?”
班玉雅淡淡看了眼宁露,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多话,还让玉姐姐为我操心。”
“出去候着,这儿自有霜缓腕扪┦毯蚓褪橇恕!
宁露面色僵了一瞬,讪讪退下了。
她转头过来,方才的一瞬戾色收得极好,垂着眸子说着:“水缎再难得也只是外用之物,怎么能和姐姐有孕相较,姐姐给我的一切,远胜这些千万倍。”
此时,霜欢俗鸥崭詹牌愫玫牧安瓜片过来,轻轻搁在了桌案上,煮沸的山泉水澄澈透明,杯底儿里躺着几片翠绿的茶叶,只消鼻尖轻嗅,便能闻见怡人的清香。
沈霁温声说:“特意给你沏的,尝尝喜欢不喜欢,我让霜桓你包了一半,你等会儿走的时候带回去喝。”
班玉雅羞赧地笑笑,举杯轻抿:“好清香的茶,陛下果然对姐姐用心,多谢姐姐记挂。”
时至傍晚,晚霞渐至,缈云坞的房檐都渐渐被镀上了一层橘色的霞光,薄暮余晖落在敞开的雕花窗台,将放着书卷瓷杯的梨木案几都照出一片橘色暖光。
晚霞绚丽,茶叶幽香,身边又有姐妹作伴,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实。
从前总觉得事事都能如她所料,尽在掌握,可前有戚贵人之死,如今又有了这个孩子,都让她深感恍惚,她才入侍半年便有了身孕,本就是树大招风,如今恐怕又要起风浪了。
院中,缈云坞的宫人正在打扫落叶,班玉雅的贴身宫女宁露正站在主屋门口左顾右盼,沈霁忽然想起重阳夜宴那日,转眸过来说着:“玉雅,你可还记得安充衣御前失仪一事?”
班玉雅怔了一瞬,随即笑起来:“我自然记得,当初安充衣雨天欺辱于我,是姐姐说替我报复回去,如今安充衣失宠又降位,实在是让人心里痛快。”
沈霁瞧一眼外面,压低了声音:“这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来龙去脉,以免再生事端,可我近日生疑,不得不小心些。”
“那日我是故意接近了常贵人,给她出了主意才致使安充衣御前失仪,具体常贵人是怎么做的我不得而知,但这件事确实和我脱不开干系。”
“可这件事除了你我和常贵人再无任何人知晓,安充衣又怎么会不先报复常贵人,反而在重阳那日针对于我呢?”
班玉雅杏眼瞪圆了些,神色凝重的点点头:“姐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安才人?”
沈霁摇摇头:“此人将消息直接给安才人不大可能。安才人虽是贵女出身,可她家世中规中矩,不算很有权势。何况安充衣虽然前段日子得势张扬,但自己却不是心机深重之人,否则也不会这样轻易上了常贵人的钩。安充衣和我们一样,也是初入后宫,人脉不会广到咱们身边去,唯一说得通的,便是有上位者将消息告诉了她。”
班玉雅紧紧攥住锦帕,有些惶然:“安充衣本不得圣意,都是林贵妃在背后举荐,这才有了几分薄宠,她背后之人是林贵妃。”
“姐姐,是林贵妃知道了咱们和常贵人坑害安充衣一事,故意告诉了安充衣,而林贵妃忌惮姐姐得宠,所以专程指点安充衣来报复姐姐,不必将常贵人放在眼里,对吗?”
沈霁颔首,好看的眉轻轻拧起,轻叹道:“林贵妃在宫中多年,早在陛下尚未登基时就是侧妃,且家世显赫,宫中不知有多少她的眼线,可单是林贵妃想要除了我是我早就知道的事,还不是那么紧迫,我担心的是咱们身边出了心怀异心的奴才。”
“这件事知道的人除了咱们三个,便是我们各自贴身的宫女,常贵人和我们不熟暂且不论,我身边的霜缓腕扪┦俏仪鬃蕴舫隼磁嘌着的,暂且算她们忠心,可你身边那个宁露,我却瞧着她不大老实。”
“你看看她,”沈霁眼神示意班玉雅往外面看,“你方才让她出去候着,她在门口左顾右盼,不知在瞧什么,虽说仅是看看不打紧,可宫里的奴才,哪个不是低眉顺眼的,生怕冲撞了主子,我总觉得心里怪怪的。”
班玉雅看向宁露,轻声说:“宁露是我搬入柔福宫那日掖庭送来的人,不比姐姐的亲自挑选的尽心,可掌事宫女的地位是定好的,我也无可奈何。”
“她侍奉我倒还算尽心,可我也觉得她不算很老实。”她低下头,小声说,“宁露这件事其实我之前就想和姐姐说的,可我记得姐姐说要我学会成长,我便想着,有些事情总要我自己学着发现,学着处理才好,总不能一直依靠姐姐,所以便想着先不声张,稳住她,看看她究竟想做什么。”
班玉雅的身子微微颤起来:“林贵妃从我刚侍寝便让人安插在了我身边,实在是让人防不胜防。”
沈霁看着她的模样,柔声安抚着:“你既然有主意,姐姐自然信你,可你也要记住,养虎为患,她跟在你身边定然是存了坏心的,你要时刻小心,待证据确凿再有行动。”
班玉雅点点头:“姐姐如今有孕,我一定小心,不然姐姐再为我操心。”
说罢,她忽而又想起什么,起身说:“夜宴那日我最后才走,和陆才人说了几句话,她的神色极冷,句句不离挑拨,姐姐要千万小心陆才人。”
“陆才人?”沈霁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记下了。”
“那姐姐好生休息,我改日再来看你。”
沈霁笑着点点头,让筠雪送班玉雅出去,琢磨起她刚才所说的话来。
重阳晚宴那日,陆才人是丢了自己贵女的颜面在陛下跟前邀宠献舞的,无异于破釜沉舟来为自己博一条荣华路,是势在必得。
那日她也的确做的很成功,陛下确实眼前一亮,颇为欣赏,若无自己摔倒受伤一事,她入夜承幸几乎是板上钉钉一事,可陛下因为自己小腿受伤心生怜惜,夜间直接歇在了缈云坞,陆才人不可能不恨。
陆才人和她势同水火,她背后又是娆贵嫔,而林贵妃也想要除了自己,眼下四面楚歌,不可谓不危险。
陆才人和娆贵嫔虎视眈眈,但当中最要紧的,其实还是林贵妃。她协理后宫,大权在握,既有权势在手,太多机会能让她不好过。
若是能想个法子,削了林贵妃的协理后宫之权,她和孩子就能安全几分。
林贵妃本就厌她入骨,就算被发觉是自己所为也没什么要紧,只要能达到目的便好。
沈霁垂眸思索着,渐渐有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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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连着下了几场秋雨,天也一日比一日冷了下来,沈霁这段日子一直在缈云坞养伤,陛下也常常来看望,还赏下许多愈合伤口恢复疤痕的香膏。
所幸宫人照顾的好,这膏子也很得用,沈霁的腿伤好得很快,结的痂脱落后,肌肤光洁如新。
她奉旨搬入春澜宫的东偏殿渡玉轩,名字雅致,里头的装潢也比从前李氏的西偏殿华丽好看许多,还配了小厨房,十分方便。
贵人的位份宫里可有十二位宫人服侍,除了原本的六个,又添了好几个新面孔,一时更加热闹起来,只是沈霁吩咐了不许这些新人近身,只能做粗活,也算防着心思歹毒之人。
经过两日阴天,终于拨云见日,迎来了一日好天气。
沈霁乘着陛下特赐下的步辇前往太液池边上散心,刚到便看见了庄妃带着病愈的大皇子和带着二皇子的宜妃在一处说话,两个孩子正在一起闹着玩。
庄妃和林贵妃并不和睦,宜妃又是林贵妃的人,这二人怎么会在一处?
第39章 39. 039 暗涌
步辇载着沈霁稳稳当当地停在庄妃跟前, 霜环鲎潘走下来,笑着上前说着:“妾身给庄妃娘娘请安。”
说罢, 她又转过身来, 很妥帖的说:“给宜妃娘娘请安。”
“你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了,快些起来,不必多礼, ”庄妃柔声说着,“今儿个天好,想着带大皇子出来放放风,先是遇见了宜妃, 又遇见了你,倒是都想到一出去了。”